《高烧不退》 高烧不退 第1节 高烧不退 作者:苦司 文案: 【正文完结】 【换攻文|医生受(江佟)x刑警攻(陈子兼)】 高考结束那天,宋昱对江佟表白,青涩的少年捧着一束向日葵,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宋昱是学校出了名的学霸校草,也是江佟的高中同学。 江佟接过花,他说好的时候,他们的另一个朋友陈子兼倚在墙边,抬手拎着自己衣领扇了两下风,汗水从额角滑下来。 陈子兼提了提唇角笑了下,“祝你们长长久久啊,就是在一起了别忘了我还是你们兄弟。” - 高中时陈子兼最爱惹事生非,让许多老师头疼不已。 江佟觉得他还好,因为他们那时是朋友。 陈子兼大热天打球总是不带水要他买了送过去,偶尔要抢他作业抄,没穿校服怕被抓就穿他外套,在身上短一截儿也不嫌弃。 高考后,陈子兼去了本地警校。 而江佟和宋昱到远离家乡几百公里的城市上学,往后的时间他们很少联系,答应好的“别忘了他”,好像没有做到。 多年后某天,江佟得知宋昱即将和青梅竹马订婚的消息。 大吵一架分手,江佟旅游散心。 没想到碰上大暴雪,道路堵塞几个小时,又偶遇突发情况,几名警察借用车和急救箱。 吵闹的大巴上,江佟蹲在急救箱面前。 而陈子兼一身警服,从风雪中走来。 内容标签: 都市轻松 忠犬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佟,陈子兼 ┃ 配角:下一本《往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永远等待下次重逢 立意:留意身边真正对你好的人 第一章 早晨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雪下了一整夜,江佟从床上起身,站在窗边伸了个懒腰。 今天是他来到山里的第三天。前两天跟着旅游团去看了这里有名的湖和草原,那时天气已经十分恶劣,原野上刮着刺骨的风,像要从人身上削下一块肉那样尖锐。 江佟预感到这趟旅程不会太顺利,果然,昨夜返程时下了暴雪。半夜的微信群聊里,导游说天气预报将有大暴雪,通知了今天下山的消息。 行程不得不取消,江佟随意地刷着手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手机页面上是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旅游介绍,江佟翻了一阵,没找到合心意的,突然,手机连续震动几下,一个未知号码给他发送了好几条短信。 “在医院找不到你,才知道你离职要换医院了,我看到你的航班信息了,我马上过来。” “江佟,为什么你总是不理解我呢?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抛弃你原本的家庭,可是我对我父母做不到!” “我和那个女生就是逢场作戏……” “算了,每次我们之间一出现什么问题你就这样,一点都不愿意跟我沟通,你本来就不爱我吧!” “结束吧。” 江佟划到最下,面无表情地读完,关掉了手机。 这些消息都来自他的前男友宋昱,而这已经是宋昱换的第三个手机号,因为前两个都被江佟拉黑了。 某种程度上,宋昱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不想再沟通了。 前男友和青梅将要订婚,与他有那么多年感情的江佟,反倒成了这里面最大的笑话。 他站在窗边发呆一会儿,到觉得有些冷,才坐回床边。 傍晚风雪会暂时小一些,导游说到那时他们就出发下山。 - 晚饭提前到下午四点半,但只是一些简餐,上菜时,连餐厅的老板也急匆匆的。 同行的乘客忍不住叫住他,问:“要是在这路上遇到暴雪了,那可怎么办?” 老板一拍手:“还在路上那可就麻烦了,不过雪真是已经下起来了,看你们也打算下山了,要是不堵车,也许情况还好,我也在赶着等送走你们就回家。” 老板声音大,周围听得到的乘客们一下脸色都差了不少。江佟就坐在他站的位置后面,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着,他正在看天气的情况。 往年雪不会下得这么早,这个季节虽然算不上很适合旅游,但也有独特的风光。但要是下了暴雪,那就真是难说。 这桌菜做得实在仓促,好像连调料都来不及仔细放,味道很差,又基本凉掉了,江佟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 老板一走,他站起来,去一旁的便利柜里买了一些简单的食物。 来的时候大家脸上都高高兴兴,回去的时候一个个灰头土脸。 知道接下来可能要在路上耗费很长时间,每个人都用身上的衣物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大包小包带了一些可以充饥的食物。 江佟上车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一对母女还在分几块当作零嘴的饼干。 他是最后上车的人,导游点完了人数,才回过头看见江佟,连忙把他塞到靠窗的座位。 旁边没有人,江佟坐下理了理围巾,可能是这两天一路吹风有些受凉,午睡起来时江佟便觉得脑子很晕。 车里气味不好闻,他忍了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雪覆盖了一切,已完全看不清窗外的颜色。 江佟晃了晃脑子,发现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 雪下得很大,前方在堵车,不知还有多久才能疏通。 隔着一个客车过道,另一边的乘客朝江佟递了一支烟,江佟摆摆手拒绝了。 很快,烟味在车厢里散开,不喜欢闻的人嘟囔了一句是谁在抽烟。 那点烟的人还算有点后知后觉的功德心,叼着烟半站起来。 可能是在这条通往高山的公路上行驶多年,这辆客车已经十分破旧,窗户生了锈,不那么容易拉开。 那人抓着把手狠狠往后倒,窗发出难听的嘎吱声,但到底是打开了,一阵狂风夹着雪花卷进车内。 烟味倒是散了不少,但只这么一瞬,整辆车像是要被冻住那样寒冷。车里窸窸窣窣响起抱怨声,那人又赶紧关上了车窗。 又过了一会儿,导游和司机纷纷开始打电话,讲着江佟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询问情况。 两三个小时,车只挪动了很短的距离。大家从骂骂咧咧到焦急等待祈祷,终于意识到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网络上对这场暴雪有许多报道,然而关于这场看上去没有尽头的堵车,却没有任何提及。 手机电量也快耗尽,江佟放弃了搜索,倒头靠在椅背上。 实在太冷,他睡不了,只耷拉着眼皮。 过了不知道多久,连导游和司机都不在说话,车内的安静变成一种蔓延的绝望。 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太久,江佟动了动。 这种氛围又持续了一会儿,车厢里响起一阵铃声。 司机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情绪忽然变得格外激动。 他站起来,一只手拿着电话,来到车内过道上,连连答应手机那边的人。 大家都仰起头来看向司机,预感他有话要说。 “来两个男生跟我下去,我们救人!” 这话一出,人们顿时热闹了,江佟也跟着起身,但还没走出座位,就被另外一个路过的更高大的男生抢了先,他便扶着座位又坐下来。 车门发出泄气一样的声音,打开了。 外面的风雪一瞬间涌入,江佟被冻得缩起脖子。 还留在车里的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讨论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导游被几个游客抓着手,却也只是张望着前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大概过去十多分钟,前方的车纷纷松动,然而司机不在,他们这辆车不能走。众人正着急,坐在车门边的阿姨突然站起来,大喊“来了来了”。 紧接着是一声沙哑的吼:“拿车上的急救药品!” 急救箱就在前排,导游一下慌了神,江佟却很快地站起来,动作迅速地抱出急救箱。 他蹲在药箱前,镇定地打开。 敞开的风口被堵住,江佟还低着眼,只看到一只沾满厚雪和泥土的黑色皮靴。 一道很低的声音落在他头上,“他中弹了。” 饶是拥有好几年急救经验的江佟,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抬了下头。 说话的人戴着一顶很厚的黑色帽子,帽檐下,是一对冰霜一般的眼睛。 对视的瞬间,他们都愣了一下。 上车的是三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其中一个受了枪伤。暗红色的血液凝固在他的大衣上,他唇色苍白,身体也在不住发抖。 “扶他躺下来。”江佟声音冷静。 司机正要去关上车门,却被之前开口说话的男人拦住,他几乎是跳进驾驶舱,紧接着不间断地按响喇叭。 车狠狠地晃了一下,所有乘客都没留神,纷纷发出惊呼。 江佟抬了下眼皮,那个警察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往车顶上放了一个警报器。 警笛声响起,刺破冰冷的空气。 受伤的部位在手臂,子弹很深,弹孔处流出暗红色的血,但好在并不是贯穿伤,近心端已经被人进行过简单包扎。江佟拿出新的绷带,半跪在地上,压上自己身体的重量重新包扎止血。 高烧不退 第2节 中弹的警察忍不住发出嘶哑的低吼,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 “现在无法判断子弹到底打到多深,我不可能现场取弹的,离最近的医院还有多远?”江佟这句话问的是开车的人。 两只医用手套都被鲜血染红,江佟只能完成紧急的止血工作,他和另一位警察一起将中弹的人扶到座位上。 “已经不堵车了,最多四十分钟,”驾驶座的男人微微偏头,“四十分钟可以吗?” 江佟提了下嘴角。 “暂时应该不会有事,不过还是尽快。” 听到这话,前面的人才跟着狠狠呼吸一下,放松了颈侧绷紧的青筋。 “谢谢您,您是医生吗?”一直跟着江佟蹲在旁边的警察这才开口。 他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江佟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模样。 眼睛和脸都是圆圆的,看上去是很温和的那类人。 “不用用您称呼我,我叫江佟,是医生。”江佟摘掉手套,放进垃圾袋里。 “我叫商晓星,前面是我队长……”商晓星还要继续说,江佟却打断了他。 “我知道,他是我同学。”江佟看向前方开车的背影。 天寒地冻,他戴着一双黑色手套,紧紧抓握住方向盘。 因为刚才情况紧急,驾驶座旁边的车窗没有完全关好。 风卷着雪花吹进来,黑色大衣的领子摇摆着,扫在他下巴。 刚才对视的那一眼,江佟就认出了陈子兼。 “这么巧……”商晓星小声说了句,江佟也没怎么回应,只听他又叫了声队长,便扶着座椅,在颠簸的车厢中往前走,大概是还有要和陈子兼说的话。 陈子兼朝这边微微偏头,江佟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躲过他的眼神。 视线一转,江佟看见刚刚给他递烟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瘫软在座位上,用称得上惊恐的表情盯着自己。 他无奈地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的那一刻,江佟晃了一下,觉得脑子忽然很痛,有片刻空白。 - 到达山里的陆军医院时,天已经暗下来。 停车熄火的那一瞬,老客车像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江佟帮着商晓星把他的队友扶到背上,车门一开,商晓星两步跳了下去。 地面结冰,路很不好走,但江佟常年在南方长大,从来没有这种经验。 他追着商晓星下车,才走了两步,就感觉控制不住身体地往前滑,刚要摔倒,手臂便被一股大力握住,几乎是将他整个人拎起。 “路很滑,你慢慢过来。” 陈子兼裹着砂砾的声音在江佟耳畔响起。 厚衣服和冷风都让江佟转不过身,还没看清陈子兼的侧脸,他已经往前跑了几步,背影变得有些远了。 应该有人提前打过招呼,医院门口有早早准备好的医生和护士在等着他们,江佟伸长脖子看了个大概,便不再担心,自己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进了医院大门,风雪一齐被隔绝在外,冻到没有知觉的全身总算缓过来一些。 江佟深呼吸了几口气,他走到前台,刚想问送进来的那个人去了哪一层楼,一旁便有人开口:“跟我来。” 陈子兼倚靠在墙的拐角,见江佟看过来,转身走了。 可能是风雪夜的缘故,一向人多拥挤的医院里几乎没什么病人。 走廊很长很窄,却显得格外空旷。 陈子兼走到快要尽头,按亮了电梯。 “今天谢谢你。”陈子兼已经脱了帽子,一头短寸上好像也结了一层冰霜。 “举手之劳。”江佟说。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实在太安静,等到陈子兼按的楼层快到的时候,江佟才说:“只知道你大学念了警校,没有想到是这么危险的工作。” “下个月就调回去了。”陈子兼的声音哑得太厉害,和从前差别太大,江佟忍不住偏了下头。 他还记得陈子兼从前的声音,低沉清润,像干净的泉水。 陈子兼看懂江佟的眼神,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有一次做任务的时候,嗓子坏了。” 电梯一到,他们一起走出去。 手术室外,只有商晓星一个人坐在冰凉的长椅上。 听到脚步声,商晓星抬起头,“老大。” 陈子兼做了个手势,商晓星就没有站起来。 “已经送进去了,医生都说问题不大,是小手术。”商晓星看着他们,两只眼睛都冒着血丝。 他上下看了看陈子兼,又说:“老大,你自己的伤……” “我没事,先等徐飞出来。” “我不是还在这儿呢吗,刚才我可看到了那个人二十厘米长的刀……” 商晓星说着话,瞥到陈子兼警告的眼神,赶紧收回了后半句。 “什么伤?”江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陈子兼,但他外套太厚,看不出什么。 “手术再短也要时间,去处理一下吧。”江佟说话声音很轻,又面朝陈子兼,商晓星都没怎么听清楚,但他这位总在此类事情上倔得要命的队长,居然真的松了紧绷的神色,转了脚尖。 “等会儿会有其他警察过来,”陈子兼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雪小一点了,我让他们送你。” 说完,他一抬脚,朝着电梯走去,丝毫没有要和江佟一起的意思。 “江医生,您先坐吧。”商晓星叫了江佟一声。 椅子有些冰,江佟坐下后,后背还是挺着。 走廊的灯并不那么明亮,江佟侧头望着那个黑色的背影。 好多年不见,陈子兼变了很多。 皮肤的颜色是长期训练后留下的小麦色,肩膀更宽,走路的步伐很稳,就连眼神也多了锐利和沉重。 好像性格也…… 从前,他们明明也算很好的朋友。陈子兼就算不算活泼,也绝对和不苟言笑没关系。 第二章 走廊上的灯光透着冰冷,尽管医院内有暖气,江佟仍然感觉身上发冷。他裹紧衣服,靠在椅背上,眼皮变得格外沉重,缓慢眨动着,渐渐合上了。 耳边响起一阵模糊的吵闹声,睁开眼时,陈子兼就坐在自己身边。 “今天打球赢了吗?”江佟坐起来。 肩膀上沉甸甸的外套往下滑了一些,被陈子兼抬手抓住。 江佟偏过头,看见披在自己身上的是陈子兼的外套。 “当然。”陈子兼把外套取下来穿好。 “谢谢你。”江佟坐好了,手肘压到陈子兼的作业本。 课桌靠在一起,属于江佟的这张格外整洁,陈子兼那边堆满了打开的作业本和卷子。 两人都已习惯,陈子兼翻找一阵,也不看试卷上科目的名字,只要是空白的就一张一张叠在一起,收拾好了放进桌肚里。 他的桌子是有一些乱,但也不至于脏。 “陈子兼,你声音好好听。”江佟迷迷糊糊地说。 从陈子兼第一天认识江佟开始,就常听江佟这么说。刚开始他还会觉得开心,后来就免疫了。 “还没睡醒吗?”陈子兼没理他。 预备铃很快响了,科任老师带着课本走进来。 大多数同学还在讲话,教室里不算安静。 江佟在上节课刚刚下课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课前准备,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望着黑板。 因为刚刚睡醒,江佟的表情带着一些茫然。他眼尾有点发红,可能是不太舒服,所以不自然地眨了两下。 也许是因为眼神中的迷茫,江佟这些微小的动作,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笨拙。 老师站在讲台上,让大家赶快安静下来。 江佟的视线跟随老师的声音微微偏移,才发现陈子兼在看他。 陈子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反而让江佟一愣。 他鼻梁很高,眼廓狭长,漫不经心看着谁的时候,眉目间就多了一寸压迫感。 但江佟知道,陈子兼只是面相有些高冷,容易和“不耐烦”、“爱装//逼”这样的字眼扯上关系,其实本人很好相处。 比如此时,陈子兼只是小声问他怎么了,好像也并不期待江佟的回答,很快就收回视线,看向老师。 他手里捏着一块完整的橡皮,在桌边转着。 这天是周末,最后一节课下午六点就会结束,不用再上晚自习。 下课之前,窗外忽然开始打雷闪电,不一会儿就下起暴雨。 沉闷无聊的自习课,一点点动静就足够让整个教室的学生兴趣十足。 起初只是小声地交头接耳,还有不到半小时就结束自习时,纪律委//员已经管不住教室里的吵闹声。 下课铃一响,大家不再憋着嗓子,七嘴八舌地聊着天。 陈子兼把里头的卫衣帽子拉起来套在头上,背了一只空的书包就站起来。 江佟还收拾了东西,比他慢一点走出教室。 高烧不退 第3节 教学楼中忽然变得热闹起来,走廊上的学生来来往往。 陈子兼很高,走路时有些低着头。和他打招呼的人并不少,很多都是陈子兼打篮球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但陈子兼的回应基本不算热情,只是礼貌地点头。 江佟没有刻意跟着他,走下楼的时候,陈子兼被人潮挡了挡,江佟就站在他身边。 要出教学楼的那一段走廊格外拥堵,因为很多人都在那里停下,先打开伞,再走进雨中。 江佟的伞一直被他握在手里,陈子兼取了一下书包,才把伞拿出来。 他们一起在屋檐下撑开伞,又沉默着走到校门口。 “陈子兼。”快分别的时候,江佟才叫住他。 陈子兼回过头。 “要不要我送你?家里的车。”江佟说。 每到周末,司机就会来接他回家。 陈子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那个过程很短暂,几乎只是一瞬间。 “不用。”陈子兼看了一眼在他们身边缓缓停下的车,面向江佟,倒退着朝后走了几步。 “你今天晚上会写周末的作业吗?” 江佟无奈地打开车门,“作业真的需要自己写,不然……” “我先走了。”陈子兼笑了一下,转过身,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江佟眨了眨眼,那道影子在他眼底明明灭灭。他靠着车窗,仰头看了一眼依旧灰暗的天空。 那片天慢慢压低,乌云好像覆盖住江佟的双眼,他茫然地挣扎一下,手指抓到有些硬挺的布料,一低头,江佟恍惚地看见掌心攥着的白色床单。 四面是洁白的墙壁,刚刚在他梦中不见的那个身影,此刻弓着脊背坐在病床边。 “陈……”江佟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刀尖划过,产生一种撕裂的疼痛。 “说不出话就不说了。”陈子兼眉头皱着,抬眼看了下输液的瓶子。 江佟摆摆手,咽了咽:“陈……子兼。” 他终于顺利地发了声,但声音像脱了轨,没气儿地飘在空中,还是把江佟自己也吓了一跳。 陈子兼拿着水杯站起来,另只手扶着他肩膀,让他能坐起来喝水。 清凉的液体流过喉咙,江佟够着身子喝了水,才能完整地讲出一句:“谢谢。” “你发烧了,睡了四五个小时。”陈子兼坐下来,紧绷的肩膀松了一些。 “这么久?”江佟有些惊讶,“但我是怎么过来的,我都没印象了,我……” “你在走廊上晕倒了,是……”陈子兼顿了下,“晓星和医生把你送进病房的。” 江佟不好意思地说:“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陈子兼言辞简短,又不再说话。 刚刚醒来,江佟眼眶发红,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他很瘦,一截脖颈露在单薄的衣领外,显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在他垂眸的时候,陈子兼看着他,想到几个小时之前,他合着眼,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 陈子兼离开之后,商晓星也挂念着手术室里的队友徐飞,就没太注意到江佟。 那边手术室的灯一灭,商晓星连忙起身,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其他人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探视,他刚松下一口气,就听护士问:“你朋友怎么了?” 一回头,江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闭着眼很难受的样子。 护士走过去一摸他额头。 “烫得能烧铁了。” 那边刚要推担架,一只大手拨开几个护士,刚刚换好药的陈子兼走进来,脱下湿冷的厚外套扔到商晓星怀里,一弯腰把江佟抱起来。 “徐飞没事了,还没醒,我们现在也不能探视。”商晓星快速和陈子兼说了情况。 “你留在这里。”陈子兼看了商晓星一眼,抱着江佟大步往前。 “这是哪位同志?哎!陈……”几位警局领导刚刚风尘仆仆赶到医院,还没来得及看上徐飞,陈子兼就带着他们没见过的人走了。 “那是人民群众……”商晓星赶紧上前招呼领导,一低头才看到自己还拿着陈子兼的衣服,追了两步:“队长你脱衣服干嘛?你不冷吗?” 陈子兼头也不回,商晓星抱着他冰冷的外套,反而缩了缩手:“你不冷我都要冷死了……” 路过的领导抬手摸了下陈子兼的衣服,“给你队长拿个衣服都……” “我说李局,你们这里的制服哪个厂做的?你自己来看看保暖吗?” 量体温做检查,折腾好一阵,江佟还是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陈子兼站在病床边,看着江佟安静的睡颜。 他盖着被子,用来输液的那只手放在外面,还沾着一些干涸的暗红色的血。 陈子兼垂在身边的手捏了下,想起抱着江佟时掌心的触感。尽管他穿着很厚的衣服,陈子兼仍然能感受到他消瘦的身形。 江佟的后背薄得像一片纸。 “医生,他是什么情况?”陈子兼问。 “快烧到40度了,再烧下去就要休克了,”医生表情严肃,“已经给他输液了,护士会一直注意他的体温,没什么问题的话很快就能退下来。” “可能之前就在发烧。”陈子兼拿过护士手里的毛巾,弯下腰给江佟擦手。 他的手背被血的颜色衬得惨白,陈子兼握起江佟的手腕,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那截手腕很细,手骨突出,轻得没有重量。 陈子兼低下头,很仔细地帮他擦干净手指上的血。 “医生,有什么情况麻烦您通知我。”陈子兼的视线仍然落在江佟脸上,轻缓地放下江佟的手,掌心只在他的手背多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间。 “等他醒了,我再过来。” 抬眼时,陈子兼的神色又恢复了冷淡。 “好,你放心。”医生点点头。 离开病房时,几个护士还站在江佟身边,挡住了陈子兼的视线。 他转过身,很轻地合上了房间的门。 医院走廊内,陈子兼和商晓星并肩坐在长椅上。他们身材高挑,又都穿着公安的制服,因为职业习惯,两个人坐得笔直,引得路过的病人忍不住回头。 病房外,好几个警衔很高的领导都站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争执。 商晓星一直注意着病房内的动静,而陈子兼放空看着对面洁白的墙,单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揉搓着一支没被收走的烟。 那根烟此刻已经碎了,陈子兼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些草叶的味道。 在等江佟醒来的时候,他去洗干净手。 - 江佟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雪还在下,天被黑暗覆盖着。 或许是因为还生着病,江佟的眼珠子像被蒙上一层薄纱,不透,但还是很亮。 “你的队友怎么样了?” “没事了。这件事也要谢谢你。”陈子兼抬眼,这时才直视着江佟。 “我……感冒发烧,不用住院吧?”江佟问。 “只是感冒,输完液就可以走,”陈子兼神色平淡,“刚刚警局接到了司机的电话,旅游团已经下山了,但你的行李还在车上,我让他们放在了附近的消防站。” 要不是陈子兼提起,江佟自己也忘记了行李这回事。跟着商晓星跑下车时,他脑子里只有把受伤的警察送到医院这么个事儿。 “那我……”江佟现在也乱乱的,摸不着头绪,只是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陈子兼目光平坦地望向江佟。 “你过来旅游?” “是,还没玩两天,就遇到现在这样的天气。”江佟无奈地笑笑。 “现在没办法带你下山,雪太大了,路也还在清理。”陈子兼没有什么思考的表情,而是仿佛很早就想好了这个解决方案。 “跟我们去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等到几天后雪停了,你才能下山。” 江佟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他知道陈子兼的话是对的,这种天气下山太危险,他也不可能让任何人冒险送他。雪来得急,江佟没有任何准备,甚至大概率连酒店也订不到,眼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他朝陈子兼笑了一下,说:“那谢谢你。” 江佟的五官本来就很柔和,生着病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很苍白,轮廓也变得更淡,微笑时带着一种莫名的温柔。 就一点不好,这种温柔很有距离,更像一种礼貌。 “你在这里多久了?”江佟又问。 陈子兼低了低眼,才说:“没多久,我队友也才醒。” 他说完就站起来,指了指挂着的那几只吊瓶,“你的药水快没有了,我去叫护士。” “手机号换过没?”陈子兼抬手拨了一下吊瓶,确认了一眼里面还剩的量。他眨了下眼,没看江佟。 “没有,微信就是手机号。”江佟说。 “好,之后可能还有事情需要联系你。”陈子兼点了下头,转身要走的时候,江佟叫住他:“你队友如果没事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陈子兼顿住脚步,江佟又补了句:“可能我有点冒犯了……就是你眼睛都红成那样了得好好休息。” “没有,”陈子兼回头,这时才很轻地提了提唇角,“不至于用上冒犯这种词儿,我叫护士过来,然后就走,你什么时候出院给我发条信息,我找人来接你。” 听见陈子兼等会儿就走不再守着了,江佟心里才好受一点,怕给他添额外的麻烦。 灯光惨白的走廊上,陈子兼弯腰拿起随手放在长椅的外套,又重新穿好了。 第三章 江佟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天。 高烧不退 第4节 虽然这个三人病房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在,但江佟还是不愿意待在医院太久。 等到有力气下床,他就赶紧去办了出院。 在和陈子兼约定好的时间,江佟独自站在医院的地下车库里等他。 转角处,两道车灯扫过,江佟被晃了晃眼睛。 车牌号对得上,开过来的那辆车就是来接他的。 车子在他面前停下,江佟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开前门还是开后门,最终还是去拉了副驾驶的门把手。 只是门一开,驾驶座上的那个人转过脸来,却不是陈子兼。 “江哥。”商晓星叫了江佟一声。 两天没见,他应该也休息得挺好,脸上不像江佟初见他时那么憔悴了。 “不用叫我哥。”江佟上了车,很快地系好了安全带。 “听队长说你们是高中同学,那你肯定和他一样大了,我还是得叫哥。”商晓星嘿嘿地笑了笑。 很快驶出车库上了公路,雪没有再下得如前几日那么大了,但路上还是很堵,随处可见铲雪的机器。 “这儿就是这样,”商晓星和江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们刚来那会儿,没怎么下雪,但天气也冷得不行。” “我是第一次来,以前没到这样的地方玩过。”江佟说。 “那还真巧,那天我们就是出任务,当然再往下我就不能说了。”商晓星打了把方向盘。 江佟能理解,实际上从知道那位警员是中弹时,他就不打算问了。 “我们队长今天有点事儿出去了,等会儿我直接送你到房间,我住队长隔壁。”商晓星说。 下车时,风又大了起来,江佟觉得自己都快被吹跑了,跟着商晓星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楼里。 这是一栋外表十分普通的楼房,目测只有几层,不高。 “这也不是单位宿舍,只是我们租下来的临时住的地方。”商晓星搓着手在前面带路,哈着气和江佟说:“这儿景色挺好的,就是天气实在太冷了,不过听我们其他一直在这边的同事说,每年游客特别多,一年里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处理游客们的事情。” “能想到,”江佟点点头,“我之前本来有一次机会来,但没来成,当时也不是来玩。” “所以现在想来?”商晓星笑着,“你怎么跟我们队长一样,不过他是以前因为任务来过。那会儿队长就是走得急,衣服也没带够,被冷得够呛,手上全是冻疮,到现在都还有印子。” 听商晓星提到这个,江佟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注意过陈子兼的手。 商晓星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摸出钥匙开了门,暖气扑面而来,让江佟快被冻成冰的脸也跟着放松许多。 房间里面黑着,商晓星抬手按亮了灯。 “队长还没回来啊……”他小声念叨了一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两室一厅房,房间整体不大,江佟扫了一眼,所有东西基本都被排列得整整齐齐,地板也很干净。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商晓星蹲下来给他找了一双拖鞋。 等江佟弯腰换好鞋,商晓星已经走进去,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来,江医生,这个是你的房间。” “不用这么叫我,叫我江佟就可以。”江佟走过去,进门的位置立着一只行李箱,他愣了一瞬。 商晓星顺着他目光一看,“哦,这个是队长去拿的,你的行李箱之前不是落在山脚了吗?” “可是这几天的风雪……” “没事儿,我们是下去有任务,必须下山,回来的时候队长顺路捎的。”商晓星笑笑。 “我是怕一直给你们添麻烦。”江佟看着那只行李箱。 一路上颇多颠簸,他这只黑色的箱子早就沾了不少泥点,但此刻箱子却干干净净。 “怎么能叫麻烦呢?”商晓星往后退两步,“之前在车上你还帮我们救了徐飞,这都还没算呢。” “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江佟一回头,商晓星正琢磨着烧水壶。 “没事,你不用管我了,我在这里等陈子兼回来就行。”江佟说。 商晓星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虽然这里有两个房间,但队长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而且他卫生要求又高,要没什么事儿我都不走进来。” “这么严重?”江佟笑了,走出房间,又注意到外边的阳台。 但风太大,他没打开那扇推拉门。 商晓星还想继续和江佟说点什么,他电话突然响了,江佟回头示意他不用管自己,商晓星一边打这通电话,一边就真的走了。 门一关,江佟也没动,还站在那里,隔着一扇窗望着外面的景色。 暴风雪之中,其实什么也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一片白。 “外面是一片湖,但是结冰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江佟被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陈子兼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t恤,斜靠在门边。 “我还以为……”江佟还是不习惯陈子兼变了的声音。 “早上我才回来的,之前都在房间里睡觉。”看得出来是睡了很沉的一觉,陈子兼眉目松散。江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忽然关上了房间门。 过了两秒,那道门又打开,陈子兼手里多了一条毛巾。他一面抬手脱掉身上的衣服,一面朝卫生间门口走。 陈子兼的肩膀很宽,腰却很窄,后背的肌肉随着呼吸和动作收缩,一道半个手掌那么长的新鲜伤疤从他的蝴蝶骨跨过凸起的脊柱。高中的时候陈子兼很爱打球,但和那个时候相比,他现在的身材是一天天实打实的训练和实战练出来的,看起来更有攻击性。 江佟看到那道疤,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回过头继续望着那片湖。 “我先洗澡。”陈子兼关了浴室的门。 那扇门质量好像有些差,陈子兼关了两下,才完全合上。 很快,浴室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陈子兼出来的时候,江佟已经自己烧好了热水,用行李箱里自己带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拿着捂手。 热气袅袅,江佟的小半张脸都被白色的水蒸气裹住,雾蒙蒙的。 陈子兼擦着头发,走到他面前。 “想吃什么?” 陈子兼很淡地瞥了江佟一眼,转身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都可以。”江佟说。 “算了吧,你感冒了,吃个清汤火锅。”陈子兼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去看冰箱。 “东西不多了,明天才会有人送新鲜的菜过来,火锅正好。” “好啊,我都可以。”江佟又重复了一次。 冰箱不大,是那种家用的小型号,陈子兼弯着腰,把需要的食材从里面掏出来,挨个儿摆在旁边的桌子上。 有番茄、玉米、包菜、排骨……江佟看了一眼,自觉地走过去帮忙。 只是手还没碰到那一堆东西,就被陈子兼抓着手腕拎起来。 很轻很短的一瞬间,甚至对江佟的动作起不到什么阻碍的作用,陈子兼就松了手。 他还是盯着冰箱,并没有看江佟。 “刚刚出院又想进去?” 陈子兼语气平淡,江佟听了却想笑。 “你说的好像我去的不是医院是监狱。” 厨房里的事情陈子兼都没让江佟碰。趁他做饭的时间,江佟也去洗了个热水澡。 等他出来的时候,饭桌上放了一只锅,商晓星和陈子兼都坐着,还在聊天。 “快来吃饭吧江哥。”商晓星招呼他。 啤酒开了两瓶,自然是没有江佟的份。 “你们医生是不是很少很少碰酒?”商晓星好奇地问。 “是,我几乎是不喝的。”江佟夹了一块肉,筷子滑了一下,一滴汤点在桌面上。 那口肉还没塞进嘴里,他先抽了纸要去擦。 “明天李局回来吗?”陈子兼已经自然地用刚才自己擦水的纸,按掉了那点汤。 “回来,所以明天我们得早点过去。”商晓星回了一句,点点锅,又对江佟说:“这个菜是这儿特有的,真的新鲜。” 江佟说好,埋头吃东西的时候看了陈子兼一眼。 他拎着一小瓶啤酒随意地喝了一口,手就这么抓着瓶身没放下来。 “江哥,你不是过来旅游的吗?”商晓星笑着说,“过几天风雪就停了,你要不要再留下来玩会儿?” 话刚说完,商晓星又觉得不对,多问了一句:“不过你们医生是不是挺忙的,应该没什么假吧?” 江佟摇摇头,“我是临八毕业,年后就会去新的医院正式工作,所以趁着这段时间出来旅游,顺便休息休息。” “那是得好好玩儿,”商晓星算了算,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再有一个月就到除夕夜了。” “对,今年本来就打算在外面旅游的时候过年的。”江佟笑笑。 陈子兼又喝了一口酒,仰头的时候视线从江佟脸上划过。 “那正好,我们应该也得留在这儿过年。” “而且你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万一下次想来又遇上这种天气呢?”商晓星劝他,“过两天雪就停了,实在不行,等队长有空的时候,让他带你出去玩。” “他以前来过这里,对这儿可熟,能算得上半个导游。” 江佟下意识看了一眼陈子兼,他没说话,拿着碗在吃东西。 如果直接答应,江佟怕陈子兼会觉得自己是认真的,他已经不想再麻烦他,但如果不答应,好像又不给他面子。 “我……” “有需要就找我吧,这边租车也不方便。”陈子兼替江佟解了这个围。 说话的时候,他筷子就戳在碗里。 高烧不退 第5节 第四章 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江佟意外地睡得很好。 枕头上有一股清香,好像不仅仅是洗衣液的味道,他枕着这股味道入睡,半夜风雪更加猛烈,也丝毫没有把他被吵醒。 早晨醒来,窗帘的缝隙中没有光。 床靠近窗户,江佟伸手掀起一片窗帘。 窗外雾蒙蒙一片,风刮着雪漫天地飞,好像覆盖了所有的景色。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江佟才起了床。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他走到厨房拿了一只杯子倒水,摸到水壶还是温热的。 但陈子兼没有在房间里。江佟喝好了水,走去洗漱。 卫生间的门紧闭着,但里面没有透出光。江佟用袖子裹着手,拧开了卫生间的门。 一股药味扑鼻而来,陈子兼背对着门,脱掉了上衣,正反手在给自己身后的伤口上药。 江佟怔了下,握着门把的手不知所措地松开。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看外面没有光,还以为是你随手关上的门。” 陈子兼偏了一点头,说:“没事。” 他的伤口没有流血,但因为在很靠中间的位置,自己动手实在不太方便,所以药粉抹得很乱。 因为江佟突然闯入,陈子兼拿着纱布的手收下来,后背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 江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上药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闻到浴室里除了药味,还有一股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到这时,陈子兼都没有说话,江佟以为他默认了,所以拿起洗手台上的药和棉签,重新给陈子兼上了一遍。 空气中有些湿润的冷气,但陈子兼的皮肤却温热。江佟的手心不可避免地碰到,但他因为刚刚起床,体温还要更高。 陈子兼沉默地躬身站着,一只手弯曲着撑在洗手台边。 “这个伤口是……?”江佟抬了下眼,看到陈子兼的后颈。 “之前留下的。”陈子兼没有仔细解释。 已经重新贴好了纱布,江佟收拾了一下水池上用过的东西,都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陈子兼在他身边,拿过放在另外一侧的上衣,很快就套上了。 “冰箱里有昨天剩的火锅,早上还补了点菜,下午有人把更多东西送来。”陈子兼走到门口,单手揣着裤兜,和江佟比较仔细地说:“今天雪会停一会儿,但路没清,别出去玩。我上午有事,晚上回来。” 虽然他说了很多,但好像语气有些急。江佟以为他要走了,便说:“我知道了,太麻烦你了。” 陈子兼替他考虑得太妥当。 还有一片小纱布因为沾了水贴在洗手台上,江佟眼尖发现了,伸手去弄下来,弯腰扔进垃圾桶时,肩膀不小心碰到了陈子兼的胸膛。 他刚抬起头,陈子兼就往后退了一步,走出卫生间。 “那我先走了。” 空气中的那股药味还在往江佟鼻腔里钻,但他已经闻得很习惯。 还要洗漱,江佟留在里面,才打开水龙头,就听见外面大门关闭的声音。 他醒来的时候时间就不早了,江佟收拾了一会儿行李,觉得饿了,翻翻冰箱找了一些简单食材,额外做了一道小菜,又热了昨晚的火锅,自己很慢地吃完了。 餐桌对着阳台,江佟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 原来外面真的是一片湖。 青蓝色的湖水结了冰,表面像洒了一层糖霜。两岸被高山环抱,低矮的枯树稀稀落落地点缀在湖岸,似乎没有了生长的迹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什么也不用担心的休息,有温暖的房间,热腾腾的饭菜,和一窗美景。 下午,江佟又窝在床上睡觉,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客厅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刚刚按开了灯,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停下。 走过去看了一眼猫眼,陈子兼裹着一身大衣,还戴着江佟初见他时的那顶毛绒帽子,满肩头的雪。 “在找钥匙?”江佟打开了门。 陈子兼愣了一下才抬起头,从嗓子里发出一个很哑的音:“嗯。” 他脚下堆了好几袋子菜,江佟弯腰帮忙抱起一些。 “之前你说有人送,我还以为是其他人。”江佟把菜在餐桌上放下,又去打开冰箱门。 昨天晚上剩下的菜他中午吃完了,冰箱也空得差不多。 “本来以为晚上才能回来,怕你没吃的,就找人送,结果今天事情结束得很快。”陈子兼脱掉厚重的外套和帽子,呼出一口雾气,走到江佟身边,和他一起把菜放进冰箱里。 冰箱不大,两个男人站在这里显得很拥挤。江佟侧了点身,陈子兼的手也跟着顿了一下,只看了江佟一眼,把手里的菜放进冰箱后,没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江佟回头,看见陈子兼进了房间。 陈子兼带回来的食材很丰富,整个冰箱几乎都被塞满。 放完了东西,江佟听见门又开了一声。 “装好了,但感觉够吃很久。”江佟说。 陈子兼走到他身边来看了一眼,江佟先感觉到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偏过头,才发现是陈子兼换了一件毛衣,衣服上还带着木头的味道,和他昨夜闻到的枕头上的香味一致。 “一直到下个星期,往山下走的路可能都不会解封,但如果雪停了,也还是可以出门玩。”陈子兼单手抓着冰箱门,翻找着确认了一遍东西,才把门关上。 “晚上想吃什么?”他又问。 “都可以,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江佟很有自觉。 “后面几天天气都很差,我们的工作也结束了,所以我可能一直在家里。” 陈子兼这样说,江佟抬起眼来,还笑了笑:“好啊,那我天天都能蹭你饭吃。” 晚上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很热闹,江佟擦着头发,一身水汽,看见陈子兼和商晓星一起坐在沙发上。 商晓星对江佟挥挥手,“江哥,我过来找老大聊点事儿。” “好。”江佟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扫了一眼客厅,想找吹风机。 “今天医生打电话过来说徐飞除夕前应该就能出院了。”商晓星搓了搓手,一脸乐。 “我知道了,他再休息一段时间,应该能赶上和我们一起回去。”陈子兼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走进自己房间里,开了灯。 江佟朝他那边望了一眼,说:“我想用一下吹风机。” 他还埋着头,刚刚拉开电视下面的柜子,陈子兼走到了他面前,把手里的吹风机递过去。道了声谢,江佟拿着吹风机进了卫生间,不打扰他们聊天。 他头发也不算长,但江佟习惯隔段时间就去理发店吹一吹。不过来这里之前,他工作太忙,头发已经有段时间没管,特别自由地垂着。 洗完了一吹,就更蓬松了。 等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江佟站在镜子前理了理,听到客厅里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便推开门。 沙发上就剩陈子兼一个人,他手里捏着一只打火机,来来回回地打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听到开门声,陈子兼看过来。 “我用好了。”江佟举了下手里的吹风机。 “放桌子上吧,我等会儿来收拾。”陈子兼说。 “晓星走了吗?”江佟多问了一句。 他放下吹风机,伸手捋了把头发,露出清秀的眉眼。 陈子兼点头:“走了。” 他应完这声,客厅里又安静下来。 本来还想和陈子兼多聊两句,但话题实在结束得太快。江佟并不是很擅长聊天的人,张了张嘴,还是想不到要说什么更好,最后选择走向自己的房间。 握上冰凉的门把手,陈子兼才有些突然地叫住他:“以后要用什么就叫我,我帮你拿。” 第五章 大雪连着下了三天。 这三天是门都出不了的天气,江佟整日坐在床边发呆。 他的房间有一扇不大的木头窗户,每天醒来,江佟就把窗帘拉开,坐在那里看好半天。 这栋楼房在的位置不是森林,周围草木并不多,很荒凉。 窗外是一座山,山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很高很陡。天亮得很晚,又黑得很早,江佟坐在那里,把窗框中山的每一寸都看到了。这处的石头与那处不一样,这棵草昨天还在,今天就不见了。 雪花纷纷扬扬,不似从前江佟十多年才能见到一次的雪,落到掌心就化掉。这里的雪,江佟打开窗来接,冰冰凉凉的,很快就能在他的手心铺上,冻得他微微颤抖。 到第四天,江佟忽然发现雪停了。 世界好像安静了许多,他推开窗,今天连风也很小。 江佟突发奇想下楼玩雪,本来想要叫上陈子兼,但他没有在客厅里,贸然敲门打扰,似乎也不太好,所以江佟犹豫了一会儿,就穿好衣服出门了。 地上积了很厚的雪,是江佟从来没有见过的厚度,踩上去松松软软的。起初江佟走得很慢,后来发现不会出什么事,就快了一些。 他来到一片空地,玩很朴实的堆雪人的游戏,自娱自乐。 戴着手套就堆不好,江佟取下来塞进衣服口袋里。 应该是玩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江佟都有些出汗了,他接到陈子兼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那边,陈子兼的声音听起来稍显紧张,比平常都要绷得紧一些。 他问他在哪里,江佟说:“你走到我房间,从我房间的窗子往外看。” 很快很快,陈子兼来到窗边。 寒风中,江佟换上了陈子兼没见过的很厚的外套,戴着帽子,小步地蹦跶着,也仰头和陈子兼对视。 他的双颊被风吹得很红,眼睛也微微眯着,但却显得很有生命力。在他脚边放着一个不高的雪堆,陈子兼勉强辨认,才把那两个摞在一起的雪堆算作是雪人。 高烧不退 第6节 “要下来吗?”江佟朝他喊,出了声才发现,其实这么近的距离不用这么大声,于是他带着惊讶放小了声音。 “要下来的话能不能带一根胡萝卜?” 陈子兼很快去给江佟寻找他需要的胡萝卜,还多带了两粒纽扣,是从商晓星的衣服上掉下来的。 “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你,我就没问。”江佟先拿过胡萝卜,但雪人的脑袋被他团得很结实,一下没有插进去。陈子兼脱了手套,和他说:“我来吧。” 江佟让开了一些。 陈子兼只是用手在雪里挖了一个洞,指节泛着被冻的红,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现在应该可以了,你放胡萝卜吧。” 他说话的时候,不断哈出因为呼吸产生的像雾一样的热气。 “谢谢……”江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子兼帮了一个怎样的忙。他走到雪人前,这次把胡萝卜顺利地插上了。还有两颗用来做眼睛的纽扣,江佟学着陈子兼的样子,先挖了两个小小的洞,放进去。 这次是真的有了雪人的样子。 “下来玩多久了?你手不冷吗?”陈子兼扬了扬下巴,江佟就把双手都摊开给他看。 “也不算很久。”毕竟你很快就发现我不在了。 “冷是冷,但是很好玩。”你也脱了手套挖了雪,你就不冷了吗? 明明两只手都冻红了,陈子兼皱了皱眉,说:“我们进去吧。” “我还没给雪人拍照。”江佟指了指地上的雪人,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用很多角度拍了不一样的照片。 还没拍尽兴,江佟突然开始咳嗽。他嗓子痒,又疼,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让他咳得都弯下腰。 脑子咳得缺氧,江佟只觉得一只大手盖在自己的后背,停顿了一瞬,才很轻地拍了拍。 很快,他不咳嗽了。 “我……”江佟本来笑着,想说点什么,刚偏过头,嘴唇差点擦过陈子兼的下巴。 陈子兼的呼吸很热,很急促,让江佟的声音骤然停顿,觉得有些尴尬,往后退了一步。陈子兼反而很镇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缓慢地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 “回去吗?”陈子兼望向别处,江佟看他的时候,觉得他耳朵好像也被冻得有点红。 两个人走在楼道里,鞋底都沾满了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快到门口时,陈子兼才问他:“是想出去玩了吗?” 钥匙在锁孔里发出咔哒的一声。 “我没怎么见过雪,也没堆过雪人,就是看到雪停了去玩一玩。”江佟话说到这里,门打开了,热气涌出来,扑上他的脸。 “那我带你出去玩。”陈子兼拉开门,自己站到一侧,好让江佟进来。 门在身后关上,江佟因为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想说当然好,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陈子兼又问:“可以吗?” 江佟又往里走了一些,看见客厅的沙发。 陈子兼的生活习惯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像老干//部一些。 江佟每天起床的时间都不算早,他房间的门斜对着客厅的沙发。 陈子兼总是坐在那里,但又看不出坐了多久。有时候电视机开着,有时候房间里很安静,他只是在抽烟。 带江佟回自己住的地方不是义务,给江佟做饭吃不是义务,帮江佟在雪人上挖洞不是义务,带江佟出去玩也不是义务,确保江佟的安全……勉强可以算是一名警察的义务。 江佟看向陈子兼,发现自己好像想错了一件事。 他其实没有变过,还是那种看起来没有激烈情绪,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替别人考虑很多的人。 “雪停了,可以去附近玩玩,要走的话我们多玩两天,现在就可以出门。”再问的时候,陈子兼的语气变得缺乏自信,却抛出了一个看起来会让江佟更为心动的条件。 陈子兼是一个蛮有意思的人。 江佟想,其实他早就要答应了。 “那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陈子兼站在原地,应了一声好。 江佟走向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就停下来,扒着门框探头问陈子兼:“我们玩什么?” “泡温泉,去吗?”陈子兼的停顿很不合时宜,好像觉得这是一个江佟会拒绝的选项,但江佟反而很期待地说:“我之前安排的行程里也有温泉这一项。” 他又问:“有驾照吗?” “驾照?有。” 是要开车? 看他茫然中还带着点紧张的眼神,陈子兼没忍住,终于很轻地笑了下。他扬了扬下巴:“穿厚点,我们还去骑摩托。” 江佟是真的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们要开车……” “要开一会儿才到玩的地方,不过是我开,这种路你没开习惯,我也不敢让你碰。”陈子兼一边说一边也朝自己的房间走。 “过去还得半小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钟。 知道这里冷,江佟来的时候就带了几件很厚的衣服,他全翻出来穿上了,还裹了一条围巾,打扮得跟个雪人一样。 陈子兼就在门口等他,江佟朝他走过去,觉得身上这堆衣服臃肿得都快让自己挪不动步子了,但陈子兼好像穿得比他薄很多,黑色的立领冲锋衣显得很平坦。 “骑摩托车很冷的,风很大。”陈子兼皱着眉,等江佟到自己身边,他抬手,很轻地摸了一下江佟的外套。 “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我怕你又感冒。” “不会吧?”江佟都笑了,拉拉自己的衣服,感觉快喘不上气,“我都裹成这样了,还要穿其他的也穿不上了。” 陈子兼垂着眼,淡淡地表示了自己的反对:“又不是穿得多就暖和,我给你换件外套。” “穿你的吗?”这其实只是一个江佟下意识的反应,但确实让陈子兼抬了下眼。 他眼皮很薄,连瞳孔的颜色也很淡,带着一种灰暗的,又似乎有一点光亮的颜色,如同反射光线的冰面。江佟忽然在想,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注意过,原来陈子兼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谢谢你。”江佟一时有些尴尬,他回想来到这里的经历,自己好像总是做出一些会让陈子兼的好意被误解的事情。 “没事,你又不是没穿过。”陈子兼留下一句意味模糊的话,就转身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他拿着另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出来。 这次江佟没再别扭,很快地脱了自己厚重的外套,换上陈子兼给的这件。 陈子兼比他高了很多,衣服更大更长,虽然有些不合身,但江佟穿在身上,觉得确实是比自己的衣服暖和了不少。 “很合适,”江佟的手都伸不出袖口,他还在尝试着卷起来,“真的呢,谢谢你。” 陈子兼看见了他的动作,好像是想帮忙,可能是因为江佟那时又突然放弃了努力,所以没有动作,只是不再看了。 “走吧。” 第六章 越野车停在车库里,和之前商晓星开来接江佟的那一辆不一样。 车轮上绑好了防滑链,看上去像一个体型硕大的山林猛兽。 江佟跟着陈子兼上了车,在副驾系好了安全带。 他们没说什么话,陈子兼只是确认他已坐好,就把车朝外开。 天气比江佟想象中还要好一些,虽然天上还是挂着几朵乌云,但云与云的间隙之间,他似乎还看见了一些属于太阳的光线。 “会出太阳吗?”江佟沿着窗往天上看,但目光有限,他能看到的不多。 “不会。”陈子兼给了一个相对肯定的答案。 江佟笑了一下,因为陈子兼的认真。 “好吧。”他又说。 路上积雪很深,就算这车是陈子兼在开,江佟也忍不住有些心惊胆战。他时不时会瞥一眼陈子兼的脸,但他发现无论何时,陈子兼好像始终挂着同一种表情。 那种很熟悉的、一点也不犹豫的表情,让江佟感到安心一些。 窗外开始出现大片的森林,每一棵树都很茁壮。它们的枝丫密密麻麻地交错着,几乎挡住了光线,再往深了看,就只有成片成片的黑暗。 景色很美,江佟一直举着手机在拍。车不可避免地开得很晃,但他并不介意最后拍出来的视频会看不清楚。 那也是属于这次旅行的一部分。 开了快半个小时,眼前忽然开阔起来,江佟看到了远处一大片很宽阔的雪地,和几栋低矮的房屋。 他收好手机,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想去看清,但车很快就停下了。 “到了。”陈子兼说。 他稳稳当当地停好车。江佟要推门,却见几只哈士奇从不远处朝他们的车跑过来,有一只甚至不住地蹭着他这边的车门,让江佟有些不敢打开。 陈子兼都看见了,但他还是下了车。江佟赶紧按下车窗,叫住了正绕过车头的陈子兼。 “能不能救救我?” 他没回答,只是看江佟一眼,停顿一瞬脚步,继续按照他原本的路线走,到江佟这一侧的车门来,弯下腰抓着那只哈士奇身上绑的带子,将它拖开了。 哈士奇还有些不服地朝陈子兼吠着,但陈子兼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回看了江佟。 “谢谢……”原来陈子兼原本就是打算帮他的。 江佟下了车,走到陈子兼和那条狗面前。哈士奇的脖子上拴着颈环,绳子被陈子兼攥在手里。要拖住这样一条体型庞大的狗需要很大力气,陈子兼却站得很稳,手背上凸起一些淡淡的青色血管。 “其实它们不会咬人。”陈子兼蹲下来,挠了挠哈士奇的下巴,问他:“要不要摸一摸?” 江佟表现出好奇,也走上前,弯下腰。虽然还是不太敢,但也鼓起勇气很快地在哈士奇的脑袋上点了一下。 神奇的是它不再叫得那么厉害,只是连续呜咽了几声。 “居然是这种手感。”江佟觉得新鲜,唇角不自觉地染上笑意。他低着头,摸摸狗的头顶,又试着捏了捏它的耳朵,玩得起劲,不知道陈子兼在看着自己。 “它叫老八。”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江佟偏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羽绒服的男生走过来。 他也穿得很厚,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单看眉毛,江佟觉得他年纪偏小。 “二哥。”那个男生先和陈子兼打招呼。 高烧不退 第7节 陈子兼点了下头,和江佟介绍:“他是这里的老板,叫他阿措就行。” “阿措,你好,我叫江佟。”江佟和善地对他打招呼。 阿措也酷酷的,学陈子兼的样子点头,又问他们:“来骑摩托?” “对,”陈子兼说,“他没玩过。” 不知道为什么,阿措听到这话,反而笑了一下,声音小了一点,问陈子兼:“那不然我教?” 陈子兼没说话,只是看他一眼,阿措就赶紧清了清嗓子,让他们跟上来。 “你经常来玩吗?”江佟问。 “以前经常来,后来忙。”陈子兼说。 雪地上停着一排雪地摩托。这种摩托体积很大,底下不是轮胎,而是两道滑雪板一样的东西。 “应该不会很难吧?”江佟在一辆黑色的摩托上坐下,老八还没放弃跟着他,一离开陈子兼的手,就朝江佟这里钻。“我要是实在不会,让老八拉我行不行?” 他胆子大起来,又揉了一把老八的脑袋:“它是雪橇犬吧?” “要我家狗拉的话,让二哥再给钱啊。”阿措开玩笑说。 “没事儿,不走树林,不难,”陈子兼走过来,把钥匙给江佟插上了,“又不是两个轮子,不用保持平衡,就跟开车一样。” 他站在侧面,单手扶着一只把手,简单检查了一下。江佟几乎被半圈着,陈子兼替他挡了大半的风。 “刹车,油门,你先试试吧,就在这儿随便转转。”陈子兼松了手,刚让开位置,风就吹到了江佟脸上。 他试着轰了油门,绕着这片转了一个大圈。 刚开始江佟确实有些不习惯,尽管不需要保持平衡,但车很笨重,要花很大的力气。慢慢开顺之后,他又很开心,不由自主地会朝陈子兼那里看一眼。 陈子兼和阿措还站在他出发的位置,尽管只能看清轮廓,江佟还是隐约感觉到自己在被注视着。 “行了,二哥带你玩儿。”阿措放心地挥挥手。 他要把老八也牵走,但老八对江佟还挺恋恋不舍的,往他手掌心蹭了好几下,才不甘不愿地离开。 “他为什么叫你二哥?”江佟一开始就想问了,但阿措一直在,他没找到机会。 “派过来的几个警察里,我年龄第二大。”陈子兼在江佟旁边的摩托上坐下来,一条长腿撑在地上。 “现在雪很厚,如果去树林,你不太会开的话很容易陷进去,今天就不走那条路了。” “没事啊,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江佟把护目镜拉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陈子兼嗯了一声,但已看不清他的神色。 今天的确是一个适合玩雪地摩托的天气,虽然有风,但没有雪。 整片森林都很寂静,以至于摩托的轰鸣声那样刺耳。 陈子兼在前面带路,江佟紧紧跟着他,走他的摩托车压出来的路痕。 他们没法交流,陈子兼也没有开得很快,时不时就会回头看一眼江佟的情况。 起初,江佟还一直担心跟不上陈子兼,或者会因为自己技术不熟练而发生意外,后来他慢慢发现虽然雪地摩托没有那么好开,但并不危险,便开始享受一路的景色。 脚下的路比较平坦,景色也很开阔,在比较远的地方才是树林。 速度逐渐上来,风开始变得很大,江佟开始庆幸听了陈子兼的话,换上了他的衣服,不然在这冷风中得被冻死。 沿途的风景对他来说太新奇,江佟只觉得一双眼睛怎么都不够用。被四周的雪原包裹着,他们在轰鸣声中破风前进。 开到靠近树林的地方,陈子兼停了下来。他侧坐在摩托车上,一条长腿垫在地下,朝江佟的方向望过来。他身边是一棵枯萎萧瑟的树,江佟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是带着一种欣赏的目光看他的身影。就连随意半靠着的时候,陈子兼的脊背也显得很有力量,他微微弓着身体,像一头散漫的兽。 天气寒冷,乌云浮动,但没有下雪。江佟忍不住想,如果今天有阳光,景色会不会更好。 他开到陈子兼旁边,停下来,还喘了两口气。 “我没想到玩这个也得要点力气。”江佟笑着,应该是玩得很开心。 陈子兼微一点头,还望着眼前:“天气好的时候会走树林那边,前段时间雪下得太多,都堆起来了,雪还是软的没压实,下面有些坑坑洼洼的,很容易陷车,但会更好看一点。” 他说话的时候,江佟一直看着他侧脸,等他说完了,江佟点点头,才反应过来陈子兼没看他,应该不知道他的这个动作,所以补了句嗯。 “那我们刚才走的路是?” “湖泊。”陈子兼偏过头,眼睛里有一道很浅的光。 他抬手指了指他们来时的路。“这一片都是结冰的湖。” 于是江佟又在脑子里很快地过了一下刚刚看到的景色,笑了笑,“完全没想到是在湖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出来玩,不都是想见见不一样的东西吗?”陈子兼声音很轻,江佟看向他的时候,他又移开了眼睛。 “也不一定,”江佟歪了歪脑袋,“出来玩不一定是想出来玩,也许只是不想待在原来的地方了。” 他这样说,陈子兼就沉默了一会儿。 原本特别轻松的氛围,好像因为突然被赋予了一些别的含义,而变得有些生疏。 “我们要回去了吗?”江佟问。 他刻意提高了音调,加快了语速,让自己回到开心一些的状态里。 “走吧,晚上喝羊肉汤。”陈子兼抬手很轻地带了一下江佟的肩膀,而后转过身去,又跨坐上了摩托。 第七章 来的时候天气还好,回去的路上又开始飘雪了。 时间还早,他们回到出发地点的时候,阿措正蹲在地上和狗玩儿。 摩托车的轰鸣声很快吸引了狗的注意,江佟刚刚停下来,几条哈士奇就飞奔来围住他。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我还招狗喜欢?”江佟的腿被来回蹭,他艰难地下了车。 陈子兼拍了两下手掌,那几条狗才跑开了。 虽然雪不大,但还是糊了江佟一脸。陈子兼朝他走来的时候,他还在用手掌来回摸着自己的脸,摸下来一手水。 “别用手。”陈子兼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叠在一起给他擦了。 因为江佟的手湿着,他半举在空中,让陈子兼帮他擦脸的这个动作显得很自然。 纸被陈子兼顺手团掉,又放回口袋里。 “在我们这儿还是有点说法的,”阿措走过来,莫名地看了眼陈子兼,“这几条狗,尤其老八,最喜欢帅哥美女。” 江佟有些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说法,只是简单而礼貌地笑了下。陈子兼大概是看出江佟的不自在,马上换了话题,问阿措:“汤熬好了吗?” “当然,走吧。”阿措说。 原来今天是留在这里吃和住,江佟跟在陈子兼身后,和他一起走进了阿措的房子。 里面比江佟想象得空旷,但东西很多,看起来很温暖。 几条狗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在房屋角落的大狗窝里熟练地趴下。 阿措带着江佟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推开门,是一间很标准很整洁的客房。 “我这儿一般也就二哥晓星他们来,多的房间只有这么一个。”阿措手还握着门把,江佟刚要说话,被身后的陈子兼打断:“我去他那里打地铺。” 按道理说他们两个是要熟悉一些,但因为他的到来,让主人和带他玩的人要挤在一起,江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里其实挺大的。”江佟转过身,发现自己离陈子兼很近。 可能是门边太拥挤了,阿措拍了下陈子兼的肩膀,小声说了句你们商量,便转身走了。 “我也可以睡地板。”江佟又提议。 但他这样说的时候,陈子兼表情不是太好,让他的尾音变得飘了一些。 “怎么了?”江佟问。 陈子兼提醒他:“你感冒刚好,地板很凉。” “没事的……”江佟说话的时候,陈子兼保持着自己的面无表情,就让他不敢继续开口了。 “那好吧,又麻烦你了。” “你又不麻烦。”陈子兼认真地说完这句话,便抬步离开。江佟在门边愣了一瞬,追上去。 因为开了暖气,陈子兼在客厅里脱掉外套,卷起袖口,和跟上来的江佟说:“你自己玩会儿,我跟阿措做饭,他手艺不行,我怕太难吃。” 他讲这些的时候,脸上也并没有那种玩笑的表情,反而让江佟失笑了。 已经走进厨房的阿措这时回过头来,警惕地看着陈子兼。陈子兼只好凑近江佟一些,轻声和他说:“没骗你。” 江佟看着陈子兼进了厨房,火一开,那边就热闹起来。他没什么事情好做,把一张小凳子拎到狗窝旁边,和老八玩儿。 从小到大,江佟还真的没有养宠物的经历。 他的父亲江岷是本地商人,母亲戴月曼是剧团的舞蹈演员。这对夫妻物质富足、和睦幸福,唯一的问题是戴月曼年轻的时候身体不算好,所以怀孕很辛苦。 在江佟之前,他们其实还失去过一个孩子。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很难再有小孩,没想到江佟出生了。 他是一个早产儿,刚生下来就在医院待了四个多月。在江佟有记忆的小时候,他常常都在生病,为此,戴月曼甚至特地请了一个家庭医生。 西药要吃很多颗粒,中药又格外苦,江佟吃过各种各样的药,也打过很多针。 为了避免他生病,家里没有养过宠物,要是江佟像其他小孩那样表现出很喜欢的态度,一向满足他喜好的戴月曼也只会把他抱起来,哄道:“小猫小狗我们不能养,你要是喜欢,就多买几个娃娃好不好?” 江佟是个懂事的孩子,只要戴月曼说不可以,他一般就不会再要求。 到大学阶段,江佟才真正离开家,他读临床,学业紧张,学校又离家很远,在外出读书的快十年时间里,他回家的次数都很少,大部分时候是戴月曼想他了,到他大学的城市来看他。 直到现在,快要六十岁的江岷也还在从商,他很忙,经常不在家,倒是戴月曼,年纪渐长退休后难得清闲,就在家里晒晒太阳种种花,有时候也教教学生。 她一个人不觉得孤独,但江佟会有些担心,好几次问她想不想养猫猫狗狗,都被她拒绝得很干脆。 “家里毛多啊。” “毛多不是能请阿姨收拾吗?”江佟笑,“再说我其实也不会过敏的,养了小猫小狗还能陪陪你。” “我要什么小猫小狗陪,你能经常回来我才是有点安慰。” 老八很喜欢江佟,一直把脑袋往他掌心里蹭。江佟被它的眼睛盯着,过会儿才回了神。 “要是月曼姐姐看到你这么可爱的小狗,”江佟顿了下,“大狗,会不会就会喜欢宠物了。” 江佟摸了摸老八,把手机拿出来,对着老八拍了好几张照片,全发给戴月曼。 高烧不退 第8节 戴月曼没有马上回复,可能在忙着浇花看太阳,江佟没有再打扰她。 没等多久,陈子兼说可以吃饭了。江佟站起来,帮忙从厨房里端菜拿碗。 三个人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边坐下。阿措拎了一只很大的塑料瓶过来,往三只碗里倒酒。 味道一出来,直冲得江佟眯眼。阿措看到江佟神色,嘿嘿地说:“这是我自己泡的酒,比买的好喝,真的不骗你,二哥每回来我这儿,要能喝酒的话他肯定喝。” 江佟下意识看了一眼陈子兼,陈子兼抬手拦了一下阿措,只让他往其中一只碗里倒了那么一口。 “你要是想喝,尝一口就行了,不想的话就不喝。” 阿措不劝酒,也没说什么,只是倒好酒以后举起了碗。 “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今天见到二哥的朋友很开心。”他自己先喝了一碗,那架势有点把江佟看呆了。 “我们这儿就是这样,让你见笑了。”阿措说。 “怎么会。”江佟这时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不喝了,他拿起那只只有两口酒的碗,也不会说太漂亮的话,闷着头就喝了。 “确实好辣。”江佟皱着眉,看得阿措笑了。 这酒味道很冲,只喝下一口,那股浓烈的辣味直冲上江佟头顶,好像在他的全身快速地完成了一次循环。 “喝点水吧。”陈子兼把一杯凉好的白开水推给他,江佟端起来喝的时候,余光又看到陈子兼走了。 他高大的身影在江佟眼里晃晃悠悠的。 “那江佟,你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和二哥认识?”阿措一边夹菜一边好奇地问。 “我们是高中同学,我现在是医生。”江佟说。 他的眼睛很迟钝地盯着陈子兼离开的方向,话一说完,陈子兼就拿着一瓶酸奶回来了。 “喝点这个。”他甚至把瓶盖给江佟拧开。 大脑好像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纸,视线变得难以对焦,江佟觉得自己好像点了点头,他伸手去拿酸奶,手指碰到的却是温热。 陈子兼视线垂着,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把酸奶拿起来,这一次递到了离江佟更近的地方,回头和阿措说:“应该吃点东西再喝的。” 后来他们应该是吃完了晚餐,陈子兼好像是让自己坐在沙发上等他。阿措的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阳台,阳台上几只狗在玩闹。 江佟喝醉了,胆子就变得大起来,很想去碰狗狗,走到阳台上却被冻得直缩脖子。 但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蹲在那里摸了一会儿狗的脖子,被它们围起来拱着。全身都有点痒,江佟却笑得很开心。 陈子兼刚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记忆里不知道装了多少江佟笑的样子,陈子兼好像很快地完成一次时空穿越,他向往每一个江佟的笑,却好像常常都错过。 他脚步停顿,站在江佟身后,有些发呆,直到风吹得江佟头发都乱了,才想起什么似的,打开门走到江佟身侧。 江佟觉得好像突然温暖了一些,他垂着眼,视线里出现陈子兼的双腿。 “这样会冷。”陈子兼想让他进去,伸手过来扶他,不知怎么又收回去了,只是又问:“进去好不好?” “可是它们很暖和。”江佟仰起脸看陈子兼,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被冻的,两边脸颊都红红的。 陈子兼被风吹得眯了眯眼,他不打算再和江佟讲道理,这次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 蹲得太久,江佟腿有些麻,晃悠悠地跟着陈子兼进了房间。 他难得任性了一回,却没有什么记忆。 有印象的时候,江佟手里捧着一杯陈子兼给的热水,坐在客厅里,对着紧闭的玻璃门外的阳台,眼睛里有一些刚睡醒时的生理性泪水。 “刚刚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一直不挂,我就帮你接了。”陈子兼说。 他的声音骤然响起,让江佟觉得忽远忽近,有些恍惚。 “哦,”江佟缓慢地想起来,“吃饭之前我给她拍了一些老八的照片。” “嗯,我就跟阿姨说,你喝醉了,这样可以吗?”陈子兼打开沙发边的落地灯,眼睛里也有一点淡黄色的光,明明暗暗地看着江佟。 “可以,”江佟笑了笑,“我妈不管我喝酒。” “还要不要再坐坐?”陈子兼虽然在问江佟,但手已经从茶几上拿过一包烟。 “你抽吧。”江佟说。 在拿出电话的时候,他才想起什么,迟钝地问陈子兼:“我们不是要去泡温泉吗?” 陈子兼从里面抖了一根烟出来,但没点火,和江佟陈述一个事实:“你喝醉了,还要怎么泡?” 他的手指转了一下,调换了烟头的位置,叼在嘴里。 第八章 江佟回了房间,给戴月曼打电话。 屋子里温暖,他身上因为酒冒起的汗水还没消,就又上来了。 江佟脱掉外套,电话也刚好接通。 “这回是我儿子了吗?”戴月曼的声音懒洋洋的。 “是你儿子,你睡了吗?”江佟一边问一边抬眼看了钟。 这边天黑早,现在其实才晚上十点。 “刚刚接你电话的是谁啊?”戴月曼有点好奇,“你居然还喝酒了,难得啊。” “我高中同学,你应该认识吧。” “高中同学?你高中同学我有印象的可不多。” “陈子兼。”江佟说出了他的名字。 戴月曼想了一下,回忆起来。 “哦,是不是有一次你过生日邀请他,结果没来那个小孩儿?” 她提起这件事,江佟才想到那一天。 “对,是他。” 读高中的时候,他和宋昱、陈子兼是好朋友。 有一年江佟生日,邀请他们去他家吃饭。 约好放学后一起走,最后一节自习课上了一半,陈子兼突然起身先离开了教室,到下课也没有回来。 “陈子兼呢?”宋昱走到他的座位上坐下。 江佟生日是在夏天,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贪凉,教室里的空调嗡嗡送着冷风。 “不知道,刚才走了。”江佟给陈子兼发了条短信去问,也暂时没得到回复。 “那我问下朋友。”宋昱说。 江佟收拾好了书包放在桌面,安静地等着。 “啧,”宋昱得到回复,站起身,“我们先走吧,他那边有点事。” “什么事?” 宋昱摇摇头,“又跑去打架了,其他人招惹的。” “在哪里啊?”江佟背起书包。 “算了,”宋昱按住他肩膀,“我们不能管。” 他眼神很坚决,江佟就问:“为什么?” “是他家里的事,”宋昱说,“我也只是听我爸妈提起过,反正……陈子兼他爸爸是个赌..鬼,妈妈早就离开他们了。” 江佟眨了眨眼,似乎没有立刻从这件事里缓过来。 宋昱拍拍他肩,说:“我们先走吧,给他留个地址。” 江岷因为工作的事情要晚上才能回来,但戴月曼一直在家。 江佟溜进厨房,偷偷和戴月曼说:“我们晚一个小时吃饭吧。” “怎么了?”戴月曼问。 “等一下我同学,不知道他还来不来。”江佟看了一眼手机,收信箱里依旧空空如也。 “好吧,你看外面,”戴月曼指了指岛台上的蛋糕,“刚刚宋昱拿进来的。” 那个蛋糕很大,包装精致,江佟还认识那个logo,是本地一家非常有名的私人烘焙店做出来的蛋糕。 等晚餐的时候,江佟带着宋昱去自己房间里玩游戏机。 他操纵的小人死了许多次,把宋昱都气笑了。 “江学霸,不是吧,我记得你以前打游戏不这样啊?”宋昱放了游戏机,似乎是知道江佟在担心什么,又说:“陈子兼不会有事的。” 窗外天都黑了。 江佟的手机响了一声,他连忙翻出来。 这一次发信息来的终于是陈子兼:【地址看到了,谢谢你邀请我,但今天有事,我就不来了。】 【对不起啊。】 江佟拿着游戏机从沙发上站起来,和宋昱说:“我们吃饭吧。” 晚餐结束,他们切了蛋糕,吹了蜡烛,江佟许下他来高中之后的第一个愿望:要考上好的大学。 如果除去陈子兼不在的这件事,这是江佟很高兴的一个晚上。 他散步送宋昱离开,回来的时候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给陈子兼发消息,问他:【你没什么事吧?】 接着,他听见一声手机的消息提示音,但并不来自于自己这里。 头顶路灯的光被阴影遮住,江佟抬起脸,看见陈子兼拎着一只小袋子,在他身边蹲下。 “生日快乐。”陈子兼说。 他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了一件宽松的无袖黑色背心,脸上多了几处伤口,下巴有个地方贴了一块创口贴,手臂也有擦伤的痕迹。 夏天真的有这么热吗?江佟想。 高烧不退 第9节 为什么陈子兼好像全身都被淋湿过? “谢谢……你去过医院了吗?”江佟礼貌地避开了陈子兼怎么受伤的话题。 “宋昱告诉你的?”陈子兼没抬头,语气也平静。 没等江佟说话,他就默认了答案,“去过了,上过药了。” 原来袋子里是一块蛋糕,陈子兼把里面的蛋糕盒拿出来,借着路灯的光拆开,小心翼翼地挪出蛋糕,又翻出一只蜡烛插上,点了火。 他往前靠,把蛋糕托到江佟面前,江佟想自己拿着,被他躲开。 “没事,就这样,吹蜡烛许愿望吧。” “好……” 在陈子兼的注视下,江佟闭上眼,这一次把自己的愿望送给陈子兼:希望他也能考上好学校。 那时他还有很多事情不太懂,不知道人和人的生活可以有很大差异,念一个好大学,也不必然是每个人最大的愿望。 江佟睁眼,看见陈子兼的眼中有烛火摇晃,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淡淡的烟火味散开。 “我没什么事,真的,”陈子兼轻轻笑了笑,“你的表情,就好像我现在生死未卜一样。” “我爸确实欠钱了,但是是因为他做生意,和其他的没关系。”他收敛了笑容。 江佟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子兼在江佟身边坐下,他身上冒着热气,和绝大多数在这个年龄段还没怎么发育的男生不一样,即使是双臂自然下垂的时候,也会隐隐有肌肉的痕迹。 因为椅子不宽,江佟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手臂,像贴着一堵有温度的墙。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陈子兼只是陪江佟吃完了那一只切角蛋糕,就起身说自己要走了。 江佟看着他离开,忽然也觉得今晚很热,没有几秒就有些眩晕,陈子兼的背影也在他的眼中逐渐破碎。 江佟只用很短的时间,就想到了他离开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在他的记忆中停留了这么久。 “今年春节不回家了?”戴月曼的声音把他拉回这个冰冷的季节。 “你爸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他就是倔,你和家里说你们谈恋爱,你爸只是当时不能接受而已,这么多年我给他安排了好多个心理医生,早就把他治好了。” 戴月曼说的是大学江佟和家里出柜的事情。 他的高中同学戴月曼总共就认识两个,一个陈子兼,一个宋昱。 他和宋昱在一起几年之后,就告诉了家里。 戴月曼有点惊讶,但并不干涉,她的教育理念一向是自由就好,但江岷反应很大,脸红脖子粗地想要教育江佟,被戴月曼拉住反训一通,导致江岷无言地反抗了他们母子俩很多年。 “没有不想回家,就是想出来散散心。”江佟握着手机,停顿了一会儿,才告诉戴月曼:“我和宋昱分手了,正好我规培结束,已经确定了单位,会回临山。” 戴月曼也有一会儿没说话,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江佟。 “你不用说什么,”江佟反而笑了,“我没有怎么样。” “知道了,当初你谈恋爱我没管你,你失恋了我也不管。反正你们还年轻,随便怎么折腾吧。”戴月曼语气一顿,又试探地问:“你说,要不妈妈给你介绍一个新的……” “妈……”江佟无奈地打断她。 “好吧好吧,不过要是我有机会遇到什么还不错的男生,我一定会想着我儿子的。”戴月曼就是喜欢这样和江佟聊天,两个人像朋友一样,也让江佟放松一些。 他们又聊了一些别的,才挂了电话。 - 走到客厅里,江佟看到陈子兼站在阳台上。 听到他开门的声音,陈子兼回过头,走来拉开了客厅和阳台中间的那扇门,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一眼你回来没。”江佟说。 陈子兼点了下头,这次没再出去。 “脑子还晕吗?”他问。 江佟摇摇头,觉得脑袋很沉,房顶白炽灯的光线在他视野里不停晃动,又点点头。 “不是,有点晕,但主要是头疼。” 他倚靠在门边的墙上,眼神懒洋洋的,又很湿润,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 “你喝醉了,”陈子兼抬了抬唇角,“还挺好玩儿的。” 江佟说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 和宋昱分手这么长时间,这个夜晚,此时此刻,江佟好像才有了一些漫长的钝痛。 不是遗憾后悔,更不是怀念,而是一种灰蒙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 “可能是吧……”江佟偏头,视线越过陈子兼的肩膀,望到阳台外漫无边际的黑夜。 他们就这样不知缘故地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陈子兼一直站在离江佟有些远的位置,等到了这场沉默的最后,动了动,走到江佟身边,侧对着他。 江佟渐渐闻到酒精的味道,很奇怪,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来自陈子兼身上的味道。 和第一次感受到的扑面而来的刺鼻不同,酒味变得很淡,漂浮在空中,慢慢地包裹住了他。 “你还觉得醉吗?”陈子兼和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低下头。 江佟没想到他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他短暂地去想,答案有这么重要吗? 他抬眼的时候,睫毛刷过下眼睑,在不那么亮的环境里,瞳孔中好像闪着一颗星。 陈子兼看到那颗星,但他不会长久地望着,因为在他心底,星星再亮,也是属于别人的。 “我只是想说,你要是还难受,我给你煮蜂蜜水。”陈子兼错开了和江佟对视的眼神。 这样一个微小的变化,好像一粒不大的石子,投在江佟心里的那片湖泊上,让他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我没事,”江佟摆摆手,“真的。” 话题短暂地停了一下,江佟吸了口气,又说:“刚才我妈问我是谁接的电话,她都还记得你。” “记得我什么?”陈子兼往后靠了靠,“记得我总是欺负你吗?” 他好像还没从室外的寒冷中彻底剥离,冻得鼻子都有些痒,侧身打了个喷嚏。 “抱歉。” 江佟偏头看了一眼隔离风雪的玻璃门,明明应该关好了,他还是伸手拉紧了一些。 “说好了要去给你过生日还迟到,经常让你给我买水,还穿你校服抄你作业……”陈子兼的头微微仰着,眼睛散漫地落在房顶的那盏灯上,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看着灯,因为脑子里全是一些很远很远以前的画面。 江佟摇摇头,觉得酒精没让他醉,倒是真切地放大了他的情绪,让他甚至失笑。“这算什么欺负?你只是这么说而已,哪次是来真的。” “你知道的,高中的时候我又没什么朋友,就你和……”江佟顿了一下,假装咳嗽一声。 直到此刻,陈子兼才真正和江佟对视,但也没再说话。陈子兼的眼睛很像这时窗外的天气,不下雨、不下雪,但始终被厚厚的乌云压着,让江佟有些不太好受。 大约是阳台上的推拉门没有关得那么紧,外面的风又吹得猛了,江佟忽然感受到冷。陈子兼只是很轻地偏了一些身子,就帮他挡掉了风。 情绪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江佟想,或许他只是被这个夜晚发生的所有一切影响,而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而且,我又不是没烦过你。”江佟轻轻地说。 “你是怎么认识阿措的?”他换了一个轻松一些的话题。 “刚来这儿的时候认识的,他以前是开修车厂的,有一次警队里车坏了,叫了好多人都修不好,领导让我去找他,一来二去就熟了。”陈子兼的回答一点情绪都没有,像在做一道简答题。 答案的细节和江佟想的不一样,但大致方向差不多。 “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而已。”江佟解释。 “我知道。”陈子兼的手指蜷了蜷。 我也是。 在江佟看着地板发呆的时候,陈子兼又在望着他。 他早就习惯这样隐秘又长久的注视,在江佟还没有和宋昱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懂得怎样让江佟看到自己这样的目光,而当他们在一起之后,这样的目光就更不能为人所知。 那现在呢? 江佟一个人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天,为什么宋昱不闻不问?江佟要留在这里过年,也会不见宋昱吗?他们感情还好吗? 是不是宋昱对江佟其实不好,甚至很差,才会让江佟偶尔流露一些并不开心的眼神。 还是也许,他们已经分开了。 陈子兼不知何时就已经把手揣进衣兜,他焦虑或者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揉烟,揉到烟都碎了。 他看着江佟月色下的脸,大概是因为喝过了酒,江佟的鼻尖红红的,神色飘忽到没有落点,陈子兼忍不住觉得他藏了很多很多没有告诉自己的事情。 你还爱他吗? 如果我能对你很好,还有机会吗? 到了这时,陈子兼终于再一次意识到,他告诫过自己那么多次不要再继续喜欢江佟了,现在看来也还是无济于事。 第九章 在阿措家里的这个晚上,江佟睡得并不很好。 可能是因为喝了很烈的酒,他的头时不时会疼,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的,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好睡一些。 江佟醒得有点晚,但他离开房间的时候,到处都静悄悄的。他了解陈子兼的作息,这个点他应该不是没醒,可能是出门了。 洗漱好,江佟给陈子兼发消息。 【醒了吗?】 陈子兼:【我们在外面遛狗。】 江佟又换上陈子兼给的那件外套出门了。 小院子里,几条狗撒欢一样跑着,江佟没看见阿措,但是一眼看见了陈子兼。 他站在院子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还有一根抽到一半的烟。 高烧不退 第10节 江佟小跑过去,脚步声让陈子兼回过头。 他好像也没有睡好,江佟心想,不然为什么眼睛看起来很疲惫? “你们几点起来的?”江佟说话的时候,嘴里呼出一股一股的热气。他没习惯,抬手挥了挥,又觉得好笑。 他一来,陈子兼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灭了烟头,拿在手里。 “不算早,阿措今天有点事,他要去其他场子里看看。”陈子兼转身去找垃圾桶,江佟站在原地,等老八飞奔过来,大大地拥住它。 老八的脑袋在江佟怀里不住地动,仿佛想把他全身都蹭个遍。江佟玩得开心,慢慢蹲下来,一个没注意就被身后的其他狗撞到地上。 雪地松软,江佟双手撑在身后,没觉得摔痛了。从他的角度望向天空,好像一切都那么渺小。 陈子兼过来的时候,江佟还坐在地上。他以为他是摔懵了,伸手想把他拉起来,却被江佟反握住小臂。这时江佟才注意到,陈子兼今天戴了一对露半指的黑色手套。 “就这样坐着看天,很漂亮。”江佟眼睛里闪着那种冰天雪地中会出现的光,他轻轻把陈子兼带了一下,他就跟着坐下来。 因为江佟这个突发奇想的举动,导致两个人回房间时都要去换条裤子。 湿掉的一起塞进洗衣机里,陈子兼说这台洗衣机有烘干的功能,不用担心晾不干的问题。 阿措不在,他们一起待了一整天。 到晚上时,陈子兼提醒他不要吃得太多,因为等会儿要去泡温泉。 “晚上我们去住温泉酒店。”陈子兼说。 酒店距离阿措这里只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 “阿措这边的客人,很多都是在这附近酒店里的。”保安起闸,陈子兼把车往里开。酒店面积很大,建筑金碧辉煌,道路上的积雪也清扫得很好,但肉眼可见的十分安静,没有什么游客。 “本来这个季节应该是旺季,但今年雪太大了,很多人上不来,也怕被困在山里。” 陈子兼一打方向盘,流畅地倒好了车。 他们定了两个单人房和一个单独的温泉,因为游客少,前台的客房服务十分周到,不仅亲自将他们送进房间,还附赠了一个豪华果盘,会在他们泡温泉的时候送到。 酒店的床宽大柔软,江佟坐在床边,把背包里带的泳裤拿出来,很快换好了。 他只带着手机,披着浴袍走去等电梯。 温泉在最底楼,江佟还不太习惯穿得这么随便就出门,所以一直拘谨地玩着手机。 不过好在游客确实很少,一路上他只碰见了零散的几个人。 到池边时,陈子兼还没来。 江佟试了试温度,走进去坐下。 水面热气蒸腾,围起温泉的石堆也被水烧得滚烫。江佟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因为还不太适应,有些怕冷,他缩了缩,让脖子以下的位置都泡进水里。 没一会儿,陈子兼拿着一碟果盘走进来。 他看见池子里的江佟,只一瞬就移开了视线。 果盘被陈子兼放在边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绸缎质感的浴袍,和江佟的那件在颜色上有些不同。 脱掉鞋子,陈子兼光脚踩在雪地上,但却好像感受不到冷,仍然很慢地抽掉了腰带握在手里。 他把浴袍脱下来,露出前胸完整的几块肌肉。江佟原本不自觉地看着他,在脱掉浴袍之后,他就礼貌地回避了。 一池水因为陈子兼靠近江佟的脚步,被搅得很乱。 江佟感觉身侧一凉,是陈子兼坐了下来。 他把果盘递给江佟,让他选一个想要吃的水果。 这时江佟才抬了抬眼。因为在雪地里坐了有一会儿,他头发上沾的水珠慢慢凝结成了冰,变成一条一条的白色,像结满雪花的树枝。 “这个是什么?”江佟的手指在一只黑色的梨子上点了一下,又很快地缩回水中。 “冻梨。”陈子兼把那只梨挑出来,其他的都放回岸边。 “这个是已经泡过的,”他递给江佟,“没用水泡之前,它们是完全被冻起来的,像一块冰那样,吃不了。” “好神奇,梨子已经这个颜色了,居然还能吃吗?”江佟真的没见过,好奇地看了一圈。 “主要是喝里面的汁水,先咬一口,然后……” 陈子兼顿住了,江佟便看向他。 “然后吸。”陈子兼神色不变,声音却变得沉了一些。 江佟也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所以垂下头,抿了抿唇。可能是温泉水太烫,他的脸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很热。 “那我试一试,应该还不错。” “算是这里的特色,你也可以咬着吃。”好像是为了让他不那么尴尬,陈子兼也从果盘里挑了一只水果。 江佟拿着梨,找了一个偏上的位置咬下一口。 味道比他想象得好很多。汁水很甜很多,江佟用舌头舔了一下嘴角,才没让水流出来。 他边吃边点头,笑着说:“真的很甜。” 陈子兼似乎是嗯了一声,但声音太轻,江佟没有听得很清楚。 他就着自己咬过的位置,像陈子兼说的那样,吸走冻梨中的水分。 水果太冰,江佟的两片嘴唇都被冻红了。他扬起细长的脖颈,抿着梨子上那道口,嘴唇张开的时候也探出舌,勾着梨肉吸,因为微微仰着头的动作,他的颈侧露出一些细小的qing筋。 因为黑夜而看不清颜色的温泉水下,陈子兼的手按在坐的石凳上,掌心被粗糙的石头边缘磨得疼,他却感受不到。 喉结来回滚动几次,陈子兼不再偏头看江佟,只盯着黑色的水面。 一个一个小水泡冒出来,又破裂了。 “真的很甜。”江佟咽了咽嗓子,把最后的几口梨子水吞下。 他不知道陈子兼为什么不看自己也没有反应,是不是声音太小他没有听到。借着温泉边地上的几盏灯,江佟看见陈子兼脖子的位置被烫得很红,以至于他误以为这个水温对于陈子兼来说太高,所以提醒他:“你是不是觉得太热了?那可以站起来一些。” “不热。”陈子兼拿过旁边的毛巾搭在脖子上。 他的状态有些紧绷,好像泡温泉这件事没有让他感到很舒适。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从水中抬起来,不怕冻一样搭在水池边上。 空中渐渐开始飞雪,江佟用掌心去接,但由于温度太高,什么也接不到。 他自娱自乐地玩了一会儿,回头时,看见陈子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发现江佟也在看他,陈子兼便缓慢地移开了视线,继续望着远处。 泡完温泉,他们分别去洗了澡。江佟走进浴室,才从镜子中看到满头的冰雪。 洗完以后,他浑身都很舒服,变得懒洋洋的。 穿好衣服,江佟坐在淋浴区外的长椅上等陈子兼。 他轻度洁癖,江佟知道。所以洗澡花的时间多了一些,他也很理解。 江佟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终于等到陈子兼出来。 他明明没有那么怕冷,却把自己裹得很紧,在开着暖气的室内也穿着长到大腿的冲锋衣。 “饿吗?”陈子兼靠近的时候,江佟感觉到他身上冰冷的气息。 难道是洗澡的水不够热吗?他也用过那里的水,并没有这种问题。 江佟不再多想,点了下头,问他:“我们去吃点什么?” 陈子兼莫名不再说话,视线低垂,好像落在自己的嘴唇上。 “怎么了?” 他回过神,眨了下眼,平淡地转过头。 “都可以,去看看吧。” 这天回到酒店房间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他们在各自的房间门口道别,江佟刷了门卡走进去。 一个晚上的温泉让他全身松软,告别了前几日总是失眠的困扰。 一墙之隔的陈子兼却睡得不是很好。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江佟吃那个冻梨时的情景,很久很久才终于感到意识模糊。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陈子兼做了一场关于江佟的舂梦。 在一片下着雪的森林里,江佟坐在冒着热气的湖泊中。 他在江佟身边,牵着他的手,把他压在湖水边缘的石头上。 那水很烫,也很深,没过陈子兼的锁骨,让他产生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他把江佟抱起来,江佟很轻,好像哪里都没有肉,坐在他手臂上,仿佛一片云。因为没有依靠,他只好缠着自己,只有这样陈子兼才会满意。 他看见他沾着水珠的脸,他发红的脸颊,和一种好像很爱陈子兼的神色。湖水荡漾,他们最好都被溺死于此。 额头上不住地冒出汗水,陈子兼醒来得非常突然。 昨晚睡前没有拉窗帘,他一偏头就看见蒙蒙亮的天。 裤子湿掉了,陈子兼咽了咽喉结,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指尖残留着粘稠晶莹的…,抓到床的边缘。 他翻身起来,又去洗了一次澡。 在浴室的镜子前,陈子兼不断往脸上泼冰冷的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要再越界了,陈子兼警告镜子里的这个人。 因为吸入一些水珠被呛到,他不断地咳嗽。 肺中的空气仿佛短暂地缺失,陈子兼弓着脊背,手肘抵着洗手台,咳得双目发红,难得狼狈。 如果要细数陈子兼对江佟有过的那些非分之想,他觉得这些念头和他对江佟的思念一样,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自我搏斗。 在他心里,有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里面囚禁着谁也看不见、谁也带不走的只属于他的江佟。 为了见他,陈子兼常常只能从悬崖上跳下去,在那个落地的瞬间获得无尽痛苦,再无数次地发现那个牢笼里没有他想见的身影。快乐和幸福来自构想,痛却真实。 所有关于江佟会爱他的事,于陈子兼而言,不过是一场从年少时便做起的梦,漫长地持续到今天。 “你生病了吗?”江佟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陈子兼握紧手里的方向盘,摇摇头说没有事。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是江佟连接上的蓝牙。 “看你脸色不好,如果你今天不舒服的话,那我来开车也可以。”江佟贴心地说。 高烧不退 第11节 陈子兼没看他,打燃了火,把车开出去。 “不用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好吧……”江佟坐回椅子,让自己靠得舒服了一些。 这次他们不用再去阿措那里,可以直接回去。 路上经过一个小镇,江佟下车去给陈子兼买了一瓶水。 在他喝水时,江佟又问:“真的没关系吧?” 他不确定地小声说:“会不会是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了。” “不是。”陈子兼咽了水,把水瓶塞进扶手箱里。 他只在拿过水时才抬眼和江佟对视,其他时候都好像很刻意地躲着他的视线。 江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觉错误,但觉得陈子兼不是这样的人,纠结了一会儿,就不再想了。 第十章 回程的路远一些,江佟在车上睡着了。 从睡得很沉的状态,到察觉周围风声,是因为脖子实在太疼。江佟迷迷糊糊的,又感觉车停了下来,想要动的时候,有人伸手过来,温热的手掌托起他的后颈,在下面放了一只小枕头。 这样的确很舒服,江佟有一瞬间差点睁眼,最后又昏睡过去。 完全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楼下。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一番,才回到正常的位置。 江佟睁开眼,却没很快地动,他的手指最先复苏,无意识地在座椅上点了下,接着是有些僵硬的脖颈,江佟朝驾驶座看去,对上了陈子兼的视线。 好像陈子兼并没有想到他已经醒来,他的目光在江佟身上只多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便自然地说:“到了。” “到了很久了吧。”江佟坐起来,后颈垫着那只小枕头跟着落下,抵在他后腰的位置。 他反手去摸,拿出来才看见,竟然是粉色的。 “之前商晓星买的,一直放在我车里没拿走。”陈子兼简单解释了一句,就不想再多说那样,很快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因为睡的时间太长,大半时间还半梦半醒,江佟的反应还有些迟缓。他跟着陈子兼下车,发现他也没有走远,就在车头的位置等他。 看江佟走近了,陈子兼说:“可能之后几天警局里还有其他事情,他们忙不过来,我会经常去帮忙。” “好。”江佟眨了眨眼,不确定是否从陈子兼的神色里读对了一种逃避。 他还看着江佟,但不再说话了,冷风吹过来,江佟露在衣服外的手握紧一些,陈子兼垂了下眼,转过身走进楼里。 江佟落在后面,他低头看楼梯的时候,总是能看见陈子兼的双腿。 他走路不歪歪扭扭,有一种长期接受训练的标准,是江佟很难在其他人身上看到的特别气质。 楼道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一个很整齐,一个很凌乱。 江佟脑子转得很慢,他在一件一件梳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对陈子兼为什么忽然这样没有头绪。 或许就是他理解错了呢? 在陈子兼开门的时候,江佟越过他的肩膀,看他很小一个角度的脸。 陈子兼不会这样。 江佟又告诉自己一次。 虽然只是两天的短暂旅程,江佟还是觉得浑身很脏,想要先去洗澡。 他从房间里拿了换洗衣服出来,看见陈子兼站在阳台上抽烟。 烟雾从他指尖升起,江佟瞥了一眼他的背影,便拉上了卫生间的门。 在他关好门以后,陈子兼才远远地望过来。 他换了姿势,脚尖变得对向浴室,眼神却在停留几秒后又转向了别处。 本来是想要戒烟的。 以前在警局的时候压力太大,又总是熬夜,为了提神解压,他们那里一大半的人都染上烟..瘾。 他都还没问过江佟喜不喜欢,应该是不喜欢的。 只是现在,陈子兼情绪实在不好,用味道很苦的香烟把自己也折磨一顿,才变得好受一些。 那天陈子兼说过之后,他的确变得忙了一些。只要是天气还行的白天,他好像总有很多电话要打,偶尔外面风雪很大,陈子兼还是会出去。由于作息本来就不太一致,江佟能见到他的次数变得很少。 不过他也渐渐学会在雪天给自己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做。 江佟会在周围散步,去不远的地方拍拍风景照。他熟悉了阳台上能看到的那片湖,经常会站在湖边发呆。 印象中,江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属于自己的时间。 虽然真的很冷,但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对他来说已经算非常非常难得,还会充满庆幸。 至于他和陈子兼,同在一个屋檐下,慢慢从朋友变得更像室友。 如果是雪很大的天气,江佟就待在屋子里。 他用客厅的电视投影看了一部之前就很想看,但一直没有时间看的电影。 影片正演到精彩的部分,他聚精会神到忘记了手里还拿着一杯水。等到那一部分结束,电影里的灯光重新变得明亮一些,陈子兼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抱着一张薄毯。 因为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江佟看陈子兼朝自己走来时,没有恰当地控制好自己,让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 “这样坐着不冷吗?”陈子兼的语气算不上责怪,但也不太高兴。 他把毯子放下来,似乎本来是想要帮江佟打开的,最后又只是放下了。 那张毛毯很软,即使是碰到皮肤也没有刺痛的感觉。江佟先是抱在怀里,看了一会儿电影,又慢慢打开来盖在身上。 能碰上可以出门的天气已经算是幸运,绝大多数时候,风雪吹得江佟什么都看不清。 最不幸运的一天,天气实在太差,从早上开始,整片天空都好像被什么盖住了,光线很弱很弱。江佟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读一些文献,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天完全黑下来。他给陈子兼发消息,问他今天要不要回家吃饭,又起身想去看看冰箱里的菜。 手刚刚碰到冰箱门,屋里的灯全都灭了。 江佟马上反应过来,他遇到了停电。 灰蒙蒙的天色变成了此刻江佟视野里唯一的光源,好在暖气是单独供应,似乎并没有因为停电而断掉。 手机在沙发上响了一声,江佟走回去,翻出被他随手扔下的手机,看到陈子兼回复了信息。 陈子兼:【今天太忙了,会晚点回来,你自己吃饭吧。】 如果可以,江佟当然不想麻烦他,但停电了实在没办法,灶台上连火也打不燃。江佟只好告诉陈子兼:【家里停电了。】 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的玻璃门边,先朝外看了一眼。 风咆哮一般地刮着,他走去推开门时,甚至还花了一些力气。 站在阳台上能看到左右两户的情况,但两边都黑着,江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人还是整栋楼都停电了。 手机响起来,这次陈子兼直接给他打了电话。 江佟回到室内才接起。 “我刚刚问了物业,是因为暴风雪导致的停电,他们已经派人在修了,不过可能也要晚上八九点才能修好。” 陈子兼那边有些吵,周围似乎有很多人。 旁边还有一道江佟很陌生的声音,在叫他二哥。 陈子兼把手机拿远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话,都是工作的事情,江佟听得不太清楚。 “我给你带饭回来,六点以后我会到家。” 江佟说了好,让他不用着急,就挂断了电话。 原本还能看看文献,但现在没电,室内太黑,对眼睛不好,江佟关掉电脑。 他无所事事地半躺在沙发上,好在手机的电量还算充足,江佟找了一部电影,但也只看了一半,便觉得有些无聊。 通常来说,江佟是不喜欢看手机里的群消息的。除了医院的群可能会有正事,他偶尔翻一翻以外,在其他群聊里,江佟通常都是那个沉默到会被人忽视他的存在。 但现在情况特殊,江佟点开了很久不看,却很活跃的大学同学群。 他是临床八年毕业,他们学院当时实行淘汰制,一百多人进入这个专业,最后毕业的只有几十个人。八年的大学生活加上两年医院规培,都过得很辛苦。 由于他这个大学念得很长,和班里的同学虽然算不上很好的朋友,但对比起来也要熟悉一些。 他们聊的是毕业的去向。绝大部分的同学选择留在规培的医院,也有一小部分和江佟一样,去了其他地区的医院。 江佟把屏幕划得很快,到很下面的一条,看到有人在问自己:“江佟要去哪里?” 这已经是几天之前的消息,出于礼貌,江佟还是回复说:【回临山,是我的家乡。】 他刚刚发出这条,一个朋友就来私聊他。 这个朋友叫周梓阳,也是江佟临八的同学之一。江佟刚刚认识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名字里的“梓”是哪个字,所以输错了一次。后来周梓阳看到了,让他赶紧改,江佟一边笑,一边当着他面儿改,输了一半,有个谁的电话打来打断了他,所以周梓阳在他手机里就没有备注了。 但江佟一直有给其他人添加备注的习惯,所以周梓阳其实也很好辨认,他就没再管了。 周梓阳:【你还真走了啊?】 江佟:【毕业的时候就决定好了。】 周梓阳:【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当时不是还不确定宋昱是不是真的……不过你可要想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工作,这不值得。】 江佟:【不是,我其实一直想回去。】 江佟没有说假话,打算毕业之后也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一开始就是为了宋昱。但当时他们的感情已经有了一些问题,江佟就考虑做一个自己想要的选择。 周梓阳:【好吧,那你现在已经在新的医院了吗?】 江佟:【没有,我出去旅游了。】 周梓阳:【你和他真的分手了吗?】 江佟:【分了。】 大学的时候,周梓阳就和江佟关系比较好,规培的时候他们也在一家医院,被分在同个小组轮转,平常聊得很多。周梓阳认识宋昱,早就知道他和江佟是交往很多年的恋人,应该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江佟和宋昱分手的真正原因的人。 周梓阳:【好好好,痛快地远离渣男,看得我很爽!】 高烧不退 第12节 周梓阳:【不过,你要是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可以来跟我说啊。】 江佟:【知道了。】 江佟回复完这一条,周梓阳长时间没有说话。 医院的工作来得很快,他应该又在忙。江佟关了手机,靠在沙发背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做,慢慢就觉得有点困了。 在他刚刚睡着之后,房间的门锁响了一声,屋外的风雪一下涌进来,又被关在门外。 陈子兼看到黑暗中歪着身子的影子,动作很轻地拖鞋进屋。 他手里拎了今天的晚饭,是用保温桶装的,但天气太冷,陈子兼还不放心,又在外面多包了几个保温袋,显得口袋很大。 把东西在餐厅里放下,他才往客厅走。 屋里黑得几乎看不清楚,但好在陈子兼有很强的夜视能力。江佟只穿着很薄的一件毛衣,好像靠在沙发的这个姿势让他并不舒服,所以眉毛微微皱起了。他蜷缩着,两条腿盘坐,让陈子兼怀疑他醒来会短暂地走不动路。 沙发的另一侧空出很大的位置,陈子兼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在江佟身边坐下来。因为他的重量,柔软的布艺沙发凹陷一块,还是没有惊动江佟。 那张毛毯被他裹着,但并不用心,只是堆在腰间。陈子兼把毯子拉起来,拢到江佟脖子的位置。 江佟什么样子,陈子兼都很喜欢。所以一点也不意外的,陈子兼看得入了迷,什么也没有想,就只是保持一个半侧身的姿势。 风还在吹,碰撞到不同的物体,发出很多音调奇怪的呜咽。但落在陈子兼的耳中,就变成江佟平缓、温暖的呼吸。 直到江佟不受控制地朝他歪过来,气息扑在他的颈侧。陈子兼不敢动,也没有看江佟,像一座凝固的雕塑那样沉默地坐在那里。 坐到半边身子都僵了,他听到还在江佟怀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陈子兼不是故意要看,只是因为离得很近,江佟的手机又滑了一下,屏幕就那样亮起,暴露在他面前。 一个没有备注的人给江佟发消息,那些短信一条一条地跳出来,在陈子兼的眼前格外清晰。 【刚刚去忙了,我还没骂够。】 【姓宋的出轨了还想好过???不管什么性向的人谈恋爱都要在感情里忠诚。】 手机屏幕还没有变暗,陈子兼就伸手摸到侧边的按钮,关掉了。 第十一章 那一天,雪又变得很深。 江佟就那样睡在陈子兼的肩头,醒来的时候,电已经来了。 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毯子,他睁眼时看见电视亮着,画面里有好几个人。江佟动了动睡得很疼的脖子,忽然发现自己靠在陈子兼身上,愣住了。 陈子兼没说什么,好像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或者他自己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一样,只是帮江佟把毯子拉下来一些。 江佟睡得脸很红,有一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懵懵的神色。 “我有没有睡得你不舒服?怎么不叫我?”江佟无抬手摸了下后颈,因为刚刚自己说的话联想到不好的歧义,又赶紧垂下脑袋。 他往毯子里缩了缩脖子,侧过头偷偷地看陈子兼,屏幕的光在他眼睛里忽明忽暗。 “我们警队最近安排体检了,但是人手不够,你愿意来帮忙吗?”陈子兼低了低眼,和两只眼睛快钻进毯子里的江佟对视。 安静几秒,江佟说:“当然。”他感觉自己总算能做点事,还很开心。 连续几天的风雪一停,陈子兼就来接他,将他带去警局。 原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这次体检比较特殊,附近几个警局的人都会一起来,又因为暴风雪,能调的医生少了很多,所以才格外需要帮忙。 还在学校里的时候,江佟就多次被师兄师姐带去帮忙体检,也算很有经验。 车停在前院里,虽然今天天气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也依旧寒冷。院子中站着好几个穿着风衣制服的警察和几条警犬,应该是在训练。 江佟跟着陈子兼下车,和他一起穿过院子和大厅。路过的警员都和陈子兼打招呼,江佟在陈子兼身边,低着头走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了一个像是会议室的房间,江佟才看见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已经排好队的警察。 “大概要花一天的时间,”陈子兼把江佟带到会议室的角落里,“中午晚上都有盒饭,本来我在休假,但现在都已经来了,要去帮他们做一点事情。” 他大概是怕江佟一个人不太适应,所以说了很多。 “晓星等一会儿会来,如果我要忙到很晚,他送你回去。” “好,你不用管我的。”江佟说。 他和陈子兼站得比较近,讲话的时候为了让他能在空旷的会议厅里也听清楚,陈子兼低头靠过来。 “领队在那边。”他给江佟指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医生,戴着口罩,江佟也看不清她的长相。 陈子兼带着江佟去见了领队,陪他一起领好衣服和器械。 江佟拿着白大褂,和陈子兼说:“晚点见。” “好。”陈子兼点了下头,其实还想和江佟说一些话,比如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但旁边有人叫他,他就把那些不太必要的话咽回去,转身离开了。 江佟领到一份还算轻松的任务,领队让他负责测量血压的工作。 尽管现场人真的很多,但他们格外有纪律,几乎完全没有吵闹的声音,江佟甚至能听到在他旁边负责其他项目的医生说话的声音。 他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动作,但在体检的人在数据上有问题时,他会花上一些时间进行简单地询问,同时给出一些建议。 江佟认真负责,一整天的时间,抬头低头就过去了。 测量血压的仪器发出响声,表示最后一名排队的警察也已经检查完毕。 “没有什么问题。”江佟把数据填进他的单子。 周围同样结束了工作的医生正在低头收拾器械,江佟也站起来,刚刚脱掉白大褂,领队便朝他走来。 “江医生,今天辛苦你了,听说你是过来旅游的,我们实在忙不过来,还麻烦上你了。” “没什么的,反正最近天气很差,也玩不了什么。”江佟笑笑。 “哦,我过来的时候,看见陈队长也在,他现在应该还在外科,你先过去等他吧,这里我们收拾就行。”领队极力推阻,江佟也只好放弃,说:“那我就先过去了。” 一天都坐在座位上没怎么动,江佟腰有点疼。他不怎么在意,只是用手轻轻揉了揉。 外科需要脱掉衣服检查,所以安排的是一间办公室。 江佟沿着走廊,到贴着外科两个大字的门前停下。 门紧闭着,他抬手敲响,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进来吧。” 江佟推开门,房间内有两张床,陈子兼背对着他坐在里面的那一张。他手里捏着毛衣下摆,应该是正要脱掉。 靠门这边还坐着一个正在被检查的人,另外一位他不认识的医生正在旁边记录着数据,应该是刚才说让他进来的那个人。 “你是江医生?领队刚刚跟我说了,”那个医生短暂地抬了下头,“我这边就差陈队长了,你可以来吗?” 江佟愣了一下,点头说:“当然。” 在他们说话的这几秒,陈子兼已经将毛衣脱掉,随手叠了叠放在床头。 房间并不大,江佟走向他,把两张床中间的那道帘子拉上了。 头顶的白炽灯落下来,陈子兼微微抬头,看向江佟。 “还要脱吗?”他问。 江佟脚步一顿,摇摇头。 “你先躺下来。” 床头柜上还有全新的医用手套,江佟拆开一套戴上。 “外科检查主要是靠……”江佟提醒自己要专业,垂眼扔掉装手套的外壳,“触诊。” 他转过身,陈子兼躺在临时搭建的病床上。即使他只是在呼吸,全身的肌肉也会跟随着微微起伏。 江佟走到床边,开始检查他的胸部腹部。 和这里绝大多数的警察一样,陈子兼有小麦色的皮肤,肌肉绷得很紧,身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口。江佟低着头,手指用力,先进行了浅部触诊。 接下来,他几指并拢,平放在陈子兼的小腹上。 “这道伤疤是怎么弄的?”江佟小声问。 “刚进警队的时候抓小偷,他在巷子里打破一个玻璃瓶划过来,当时是夏天。”陈子兼的双眼看着天花板,有些被明亮的白炽灯刺到。 在他说话的时候,肌肉松弛了一些,江佟开始检查。 “那这里呢?”江佟的手在他肋骨下停留了片刻,感到指腹有些热。 “摔的,地上有块很大的石头,也是在任务中。” 这一道伤痕看起来恢复得很不好,江佟又问:“任务很紧急吗?没有什么时间养伤?” “嗯,有一个星期都在大山里,只有一些我们随身携带的药物。”陈子兼平静地说。 江佟手指抖了一下。 “怎么了吗?”陈子兼不疾不徐地问,“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江佟回过神,收回手,“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坐起来。” 陈子兼很快从床上坐起,两条腿踩在床边的地板上。 “抬下头。”江佟不可避免地站在他两腿之间,靠得比之前近一些。 虽然陈子兼很高,但他毕竟坐在床上,江佟站着的时候只比他矮了一些。 他扬起脖颈,江佟便沿着颈侧往上摸,一直到下颌和耳后的位置,检查淋巴结。 陈子兼一直很配合,以往有些人会不太能接受医生的触碰,或者身体有些敏..感,控制不了地产生一些反抗,但陈子兼不论是躺着还是坐着都很端正,一动不动得像一座雕塑。 但这样也有一些不好,肌肉绷得太紧,不太方便检查,所以江佟才会和他聊天说话,让他放松一些。 两个人在呼吸同一片小小的有些热的空气,江佟的鼻尖快碰到陈子兼的脸侧。尽管他只是在做一位体检医生应当做的事情,但可能因为他们是半熟不熟的人,所以江佟有一些不自然。 帘子外传来一阵收拾东西的声音,那个医生说:“我这边检查完了,我先走了。” “好。”江佟抬了下头。 “可以了,没有什么问题。”他退开半步,小小地松了口气。 陈子兼垂着头,嗯了一声,没动,又问:“能帮我看看后背的伤口吗?” 高烧不退 第13节 江佟手套脱了一半,顿了一下,干脆全部脱掉,点头说好。 他绕到陈子兼身后,陈子兼也配合地躬身。他的双手撑在床边,蝴蝶骨和肱二头肌隆起,那道江佟帮忙上过药的伤口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已经好了。”江佟说。 陈子兼偏了一点头,视线落在江佟身边的地板上。 “那就好。” 检查终于完成,江佟站在一边收东西时,陈子兼拉过床头的毛衣,快速地套在头上,三两下穿好了。他站起来,走到离江佟很近的位置,几乎贴住他后背。 江佟感觉到,正要回头,陈子兼的手臂擦过他的耳廓,拿走他面前衣帽架上的外套。 “晚上……”江佟刚开口时,声音有些飘忽,他定了定神,又说:“你还忙吗?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听见他们聊天,医疗队回医院的时候也会经过我们那里,到时候我和他们一起……” “不忙了。”陈子兼从外套里拿出车钥匙,看起来是早就准备好要走的。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因为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好做,江佟觉得他们之间一直不说话又太安静,所以问:“今天体检顺利吗?” “还可以。”陈子兼回答完,意识到江佟可能不是这个意思,所以又说:“没有什么异常的。” “我今天给大家量血压,好多人手臂上都有伤,和你一样。” 走到门口,陈子兼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让江佟先出去。 “很正常,这边的警察经常在面临一些比较特殊的情况。”陈子兼大步走上来,跟在江佟身边,为了配合他的脚步,而让自己习惯的速度变得慢一些。 上了车,耳边的风雪声小了一些,江佟拉着安全带,问陈子兼:“你当初为什么想读警校?”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分数合适,我也不太喜欢读书,那不如就去读警校,也许以后会有一些觉得有成就感的时刻。” 时间过去太久,陈子兼不太能完全地想起当时的感受。他只知道,当时江佟会用很高的分数考进最好的医学院,他只能远远仰望。 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为那个很幸运的人,能够站在江佟身边,他是一名警察的话,也许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在快要启动车子的时候,陈子兼接起一通电话。电话里说了什么,江佟听不清楚,但陈子兼的表情变得轻松了一些。 电话挂断以后,陈子兼告诉他:“徐飞后天就能出院了,但他出院之后,我可能要离开几天,去配合调查。” 大概是警局里的一些制度,江佟理解地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江佟没有和陈子兼一起去接徐飞,原本他是想去的,但是陈子兼说天气很冷,让他就留在家里,不要再来回跑了。 车刚停在楼下,江佟就听见了。 紧接着,一群男人在楼道里打打闹闹的声音传来,江佟跑去开门。 江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徐飞,但徐飞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用了一些时间去回忆,反倒是徐飞更快地认出了他。 “江医生?您就是江医生吧?”徐飞的眼睛亮亮的,一眼看去给人非常朴实可靠的感觉。他现在的状态也比当初江佟在车上见到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好得多。 “晓星跟我说江医生很好看,果然是啊。”还没进门,徐飞就很激动地去握住江佟的手,但只碰了一秒,就感觉肩膀被撞了一下。 手一松开,他回过头,看见身后的人是陈子兼。 “二哥你干嘛呢?”徐飞抬手摸了下肩膀。 陈子兼面无表情地和他说:“外面冷,进去聊。” 他说得很有道理,让徐飞无法反驳。 “你看起来好多了。”江佟又用那种他平常看自己病人时和蔼的目光看向徐飞。 “住了好久的院,其实后来医生告诉我也不算很严重的伤,只是当时流血太多,二哥太担心了。”徐飞笑笑。 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商晓星和陈子兼,不过陈子兼一进门就拐去了厨房,到现在也没出来。 商晓星跟着徐飞坐下,虽然他很能聊天,江佟还是有些不适应,简单的话题聊过以后,他就有些不知道该讲什么好,干脆去找陈子兼。 厨房里开着水,陈子兼可能没听见他的脚步。江佟走过去,在水池边站好,很自觉地接手洗碗的任务。 “你出去等就可以。”因为提前知道徐飞回来,陈子兼其实早就为晚餐做了准备。 “没事,我出去也不太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江佟很诚实地说了。 陈子兼不再说让他走的话,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着,很快就做好了一桌饭。 江佟没有想到的是,徐飞的性格比商晓星还要开朗一些。 一顿饭他们吃得很欢快,江佟笑了好多次,甚至开始想陈子兼是怎么做到每天和这样的人相处,还能一张脸面无表情的。 因为徐飞才出院,整张桌子上只有商晓星和陈子兼喝了一点酒。但到了最后,醉的人却变成了徐飞。 他拉着江佟说话,反复感叹还好在那条公路上遇见了医生,说到最后,他才终于从一只纸箱里拿出要送给江佟的礼物——一面锦旗。 徐飞观察着江佟的神色,不太好意思地说:“就是表示一下我的感谢。” 那面锦旗原本还是卷着的,一抖开,江佟看见了里面几个大字,因为还好是正常的感谢语,心里松了口气。 “这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认可了,其他东西千万不用再准备了,”江佟收下,赶紧提前说好,“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徐飞连连点头。 三个人大概还有话要说,江佟很自觉地站起来,说我去放一下东西,把时间留给他们。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江佟先尝试着把锦旗放进床头柜,又发现床头柜太小,实在塞不下,只好放到衣柜里。 收好以后,他也没有急着出去,就坐在床边,无聊地刷着手机。 没过多久,有人敲了敲门,还说:“我。” 江佟听出陈子兼的声音,走过去开了门,陈子兼也没有马上进来。 “徐飞去商晓星那里住,但他缺张被子。” 江佟侧身给陈子兼让出位置,他往里一步,反手关上门。 在打开衣柜拿被子的时候,陈子兼看到江佟放进去的锦旗。 江佟也看见了,他走过去,解释说:“只有这里放得下,不过我也有点怕自己忘了,走的时候还得好好记着。” 陈子兼听他提到“走”这个字,就好像什么神经被触动,忽然变得不会动。 他差点要忘了,江佟是会走的,他们最终还是要分开,就算宋昱没机会了,机会也可能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回来的路上,徐飞明明也告诉了他。 雪快要停了。 他好像还说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时间,但陈子兼故意没有去听。 “怎么了?”江佟似乎察觉到了陈子兼的不对,他半倚在衣柜上,但陈子兼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慢慢从衣柜里把一床看起来很重的被子抱出来。 他只穿着一件t恤,用力的时候整条手臂的肌肉都鼓起来。江佟礼貌地错开了视线。 陈子兼先把被子放在了床上,又关上了柜门。 根据他们之前聊天的内容,江佟反应很快地联想到:“好像很多天都没有下雪了,是不是雪快停了?我记得,在这种经常下雪的地区,应该会有很多清雪的设备吧?” 其实江佟这样问,并不是想表达他很急着离开的意思,在他的理解中,他只是和陈子兼聊到了这个话题,仅此而已。 但陈子兼变得警惕起来,他的手原本搭在堆得很高的被褥上,滑了下来,只看了一眼江佟,就说:“是有,但是今年雪很大。” 陈子兼莫名停顿了一下,江佟以为他说完了,就没再问。 出了江佟的房间,陈子兼才慢慢地想:我没有回答雪是不是快要停了,也不算说谎吧。 他们马上要面临隔离审查,就算江佟要走,他也实在太不希望他在自己必须要短暂离开的时候走,这样回来之后,他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江佟了。 陈子兼的视线扫到徐飞坐的那张沙发,午后,江佟常常在那里睡觉。 徐飞正在和商晓星插科打诨,注意到陈子兼的目光之后,才问:“二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被子抱着不沉吗?” 江佟出房间的时候,客厅里没人了,只听见大家在走廊上说话。 他也推门出去,站在最后的商晓星先回过头,说江医生来我家里坐坐啊。 原来是陈子兼帮徐飞把被子抱过去,几个人聊着聊着就换了地方。 到现在为止,江佟的确还没有去过商晓星的房子。 整个空间和陈子兼那边几乎差不多,但装修上却有更加独特的风格。至少从感官上看起来,商晓星这边更有生活气息一些。 陈子兼在徐飞的房间里放被子,江佟看到一个他的侧影,没有跟进去。 “江医生,听说你是二哥的高中同学?”徐飞好奇地问。 “对。”江佟在徐飞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徐飞和商晓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 “刚刚我们在聊二哥的感情史,”徐飞问,“他高中的时候也没谈过恋爱吗?” 江佟居然花了几秒钟去想,才不确定地说:“应该没有。” “那也太没意思了。”徐飞摆摆手。 商晓星看江佟有些不太明白,就和他解释:“我们刚来这儿的时候,有个小男生对二哥一见钟情,追了他好几个月了,二哥一直只给人家冷脸看,我们就说他活该单一辈子。” “他没谈过恋爱?”这次轮到江佟有些惊讶。 商晓星摇摇头,又耸了耸肩膀,表示根本不知道陈子兼在想什么。 话还没说完,陈子兼从房间里出来,三个人很有默契地都不出声了,反而显得有些怪。 陈子兼的眼神在商晓星和徐飞之间扫了一下,最终落在江佟身上。 “我们走吧。” 听他这样说,江佟便站起来,和商晓星以及徐飞告别。 离开商晓星那里,在等陈子兼开门的时候,江佟把羽绒服的帽子立起来套在脑袋上。 “刚刚问徐飞,他说后天我们要去警局被隔离审查了。” 这边的房门都是那种有一些年头的大铁门,拉开的时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陈子兼侧身让江佟先进。 “那你们是不是好几天都不会回来?”江佟手撑在鞋柜上,脱掉了出去时顺便穿的鞋子。 高烧不退 第14节 房间里只留下一盏落地灯,是江佟最后出去时没有来得及关掉的。 陈子兼看着他的脸,想从他的眼睛里面找到一些类似遗憾的神色,但很可惜没有。 “嗯。”陈子兼用一声气音做了回答。 在走之前,陈子兼把阿措的微信推给了江佟,说如果天气好的话可以去找他玩。 他还把车钥匙留了下来,同时检查了一遍江佟的驾照。 “我开车没问题的,你放心吧。”江佟不知道为什么陈子兼盯着他的驾照看了那么久。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在高考结束之后,江佟就去学了车,还是和宋昱一起。 只要是涉及到需要学习的方面,江佟都是一个好学生。他学车也很快,用最短的时间就通过了各项考核。去拿驾照之前,江佟听说需要照片,想到开学之后可能也会有要用到的地方,干脆去了一家专业的照相馆,花相对较高的价格,拍摄了证件照。 他其实将驾驶证保管得很好,但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有些旧了,唯独上面那张照片中的他还很青涩。 在江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陈子兼的大拇指轻轻摩擦过那张证件照。 “有什么事就找阿措,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你不用怕麻烦他,我已经和他交代好了。”陈子兼把他的驾照合上,递过去。 “谢谢你,什么事情你都想得这么周到。”江佟收好了,又忽然想到那天徐飞说陈子兼没谈过恋爱的事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神色顿了顿。 陈子兼注意到他的表情,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江佟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以现在他和陈子兼的关系来看,突然聊感情上的事,好像有些不合适。 陈子兼没说话,只是看过来。 他的眼神里其实没有什么压迫感,反而是十分单纯的疑问。 只过了短短几秒,江佟就坚持不住,笑了笑。 “之前徐飞说你没谈过恋爱,还说有个男生在追你。”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陈子兼问。 他手里还拎着一壶水,倒的一直很平稳,只在江佟说话的时候,才像不小心那样晃了晃。 “嗯……因为你还挺会照顾人的。”其实这句话江佟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 会不会照顾人和谈没谈过恋爱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这只是他自己的联想。 陈子兼没有马上回答他,让江佟以为确实是自己冒犯了,所以赶紧道歉:“对不起啊,我就是想到了而已。”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陈子兼把倒好的那杯温水递到江佟手里。 “但是,会照顾人就能谈到恋爱吗?” 这时,陈子兼抬起眼皮,很轻地看了江佟一眼。 他的眼珠很黑,也亮亮的,像黑夜里阳台外的那片湖水。 这句话好像另有他意,江佟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到陈子兼好像靠近了,温热的吐息扑面而来。 “不是……吧?”江佟不知道怎么回答,从陈子兼的神态中,他甚至会以为陈子兼有一些相关的不愉快经历。 他眼睛向下一瞄,发现不知何时,陈子兼的一条手臂已经越过他撑在他身后的桌沿上,几乎将江佟圈在怀中。 “那是你自己喜欢?我是说,会照顾人的那种类型。”陈子兼垂下眼眸,还低了低脸,江佟下意识偏头躲开,却看到陈子兼的手拿走了桌子上的另一只空杯子。 “我去洗一下。” 陈子兼退开得很快,留江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手里的水是温热的,江佟抿了一口,嘴唇就湿了。 他们走的那天下午,江佟也跟着下了楼。 开车的人是商晓星,徐飞一个人在后座,陈子兼坐在副驾驶,手臂搭在车窗边沿,指缝中夹着一根刚刚点燃的烟。 车窗被他全按了下去,风吹得陈子兼眯了眯眼,“有事儿找阿措。” 江佟点点头。 陈子兼又想了一会儿,好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在江佟脸上停留了片刻,夹着烟的手抬起来,大拇指在他脸颊上很轻地擦了一下,触感像粗粝的沙。 “有一根头发。” 江佟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手指在刚刚陈子兼碰过的地方摸了摸。 “我们走了。”陈子兼偏头和商晓星说了一声,江佟退开半步。车子发动离开的时候,陈子兼收回手抽了一口烟,雾气模糊了他半张脸。 第十三章 实际上,陈子兼不在的时候,江佟并不会有他想象中那样无聊。 他有无数的科研论文可以看,很多医学专著还没研究。 只是因为想到这也算职业生涯中难得的一次休假,江佟都刻意避开了。 他在家里待了太长时间,期间阿措来问了几次要不要去玩,江佟都拒绝了。 这几天周梓阳倒是很有闲心,听他说是出差去参加医学论坛。 “今天最后一天了,”周梓阳在聚会上给江佟打电话,“以前你说你都不愿意跟主任一起来这种场合,我算是知道了。” “敬酒的时候那几句词儿,我说得嘴都快瓢了。” “而且,”周梓阳突然放小声音,“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他这种语气,江佟连猜都不用猜。 “宋昱毕竟是做投资的,之前就有一个医疗相关的项目还没处理完。”再提到这个人,江佟也挺平静,自己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 “得了吧,我见到他我都绕着他,结果他倒好,还跑来找我问你的消息,他不会是想一边真去结婚,一边又跟你在一起吧?”周梓阳叹了口气,“佟佟,咱可别是甩不掉了。” 周梓阳没说错,这就是宋昱最开始的想法。 被纠缠是很烦,但江佟觉得再怎么样这件事在他这里不会再闹下去了。 只要他一个电话不接,一条短信不回,也不见面,总能避开。 “算了,不管他。”江佟半躺在床头,手指抓着被子。 “反正你的事儿我都说不知道,一点没透露,你就放心休假吧,”周梓阳那边吵吵闹闹的,“好了啊,主任又找我了,光逮着年轻人喝酒,真是的……” 没说两句,周梓阳就挂了电话。 以前要是有人这么提宋昱,江佟或多或少脑子里得乱一会儿。 现在好像不这样了,屏幕一灭,江佟什么也没想,空空的。 中间隔了一天,阿措又给江佟打电话。 他这次没问江佟来还是不来,直接告诉他:“江医生,我可到你楼下了啊,来接你。” 江佟跑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那圈围巾都没系好。 他喘着气,开门上了副驾驶。 “怎么来了都不告诉我一声?”江佟是真没想到阿措这么热情。 “请你请不来啊,”阿措和他开玩笑,“我可是答应二哥了好好照顾你,结果你一次饭都没来吃过,你让我怎么跟二哥交代啊?” 今天阿措开的也是一辆越野,江佟先把安全带系好,才一圈一圈取掉了围巾。 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小地说:“主要是不想你太麻烦。” “怎么会……”阿措侧过头,看见江佟露出的脖子。似乎是围巾套得很随便,可能勒到了脖子,在阿措的视角里,能看到一小段红色的痕迹。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今天主要是有几个朋友也来了,就想叫你一起吃饭,晚上我也不喝酒,送你回来。” “不用,我自己开也没关系。”江佟没想到阿措的计划是这样的,已经远远超过他原本的打算了。 “别客气,真的别。”阿措这么说,江佟就只好接受了。 这条路江佟似乎还记得一些,路况似乎比之前他和陈子兼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以至于去的时间被缩短,很快就到了。 江佟远远地看到阿措养的几条狗,老八站在其中,好像还记得江佟,他们一停车,老八就凑上来,两条腿都扒在窗户上。 江佟害怕突然开门会伤到狗,阿措却说不用管:“聪明着呢,你开门的时候它会让开的。” 于是江佟试了一下,老八真的立刻就跳开了。 有了上次的经历,江佟早就不怕狗了,等阿措停车的时候,他就和老八一起玩儿。 玩着玩着,江佟听到身后有人和他说话。 “你就是二哥的同学?” 江佟回头,看见一个很年轻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羽绒服和牛仔裤,长相很可爱。 “你好。”江佟点了下头,揉了一把老八脑袋,就站直了。 “之前就听阿措提过你,我叫杨澈。”杨澈笑了笑,其实很友善,但江佟却觉得他好像有些难受。 很快,阿措停好了车,朝他们走过来。 这顿饭里江佟不认识的人有很多,除了杨澈,还有一些阿措的其他朋友,但这些人也都认识陈子兼,纷纷热情地和江佟打招呼,甚至让江佟短暂地怀疑,是不是这里有独特的民风,会觉得同学之间都是特别好的友谊,因而仅仅因为他是陈子兼的高中同学这个身份,格外善良地对待他。 饭吃到一半,江佟忍不住给陈子兼发了条信息:【今天去阿措那里吃饭了,有好多人。】 尽管知道陈子兼并不能看手机,也不会回复他,但江佟还是觉得应该和他简单说一声。 江佟还在看屏幕,身边落下了一片阴影,他抬头,发现是坐在身边的杨澈。 “江医生,你和二哥关系很好吗?”他问。 这个问题让江佟有点难回答,他想了想,最后说:“还可以。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那怪不得了……”杨澈似乎是有点醉了,说话的速度慢慢的。 “他以前,肯定特别喜欢你这种类型。” 喜欢? 江佟笑了下,“不会的。” “怎么不会?”杨澈不信,摆了摆手,丧气地说:“反正我是追不到了。” “追?”江佟突然想到之前徐飞说的那个小男生。 高烧不退 第15节 从他疑惑的神色里,杨澈似乎抓到了什么,又有些激动地问:“你是不是听说过我?” “如果我没猜错的,应该吧。” “二哥跟你说的?” 江佟摇摇头。 “那我知道了,”他叹了口气,“那肯定是徐飞哥,或者商晓星,他俩跟你说的。” “是说有个小孩儿喜欢二哥吧?二哥第一次来这儿我就喜欢他了……” “第一次?”江佟想到商晓星说过,陈子兼几年前也来过这里。 “对啊,当时他来救灾,我也去帮忙,遇到他了。”杨澈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有些发神。 几年前,江佟差点被医院派来这里,也是来救灾。 不过应该不会有这么巧。 他只是想了一下,就继续听杨澈叽里咕噜地讲话。这小孩儿一个人倒了一长串,江佟觉得他是真挺有意思,所以认真地听着。 阿措在旁边,看两个人还聊得挺开心的,就没有打扰。后来他实在没忍住,手机拿出来偷偷拍了一张江佟侧脸的照片给陈子兼发过去。 【二哥,我带你朋友吃饭。】 “那你呢?你是医生,又长得好,你肯定谈过恋爱吧。”杨澈瞪着一双眼睛看他。 “谈过,”江佟其实并不避讳讲这个事情,“不过分手了而已。” “哦,分手很正常的,像我,要是我能跟二哥谈上恋爱,我也不会奢求能一直在一起的。”杨澈这么说,又把江佟逗笑了。 “那你谈了多久啊?”杨澈问。 “很久,”江佟垂眼算了算,“十年。” 杨澈一口酒差点没咽下去。 “十年?二哥今年才二十八,那就是说,你高中就和他在一起了?” “对,我前男友是我和陈子兼同学。” 杨澈一脸难以置信,就连旁边的阿措也举着杯子愣住了。 “有这么惊讶吗?”江佟笑笑。 “我还以为……”杨澈想了想怎么措辞,“就是我们这个群体,都不怎么容易谈这么长久的恋爱。” 江佟没说话。 也许杨澈说的是对的,就算真的有人成为了例外,但也很难将一个同//性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他也不是不幸运,只是遇到了最通常的那种情况。 第十四章 “看你表情,是你前男友的错吧?”杨澈搬着凳子朝江佟身边挪了挪,小声地跟他聊天。 整张桌子上的人,除了江佟和等会儿还得开车的阿措都在喝酒,没怎么注意到他们。 “他有他的人生想过,我也不能拦着。”江佟没在外人面前说宋昱什么,就算宋昱真的对不起他,这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唉,怎么好人总是不能遇到好人呢?而且有时候吧,两个好人相遇了,又不一定能相爱……”杨澈望着天花板感叹完了,又小声嘟囔:“比如说我和二哥吧,他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喝到最后,杨澈已经醉得不行,江佟和阿措一人抓着他一边手臂把他往床上扔。 “这小孩儿刚大学毕业,也是跑来这边玩儿的,年纪小,别和他计较。”阿措把杨澈压着的被子拉起来,盖上了。 他睡得很香,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句呓语。 “怎么会计较,我觉得他挺好玩儿的。”江佟也弯腰给杨澈掖了掖被子。 他和阿措离开的时候,剩下的人还在喝酒聊天。 夜晚比下午的时候冷多了,刚走出带暖气的房间,江佟就缩了缩脖子。 老八一直跟在他脚边,时不时低吠两声。 停车的院子里很黑,也没有路灯,阿措回头提醒了江佟一句小心脚下,摁开了车锁。 车灯闪了一下,照亮了旁边的另一辆车。 那个车牌江佟认识,是陈子兼的车。 “哎?”阿措也看见了,他和江佟对视一眼,两个人朝那边走过去。 还没靠近,那辆车的车灯亮起来,打出两道笔直的光。陈子兼坐在车里,大半身子都掉进黑暗里。 不是要后天才能回来吗? 江佟小跑过去,绕到驾驶座那边的窗户。 陈子兼把车窗按下来,皱着眉看他冻红的脸。 “不冷吗?上车吧?” 江佟一句话都没说上,点点头,往副驾驶走的时候和阿措说:“你也上来吧,外面好冷。” 前面啪一声,是江佟关上了副驾驶的门。阿措跟着上后座,一拉车门,看见两个裹得跟粽子一样的人。 “商晓星?”他扒拉了面前那人的衣领,一边往里挤着坐,一边看最里面那个。 “是徐飞吗?” “哎,徐飞到了啊。”徐飞拖拖拉拉地应了一声,听起来像刚刚醒。 商晓星手举起来,在空中划了划,说:“江医生好啊。” 这两人都跟没睡觉似的,江佟回头看了一眼,笑笑。 车里开着顶灯,陈子兼侧过脸,问他:“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 “不少吧?”江佟埋头把自己衣服的领子理了理,再抬眼时,才注意到陈子兼布满血丝的眼睛。 “怎么是今天晚上回来?”阿措一只手扒着座椅往前凑。 “就是提前了。”陈子兼没多解释,江佟在拉安全带,他很自然地就接过来,帮江佟卡上了。 他垂着脑袋,眼皮薄薄一片,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和专心。 “提前倒是提前了,”后座上,商晓星打了个很长的哈欠,还挪了挪身子,“本来可以明天回来的,二哥非要今天半夜就走,可折腾死我了。” 徐飞听他这么念叨,乐醒了:“可能是咱警局的床二哥一直睡不习惯吧,你让他留下,他得睁眼到天亮。” 明明在被调侃,陈子兼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反而很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既然晚上回来了,那自己发的消息陈子兼应该也看到了。 江佟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才发现没电摁不开了。 阿措看到他这个动作,说:“怪不得刚刚二哥找我啊,原来是你手机关机了。” “到很冷的地方掉电就特别快。”江佟把手里这块跟铁似的手机又塞回去了。 “可惜杨澈睡着了,要不还能见你一面。”阿措故意这么说,他看江佟望着前方,就在陈子兼看向自己时,往江佟那儿也扫了一眼。 提到杨澈,陈子兼没什么表情,手搭在方向盘上点了点。 “我见他干什么?” 阿措哼了声,没继续说这个,“得了,我看你肯定很累了,要不还是我把车开回去吧,我去商晓星那儿蹭一晚上,明天再回来。” “我同意了,”商晓星又举手,那手臂在半道拐了个弯,搂住阿措的脖子,“阿措,其实咱俩挺久没见了,今天晚上挨着你晓星哥哥睡好不好呀?” 商晓星故意掐着嗓子,把阿措嫌弃地赶紧跳下了车。 后车门还没关,他想了想,又拉着商晓星一条手臂,让他跟自己去前面坐。 “那个,晚上我还是要个人给我盯着点儿,江医生你坐后边儿吧。” “啊?您在这条路上不开灯都能走,你跟我说你要人……”商晓星后半段根本没说完,就被阿措捂着嘴拖下车。 “让你来你就来,废话怎么这么多呢?二哥怎么忍着你的?” “走吧。”陈子兼一撇头,江佟跟着他下了车。 一上路,大家反而不闹了。车上几个人都很疲惫,晃晃悠悠的,很快又睡着了。 江佟坐在陈子兼和徐飞中间,大冬天人人都穿得厚,他被挤成一团。 山里不像城市,沿途没有路灯。今晚月亮很圆,也很亮,陈子兼靠着车门,月光线一样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单薄的嘴唇。 行驶至转弯处,车狠狠抖了一下,江佟不受控制地朝陈子兼那边倒去。 几乎是那一瞬间,陈子兼就醒了,他下意识抓住江佟手臂,用很大的力气撑住他。 “你……”陈子兼第一声没说出话,只发了一个很模糊的音,他偏了点头,又低了低脸。车内昏暗,江佟想问陈子兼要说什么,也没想到陈子兼的眼睛离他那么那么近。 他们的脸正好错开,江佟的鼻尖几乎贴在陈子兼的脸颊,凭借对呼吸的感知,他不敢再动,或许只要再偏差一毫米,就会碰到陈子兼的嘴唇。 江佟很快地眨了下眼,听到陈子兼的衣服发出很小的摩擦声,他沉沉地吸了口气,微微移开脸,但握着江佟的手没有放开。 车里实在太黑,江佟整个人被一股劲往陈子兼身上甩,他想挪开,但不知道自己后面那只手摸着的是徐飞的腰还是手臂,他不敢用力撑,又往后摸了摸,总算碰到椅背,身子扭着让自己坐起来了。 离开弯道,车子稳了,江佟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在黑暗里,江佟又看了陈子兼一眼,其实看不太见他的眼神,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按了按自己胸口,很慢地往椅背上倒,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反而是陈子兼,侧过身靠着车窗那边,就不动了。 回程的路好像格外漫长,又没有人讲话,到后来江佟都快睡着了。 该下车的时候,阿措先叫了两声,没一个人搭理他,他哼了声,手放喇叭上狠狠摁了两下,商晓星第一个跳起来,抓着他问干嘛呢干嘛呢。 “你们一个二个倒是睡得香,司机还没睡呢。”阿措拎着商晓星外套帽子让他起来。 车里的顶灯一亮,江佟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陈子兼微微弓着背坐着,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好像根本没睡。 下车的时候,陈子兼和江佟走在前面,后边三个人一边打闹一边跟着上来。 进了房间,陈子兼脱掉外套捞在手臂里,问江佟:“还想不想吃东西?” 高烧不退 第16节 晚上光顾着听杨澈聊天,江佟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也有点饿了,但他还是先问:“你们没吃东西就回来了吗?” “路上随便吃了点,”陈子兼走到冰箱前去看,“那我煮两碗面。” 江佟还在玄关,远远地看着陈子兼背影,说:“那谢谢你……” 等陈子兼煮面的时候,江佟先去洗了个热水澡,穿着很舒服的睡衣走出来。 桌上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陈子兼还在厨房里,江佟给他倒了一杯水。 从今天见到陈子兼开始,他就有点奇怪。不仅仅是因为车上发生的意外而已,那种情绪很小,但江佟仍然好像感知到了。 一直等到这顿夜宵结束,两个人并排洗碗的时候,陈子兼才问:“晚上你见到杨澈了?” “见到了。”江佟想了想,还是有点摸不准陈子兼对杨澈的态度。 陈子兼不喜欢杨澈,这点是确定的,但是然后呢?对这样穷追不舍的追求者,有的人是不怎么当回事儿还觉得好玩儿,有的人是会烦的。 “没什么,阿措那儿朋友多,我怕你不太喜欢那种环境。” 碗都洗完了,陈子兼关掉哗啦啦的水,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 “你走之后我第一次去阿措那里,他叫我太多次了,不去不太好意思,而且大家都很能聊,我一个人也闷挺久了。”江佟不想让陈子兼有什么负担,解释完,陈子兼就嗯了一声。 他像有强迫症一样,把每一个碗都排得很整齐,放在一只架子上沥水。 江佟觉得陈子兼有话没说,但他也没问,帮着把碗摆好。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大家会出门买年货,好玩的东西也多。” 在很近的距离里,陈子兼低头,问江佟:“你想不想去看看?” 反而是江佟愣了一下,因为他没有想到陈子兼要和自己说的是这样一件事,他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陈子兼纠结。 “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你决定好了?”陈子兼这时才动起来,把那片江佟已经拧过水的毛巾又拿起拧了一次。 “我是说,你真的要留在这边过年吗?” 之前接到戴月曼的电话,听她的语气,陈子兼不觉得江佟和家里有了什么矛盾。那过年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只是因为大雪封山?如果雪化了,路通了,江佟还会留下来吗? 水连续地往池子里滴,声音很清脆。 “对啊,”江佟笑了笑,“当时和晓星聊天我就说过的,在这里过年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本来就不是每年都会回家过年,绝大多数时候医院都要值班,工作之后,中间有几年是我爸妈飞到我的城市来过年,有几年我们只是在一起吃了几顿饭。” “你们的职业不是会更特殊吗?” “我能回家的时间很少。”陈子兼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他的手撑在水池边,放松了一些。 “那等后天吧,天气预报说后天会出太阳,我们开车进城,可以多住两个晚上。” “好,来之前我还做了好多攻略,不过你在的话应该不怎么需要了。”江佟显得很开心,挽上去的袖子掉了下来,他另外一只手湿着,抬到一半放下来。陈子兼看见了,从台子上抽了一张纸擦干手,帮他拨了上去。 陈子兼半弓着身子和江佟讲话:“那边我挺熟的,想玩什么跟我说就好了。” 第十五章 虽然是要进城两天,但江佟也只带了一个背包,装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他坐在副驾驶,看到导航显示,进城要开两个半小时的山路。 “现在路已经通了是吗?”江佟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 其实在陈子兼那里住下之后,因为想到年后再走,他就没怎么关注通没通车的事情。 但江佟问起这个问题,陈子兼又好像有些紧张,他握着方向盘,很流畅地打燃车起步,说话时却顿了一下。 “对,前几天……前天,就可以下山了。” “如果是因为下雪被困在家里,我觉得也很好。”江佟转头去看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 路上的积雪薄了许多,天蒙蒙亮,江佟在摇晃中坐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周围景色都变了。树少了,路两边全是一排一排的矮房子。 车里开着很充足的暖气,江佟睡得浑身出了点汗,忍不住压压挤着自己下巴的衣领,迷迷糊糊地问:“是不是快到了?” “马上就到了。”陈子兼也没分心看他,只是把空调的温度往下调了一点。 又开了一会儿,眼前开始出现城市的轮廓。 虽然已经离开好几个星期,江佟还隐约记得这里。来的时候,他跟着旅游团的大巴车,也是从这条路往山里走的。 今天好像格外热闹,快要进城的时候,又开始堵车。道路两边有许多推着小车卖东西的摊贩,他们每走到一辆车前就停一下,敲敲车窗问里面的人有没有想要买的东西。 “因为刚刚开山,这两天全是往外走的,所以车又多起来了。”陈子兼翻开扶手箱,从里面找出一小瓶矿泉水递给江佟。 江佟刚刚接过来,他这边的车窗被人敲响。一个穿着大袄子的老爷爷拿着一支插满糖葫芦的杆子,问他要不要吃。 “你喜欢吃糖葫芦吗?”江佟把车窗按下来,问爷爷全是草莓的这种多少钱一串。 他穿得很厚,伸手的时候动作不太方便,显得有些迟钝。但他不着急,那位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也不着急,还把手里的架子转了一圈,让江佟选个头最大的。 “你吃吧。”陈子兼的这句话声音不大,江佟听见了,但还是买了两串。 外面还在刮风,吹得他头发都乱了。江佟缩回车里,他拿着两串很高的糖葫芦,想关窗但没手,还没开口让陈子兼帮忙,对方就已经帮他关上了窗户。 “我先给你拿着,等会儿停好车了你再尝尝。”江佟笑了笑,露出好像很期待吃这种糖葫芦,但很久很久都没吃到的那种小孩样子的表情。 糖衣里裹着的草莓饱满鲜红,看起来汁水丰盛。江佟咬了一口,只吃掉最顶上那一只草莓的一小半,嘴角沾了一些白色的糖纸和一点淡红色的水迹,但很快就被他用舌尖舔掉。 他不知道陈子兼在看自己,又吃掉了剩下半个,艰难地用一只手抓住两根糖葫芦,从羽绒服兜里摸出小半张餐巾纸,擦了擦嘴。 前面的车时不时挪一下,陈子兼并不专心地开着车,甚至显得有些烦躁。 糖葫芦的香甜气息很快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江佟还想要吃第二个的时候,陈子兼提醒他:“不堵了,吃的时候小心一点。” 陈子兼这样说,江佟就没有再吃糖葫芦,规规矩矩地拿在手里。 好在剩下的路并不远,在他们经过一片湖的时候,陈子兼将车一拐,进了一条小路。 订好的酒店就在这里,又是一片湖水边。但和他们本来住的地方不同,这片湖没有结冰,周围的树也很高,叶片是深绿色,像针尖一样扁长。 下了车,陈子兼去拿后座的行李,江佟想帮忙但他不让,只好举着两根糖葫芦跟在后面。 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要两个人的身份证,江佟拿不到,就侧过身,让陈子兼在他衣服口袋里拿。 陈子兼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下,才真的把手伸进去。 江佟的羽绒服很大,口袋也很大,好像怎么摸都摸不到底。陈子兼只好靠他更近,另只手因为找不到支撑,而微微扶着江佟的肩膀。 酒店的大厅里人并不少,江佟起初只是看着他们旁边正在笑闹的一对情侣,感觉到陈子兼扶住自己以后,就无意识地偏过头,目光落在他露出青色血管的手背上。 陈子兼的手并不平整,甚至非常粗糙,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江佟作为一名医生,有天生的敏/感。 他想到商晓星在最开始和他说过,陈子兼以前在这里受冻,长了很多难好的冻疮。 警察果然是一个艰辛的职业,在江佟漫无目的思考的时候,陈子兼拿到了他的身份证。 “订过房间了,我姓陈。”陈子兼和前台简单交涉之后得到房卡,和江佟一起上了楼。 他订的是一个大套房,里面有一个客厅和两个单独的房间。 客厅是落地窗,一眼就能望见外面的湖泊。 江佟用脚推了一张凳子过去,在窗前坐下。他看了没一会儿,陈子兼放好行李,从房间里走出来,问:“要不要先睡会儿。” “好啊……”江佟吃着糖葫芦,说话不是特别清楚。 起一个大早又开几个小时车,陈子兼肯定累了。 他把另一串没碰过的糖葫芦塞到他手里,说:“那我先回去了。” 江佟手里的糖葫芦只剩下最后两个,陈子兼看着他进了房间,觉得用来串草莓的那根木棍,好像都还留着江佟掌心温热的气息。 他不爱吃甜的,所以才让江佟不要给自己买。 但尝了一个,他又觉得这是一股清甜的味道,和他不喜欢的那种甜味有些许不同。 原来这就是江佟喜欢的,陈子兼说服自己继续尝试,终于开始慢慢产生习惯。 本来江佟没有打算睡觉。 大雪刚化,有些景点不能去了,他昨天晚上连夜又做了攻略,现在还很兴奋。 他的房间也能看到湖,江佟拿着手机拍了好一阵,加上之前拍的雪人,难得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是一个雪花的表情。 第一个评论的人是周梓阳,他问:【哪里有雪?】 江佟回复:【这是一种意境描述。】 之后他就关掉手机,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看景色,没多久便睡着了。 江佟是被阳光刺醒的,他还像刚睡着那样坐在椅子上。因为长时间维持歪着脖子的姿势,所以哪里都很酸。 他揉着肩慢慢站起来,又一下倒在旁边的大床上,手摸索了几下,翻出自己的手机。 幸好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刚好快到中午。 江佟这次是真的起来,但推开门的时候,他没看见客厅里有人。 陈子兼出去了吗?还是还在睡觉呢? 江佟给他发了消息,陈子兼也没回,也许是还睡着。 等陈子兼醒,他应该也饿了,江佟打算着出去买点吃的回来,就听见房间门有被人打开的声音。 一回头,陈子兼拿着两只打包袋站在门口。 “你醒了?”陈子兼脱鞋的时候,江佟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拎过来。 外面这么冷,袋子却还是温热的。 “我还以为你也没醒,准备出去找点吃的。”江佟瞥了一眼陈子兼被冻得有些红的手,生出一股愧疚。 “我没买太多东西,等会儿下午出去可以再逛逛小吃街,可能有很多你没吃过的东西。”陈子兼见江佟立在门边,停顿一下,问他:“怎么了?不饿吗?如果你不饿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可以……” “没有,”江佟摇摇头,半晌才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陈子兼不知道江佟是怎么了,但他看出他笑得很勉强,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让江佟感觉不好,所以整顿午饭,陈子兼都有些食不下咽。 高烧不退 第17节 直到快要出门的时候,江佟手上在裹围巾,眼睛看着他,说:“你们也是临时调来这里的吧?以后总有假期?” 陈子兼点点头,不知道接下来江佟要说什么,但感觉会对他很重要。 所以他和江佟对视,需要一些自制力,才能让自己假装平静一些。 “我是说,有机会的话,我也请你旅游一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江佟笑笑。 他看陈子兼沉默了一会儿,以为是自己的提议有些超越界限,还想说话的时候,陈子兼嗯了一声。 “你有空的时候提前联系我就好,我去哪里都可以。” 说完,陈子兼转过身,表情平淡地推开门。 江佟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非常误解他。 陈子兼绝大多数时候都像他喜欢穿的黑色衣服,简单、干净,却容易被人忽视。 从来没有什么好是理所应当的,其实江佟明白这个道理,却似乎又总是忘记。 江佟走上去,站在狭窄的玄关,换上要出门的鞋子。 他一身明晃晃的白,靠近陈子兼的时候,就好像把他也照亮了。 “糖葫芦好吃吗?”江佟问。 “好吃。”陈子兼往外走,让江佟也能出来。 “那要是之后再看到,我们还可以买。” 陈子兼和江佟并肩沿着廊道走,两边不是墙而是玻璃,能看到辽阔的湖面。 江佟的眼睛其实没离开过外面的景色,陈子兼落后他半步,能看到他小半个侧脸和一头毛茸茸的黑发,又不被发现。 此时此刻,陈子兼有很多想要问江佟的问题。 比如,真的这么喜欢这里的风景吗? 比如,糖葫芦有那么好吃吗?如果草莓换成山楂,也会喜欢吗? 还比如,请他旅游,会和他一起吗? 第十六章 出门的时候,路上还在堵车,街道游人如织。 广场上有正在做冰雕的人,江佟很好奇,走过去看了一会儿。那些人不仅有各种各样他没见过的工具,还带着长长短短的梯子。 冰很坚硬,一点也不好凿,江佟慢慢走近,差点忘了距离,被陈子兼拦了一下,才回过神。 “他们马上要开始雕了,要站远一点。”陈子兼提醒他。 “那就不看了,我们去教堂吗?”江佟问。 这条大街上有一个很出名的教堂,几乎是所有游客一定会去的景点。 “走过去的话有一点远,我们走路吗?”陈子兼看了一眼导航。 “走路吧,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了。”虽然很冷,但江佟很乐意散散步,这样也能逛到更多地方。 才走到一半,江佟就热得出了一层薄汗。 做医生之后,上手术台需要很好的体力,江佟便养成了锻炼的习惯,这些年体力一直都还不错。 他也不觉得累,越走越神清气爽,把脖子上的围巾都摘了下来,缠在手臂上。 可能是被捂得太久,江佟的脖子上有一些汗水的晶莹痕迹,陈子兼看见了,拿出两张餐巾纸,问他要不要用。 江佟擦完,把纸巾团在手里,看见垃圾桶想扔的时候,陈子兼朝他摊手:“给我吧。” 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他做,江佟说不用,陈子兼就垂下手臂,从他虚虚抓着纸巾的手里,拿出那一团用过的纸,顺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原来陈子兼身后就有一个,江佟没看见,因为陈子兼刚刚碰到自己的手,还有些没回过神。 他的手和江佟想象中一样,干燥而粗糙。但江佟没有不喜欢,或者觉得不舒服。因为医生的手有时候也这样,被消毒水洗过太多次,不会很光滑。 看到教堂尖顶的时候,江佟被一间很小的店铺吸引。 门口摆着很多有趣的小挂件,旅游的时候,江佟最喜欢这种小东西,能总是带着,又不占地方。 店内很窄,他和陈子兼两个人勉强能并排站下,意识到这一点,江佟就主动走到陈子兼身侧,和他一起看挂在墙上的东西。 绝大多数的物品是手套围巾这一类保暖的东西,但江佟都有。他翻找着那些挂在缝隙里的钥匙串,最终选到一只小鹿样式的钥匙串。 有许多款式不同的小鹿,有的穿着花棉袄,有的背着一只斜挎包,都很可爱。 江佟挑不出来,两个都拿起来,问陈子兼:“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陈子兼犹豫了一下,好像也选不出来,江佟就没有为难他,随口说了一句:“不然两个都买吧……” 但江佟还是放下了那只穿棉袄的小鹿。 他刚想走,就见陈子兼把他放下的又拿起来了。 江佟顿了一瞬,笑着问:“你喜欢这个吗?” 陈子兼没有看那只小鹿,顺着江佟的话点点头。 他们去付款的时候,一直低头坐在收银台的老板娘才抬起头。 江佟把两个钥匙扣的钱都付掉了,很奇怪的是,老板娘在收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偷偷打量陈子兼。 到他们快离开的时候,老板娘才叫住他们,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陈子兼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印象。 但很快,老板娘拿着自己手机跑过来,把一张照片给他们看。 “这个男生是你吧,”老板娘指了指陈子兼,又笑,“肯定是你的,我想起来了!” 江佟比陈子兼更好奇,他凑过去看,照片上,陈子兼连镜头都没有看,他戴着一顶警用帽子,因为低头的动作,帽檐遮了一些眼睛。老板娘站在他身边,比了一个大拇指。 看上去是拍得很匆忙的一张照片。 “那年洪水,你是来支援的警察吧,我记得你的。”老板娘看上去很高兴,但陈子兼只是很淡地回应了。 江佟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眼神里好像有些纠结。 他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求证,只好给周梓阳发消息,问他:【记不记得好久之前有一次救灾,我们没去成。】 周梓阳回复得很快,说:【五六年前了,怎么了?我记得是洪水。】 老板娘拉着陈子兼送东西,陈子兼推脱很久也没要,把纪//律规则全拉出来讲了一通,才终于被放过。 两个人站在街上继续朝教堂走,江佟说:“好巧啊,那次救灾,我本来也要参加的,但是当年临时有事,我出国了,换成了学校里的其他同学参加。” 五年前,江佟还是一个医学生。戴月曼那段时间在国外旅游,但出了车祸,江佟飞去看她,才错过了这一次救灾援助。 “嗯,”陈子兼低着头,“我也看到你们学校名字了。” 江佟没想过陈子兼还记得,但他神情很淡,好像也没有觉得很巧,江佟就不再往下聊。 他把买来的钥匙扣先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很快,两个人就走到了教堂门口。 进入教堂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在弹钢琴,他们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才继续往里走。 其实江佟也不是对这里特别感兴趣的人,只是觉得既然来了,也可以去这些热门景点看看。 除了钢琴声,整个教堂都很安静,江佟和陈子兼也没有聊天。 走了一圈,他们从侧门出去。 门口有一个报亭,卖很多画着本地景点的明信片。 起初江佟只是觉得好看,所以停下来翻看一会儿,后来他还是买了几张,顺便借走报亭的两支笔。 他们在不远处的喷泉边坐下来,江佟找出那张画着教堂的明信片,垫在掌心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做个记录。”江佟笑着给陈子兼看了一眼。 看清他的明信片上只有一个日期,陈子兼莫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你没有什么想写的吗?”江佟问。 “没有。”陈子兼这样说,但还是接过江佟递给他的一张。 想了很久,陈子兼才在上面写下:平安快乐。 他的字不算特别好看,但陈子兼写得很认真。 “很简单,但也很重要的祝福,”江佟说,“送给自己的吗?” 陈子兼摇摇头,看向他,“就算是送给……这里所有人的吧。” 他这样说,江佟就笑了:“那你当然算所有人的其中之一。” 即使是冬天,这里也有许多鸽子。 江佟买了一袋饲料,和陈子兼并肩坐在石台上,时不时喂一下。 “是不是挺无聊的?”陈子兼问。 “这里冬天的时候游客更多,暖和一点的季节,反而好像没太多人来。” “大家都想来看雪吧。”江佟笑笑,他又把手里的围巾裹上脖子。 “我觉得不无聊,旅游的话,我本来就不喜欢一直很紧张的行程,主要是平常医院里太忙了,休息的时间都很少,能随便走走转转都很不错了。” 有只鸽子想要落在江佟手掌,江佟还真想去接,陈子兼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抬起来一些,那只鸽子被吓到,就飞走了。 江佟回头看他,两边脸颊被风吹得红红的。 “看着小,它们挺重的。”陈子兼停顿一下,垂着眼在看手,片刻后就放开了。 “你这是医生的手。” 晚上太冷,陈子兼带江佟去吃了一些本地特色的菜,就和他一起回了酒店。 洗完澡,江佟在房间里和周梓阳聊天,主要还是因为下午江佟忽然提到了救灾的事情。 周梓阳:【回完你我又去忙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高烧不退 第18节 江佟:【遇到一个也参加了那次救灾的朋友。】 周梓阳:【?太巧了吧。】 江佟:【我也觉得。】 他想到买的钥匙扣还没放好,从羽绒服里摸出那只小鹿,挂在自己随身带的包上。 江佟的确有收集小东西的癖好,大约在高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读书的时候,小东西限定于各种各样好看的笔,江佟经常花大量的时间停留在校门口卖文具的小店,尽管他已经逛过许多次,能准确地看出哪些是最近新上的。 后来学了医,江佟还想这是不是就是缘分,做医生的笔总是不见,所以他以前买了那么多。 周梓阳:【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年后具体什么时候?】 周梓阳:【说不定能赶上我休假,来找你玩啊。】 江佟:【等我回去了告诉你。】 周梓阳:【行吧,那你是自己一个人旅游吗?】 江佟:【没有,和我高中同学一起。】 江佟简单地和周梓阳讲述了一下来到这边以后发生的各种事情。 周梓阳:【不是兄弟,你居然一句都没提过。】 江佟不确定地问:【需要提吗?】 周梓阳:【当然!!!】 周梓阳:【我觉得你就应该多出门交朋友,你看看你以前和宋昱在一起的时候。】 周梓阳:【他连我都看不顺眼,除了我你都没什么朋友。】 这是实话。 大学的时候宋昱就对他交朋友的事情很敏//感,不过江佟本来就不是很喜欢那些聚会和联谊,所以干脆就不怎么参加,只和必须要接触的人打交道。工作之后,每天的时间和精//力都很有限,江佟更没有什么交朋友的心思。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就认识周梓阳这么一个能随时说说话的人。 周梓阳:【而且你要多出去认识一些人,才有机会开始新的恋情,我看你同学也是挺不错的一个人。】 江佟本来想回复那还是算了,打了一遍又删掉。 江佟:【他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好就要谈恋爱吧?】 周梓阳:【那不然你要认兄弟?】 周梓阳:【人不能放弃希望,虽然你才分手没多久,但这并不影响你的下一段……】 他在手机的另一边说了好一会儿,消息一条一条地跳出来,江佟却没怎么看,手撑着床在想:陈子兼吗? 他轻轻笑了笑,想象不了陈子兼谈恋爱的样子。 和对象在一起的时候会很粘人吗?不在一起的时候,又会不会要求每天一条短信或者一个电话。他们一个星期会见多少次,陈子兼会为对方做多少顿饭,又会怎样仔细地保护那个人。 江佟发现自己想得有一些远,大概是被周梓阳带偏了。 又和周梓阳聊了一会儿,他说自己要去睡觉,明天还有手术。 江佟不再打扰他,虽然没说话,但觉得有些渴,出门找水喝。 客厅里没开灯,但屏幕亮着。 江佟推门的细小声音让坐在沙发上的陈子兼回过头。 江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这么爱看电视。 第十七章 因为陈子兼回了头,江佟便和他解释:“我出来喝水。” “有烧好的矿泉水。”陈子兼指了指餐桌上的水壶。 “谢谢。”江佟走过去拿水喝,电视还在放,他想知道今天陈子兼又在看什么,就侧过身,发现陈子兼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不过两人对视之后,陈子兼就没再看他。 江佟拿着水杯去沙发上坐下,没有和陈子兼说话,两个人专心地看着屏幕里一部轻喜剧的电影。 电影把江佟逗笑的概率远远高于把陈子兼逗笑的概率。陈子兼笑的时候声音也很低,不过能听出来绝大多数都是真心的。 原来陈子兼喜欢的是这种。 江佟心里悄悄记下。 到电影的后半段,江佟看得非常专心。他用自己最喜欢的盘腿的姿势,弓着腰背坐在沙发上,有一次笑得太过,往后仰了仰,碰到了陈子兼搭在沙发背上的坚硬的手臂。 可以确定的是,陈子兼身上很温暖,甚至有些烫。 他只穿着简单的棉质长袖,很随意地坐着,可能也是出于习惯,才会把手放在江佟身后。 江佟用短暂的时间思考过这些,又继续投入电影的剧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总是想到陈子兼手臂的触感。 电影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 江佟拿过来的水并没有全部喝完,还剩了一小口,虽然已经凉掉,他还是喝干净,才站起来和陈子兼道别。 “明天我们要去逛早市吗?”陈子兼收回一直搭在沙发上的手臂,好像因为时间太久,他的手有些麻了,所以动作显得很僵硬。 江佟打了个哈欠,才问:“几点起床?” “看你。”陈子兼说得很随意,好像即使江佟说一个快到中午的时间点,他也能带他逛到早市。 “八点半出门?”江佟问。 “我都可以。”陈子兼也站起来。 简单商量好之后,江佟就回了房间。 不过临走之前,他和陈子兼说了一声晚安,也得到一句他的回应。 “晚安。” 因为按时早起,江佟吃到了人生中最满足的一次早餐。 虽然江佟经常有意识地锻炼,但他还是很瘦,身上肌肉精炼。他吃的不多,但好在陈子兼胃口不错,所以他们仍然可以点很多种类的食物,然后一起分着吃。 他们今天要去一个用冰做的乐园,是最近非常出名的旅游景点之一。 因为怕遇上很多人,所以吃完早餐,陈子兼就开车带着江佟出发了。 为了要去游乐园这样的事情开心,对于江佟来说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也可能是早上吃得很好,所以江佟一路上都能量很足。 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更适合晚上来玩,所以他们临近中午到的时候,园区里没有很多人。 江佟说他最想玩的是大滑梯,所以和陈子兼一起坐了两次。 唯一的缺憾是今天不像昨天那样有太阳,玩滑梯的时候风还很大。等到他们排第三次队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在排队了。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可能是一两个小时,江佟在滑梯上被吹得很冷,还没缓过神,手冻得有点抖。 可能是他表现得太冷太冷,陈子兼皱起眉,脱了自己的手套,抓住江佟的手腕去试温度。 “我们去旁边找家店坐一会儿?”陈子兼往队伍前方看了一眼,“还要站很久,这么冷的天又感冒了怎么办?” 其实江佟没有这么在意能不能玩到第三次,他笑了笑,点点头,和陈子兼说:“我们去找个餐厅吃午饭吧。” 来的时候其实挺早的,但玩了一会儿,时间不知不觉又晚了。 陈子兼拉开沉重的玻璃门,让江佟先进。 暖风一下子扑过来,江佟觉得被冻得发疼的耳朵突然又没了知觉,就抬手摸了下。 他的手刚放下,耳朵又被其他的温暖裹住了。 大约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江佟用来反应这双捂住他耳朵的手属于陈子兼。 又过了一两秒,他才开始听清周围的声音。 “如果冻得太厉害,不要一上来就接触很暖和的东西,”陈子兼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沉得像水,“不过现在也没有那么严重。” 陈子兼放下手,那些错杂的、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声,变得更加具体。 “好点了吗?”陈子兼低着眼,在看江佟的耳朵。 他又自言自语,小声地说:“好像还是很红……” “我没事。”江佟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抬头在餐厅前台扫了一圈,才定位到挂着菜单的牌子。 “你想吃什么?”江佟指了指,“我请客。” 乐园里的餐厅在把菜品做得好吃这件事上并不怎么下功夫,江佟和陈子兼吃了一顿很简单的午餐。 下午,他们没有再去排很长的队伍玩那些受人喜爱的项目,反而是在乐园里散步。 尽管天气真的很冷,江佟还是在小贩叫卖冰淇淋的时候心动了。 他的视线只偏离了很短一瞬,但可能陈子兼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警察,有优秀的观察能力,立刻就问他:“你想吃吗?” “嗯,”江佟指了指其中一个做成乐园内的城堡模样的冰淇淋,“居然能做成这个样子,感觉很有意思。” 陈子兼点了下头,没说其他的话,走过去买了两支这样的冰淇淋,不过颜色不同,代表可能口味也不一样。 江佟随便挑了绿色的那一支,把粉色的留给陈子兼。 他的是哈密瓜味道,江佟尝出来,问陈子兼:“你的是不是草莓味?” “嗯。”陈子兼又咬下一块,确认了味道。 因为吃了很冷的东西,两个人嘴里不再呼出热气。江佟的嘴唇被冻得有些红,还沾了一些冰淇淋的水渍。 晚上,这里会有烟花表演。最佳的位置是摩天轮上,所以天快要黑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了排队。 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快餐,江佟吃的是汉堡,陈子兼吃的是鸡肉卷。 因为等晚餐的时候在开满暖气的餐厅里坐了一会儿,江佟还不太冷,一边吃东西一边哈出气,笑着和陈子兼说:“其实感觉今天一整天都在吃。” “但都没怎么吃好的。”陈子兼咬掉最后一口,把包裹食物的那层纸团起来,往旁边的垃圾桶里扔。 那只桶离他们的位置还有一点距离,但陈子兼只看了一眼,就很随意地一扔,没想到竟然非常准确地扔进去了。 高烧不退 第19节 “现在还经常打篮球吗?”江佟问。 “警队里有人想玩的话,我就会参加。”陈子兼说话的时候,队伍又前进了一点。 因为排摩天轮的队太长,其他游客想从中间穿过,但江佟侧着身和陈子兼聊天没有看到,陈子兼便抬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这边轻轻带了一点。 等到两人终于坐上摩天轮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烟花表演也快要开始。 摩天轮上升的速度很慢,他们坐在两边,江佟望着身侧的景色,陈子兼看着他。 “我们明天是不是就要去买一些东西准备过年?”江佟问。 “对,后天早上我们再回去吧。”陈子兼说。 除夕夜离今天也仅仅只有三天了。 他们在的车厢还没有升到最高点,烟花已经被点燃。 一簇一簇色彩斑斓的烟花在高空绽放,江佟的半边脸被映上那些五彩的光。烟花的声音震耳欲聋,只在间隙的时刻,陈子兼才能听清江佟和他说的“好漂亮啊”这样一句简单的话。 陈子兼的脑海中突然涌入了一些高中的记忆。 毕业那年的夏天,宋昱告诉他,自己要去和江佟表白。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陈子兼仍然记得那一刻他的感受。起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宋昱说的很多话都没听见,后来,听觉才像是重新启动,心脏却仿佛被注入一泵一泵的酸,挤占他原本用以循环的血液。 第十八章 “你觉得呢?我到底要和怎么和他说?”宋昱拍拍陈子兼的手臂,他见陈子兼垂下头,也不说话的样子,便想自己问错人了。 “唉,算了,我也不该为难你的,那么多人喜欢你,你还不是没谈上恋——” “表白至少要有一束花吧。” 宋昱还没说完话,被陈子兼很生硬地打断。 他看向宋昱的目光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只是语气有一点僵硬。 “花吗?但是……”宋昱左右打量了一眼,“我们学校门口有花店吗?而且现在太阳好大,如果真的需要,那我下次再……” “我去吧。”陈子兼突然说。 宋昱错愕地看着他:“什么?” “我说我去。”陈子兼又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 他话没说完,宋昱却明白了意思,“等会儿吃完饭。” “那你先带他去其他地方打发一会儿时间吧,我去买花。” “但是现在……”宋昱还是有点犹豫,可是陈子兼已经转身走了。 学校门口到底有没有花店,陈子兼也不知道。 他从来很少关注这样的地方,围着学校外的街道转了一圈之后,便有些心急了。 街边有许多小卖部,陈子兼挑了一家,买了一只棒棒糖,和店铺的主人——一个老奶奶搭话。 “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花店吗?” “花店啊?”可能这位老奶奶也没注意过,所以用了很长的时间想。她微微抬着头,眼睛朝上看,布满皱纹的手按在玻璃柜台上。 旧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着,老电视在放一则新闻,说最近临山气温很高,提醒市民注意防暑。 在新闻的结尾,老奶奶总算想起一些,指了一个方向:“好像要再走一会儿。” 看她也有些犹豫,陈子兼猜,他也许还要找很久,但不想让江佟再等了。 阳光很烈,晒在皮肤上有些痒和疼,陈子兼没有注意。 他经历过太多痛,每一种都比这个更加难受。 跑过两条街,陈子兼的手撑在膝盖上喘气。空气闷热得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陈子兼被埋在墙里,感觉呼吸困难。 咸湿汗水从他额角滑下,陈子兼一抬头,就落在他的手背上。 一阵浅淡的香味飘过来,钻进他的鼻腔。颜色鲜艳的花朵陈列在一个小小的门店外,招牌简单干净,里面隐隐传来轻柔的音乐声。 终于看到花店了。陈子兼走过去,推开门的那一瞬,店里的空调骤然吹过来,冰得他轻微地抖了一下。 “是想买花吗?”老板是一个年轻女生。 嗓子里有些充血,陈子兼缓了口气,只是点点头。 要买什么花? 他在并不大的花店中走过一圈。 玫瑰。 陈子兼只扫过一眼,就不再去看。 月季。 郁金香。 还有一些陈子兼说不出名字的花。 看到向日葵时,他停下脚步。 “要这个吧,老板。” “只要向日葵吗?”老板走过来,替陈子兼挑了几朵新鲜的,又拿到桌上,准备开始包装。 “想要什么样式的?或者喜欢什么颜色的包装纸?” 陈子兼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说:“简单一点,比较干净协调的颜色就可以。” 脚边就有一张凳子,但陈子兼没有坐下。 他垂着头站在桌面,在老板的对面,看她快而仔细地把花包起来。 “好看吗?”老板见他目光认真,觉得他很感兴趣,就和他多聊了几句:“你们学校里好多学生来我这里买花,你是送给谁的?” 陈子兼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他的手松松地握着拳,放在木桌的边缘,被不太平顺的毛边刺到掌心。 “那我懂了。”老板笑笑。 走进这家花店的每个人应该都是开心的吧,这里有颜色鲜艳的花朵,满屋是芬芳的香味。从这里带走一束花的人,至少心里会装着另外一个人,想象对方收到鲜花的表情,大概也很难不感到幸福。 江佟得到花,也会这样吧。 望着向日葵,陈子兼想到很久之前他曾经见过的一幕,在学校体育室的更衣间。 他打完球去小卖部买了水,折返到更衣间外面的储物柜取东西,撞见还在更衣间的江佟和宋昱。 那天阳光很好,即使到了傍晚,斜阳依然很亮地从窗户照进来。陈子兼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他放轻了拿东西的声音,没有惊动他们。 宋昱大概是牵着江佟的手替他放松,问他今天打球有没有很累。 江佟说没有,谢谢你,他们就开始聊其他的话,声音一直很轻。 没有带走的只有一块毛巾而已,陈子兼却在储物柜前站了很久,橙色的夕阳落在他身侧,他像一只被施加了魔法口令的木偶。 等到里面的人笑了一会儿,又安静下去,陈子兼才转身离开。他连储物柜的门都没有关,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了头。 他们的手的确是牵在一起的,陈子兼只扫到一眼,就被狠狠刺痛,飞快地移开视线。 陈子兼那么在意江佟,其实他早就知道的。 江佟和宋昱偶尔会在放学后还一起上一段时间自习,他们作为考试成绩优异的学生并肩站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有时候江佟也会出现在篮球场,但每次都加入宋昱的队伍,和陈子兼在两个阵营。 只是因为没有清清楚楚地看到,陈子兼才总是自欺欺人。 本来他们就是不一样的。他们听话懂事学习好家境好,有光明的前途和可见的未来,相比之下,那个年纪的陈子兼是很普通的人,是家长口中常常提醒小孩不要接触的那类同伴,他的世界非常贫瘠。 最重要的是,江佟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那就不要再喜欢江佟了,陈子兼想。 店主包好了花,递给陈子兼的时候,陈子兼又把这句话对自己重复一遍。 不要再喜欢江佟了。 抱着花走出店门,他侧过脸,躲开照过来的阳光。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控制不住有些自私的人,比如明明可以买玫瑰,他还是选了向日葵。 向日葵也很好。 看着宋昱把花送到江佟手中时,一个陈子兼早已预料到的结果终于得到确认。 他给的只是一束花而已,宋昱给的却是江佟渴望已久的爱。 那时,他没有再看他们,只望着天上的一片浮云,觉得阴天的光线也那样刺眼,像很细很细的线,一条条穿过心脏,让他感受到一阵绵长的酸痛。 被烟火点亮的夜空如同回忆中那片灿白的天,等陈子兼回过神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江佟望着烟花的眼睛里有一些晶莹的水光。 陈子兼错愕一瞬,但江佟眨了眨眼,就又对他笑了笑。 “想到一些事情。”江佟说。 “是一些不会让人很开心的事情。”他告诉陈子兼。 他们坐在同一侧,两人对视了一两秒,谁都没有继续说话。五彩的焰火不断升空,他们好像坐在群星之中,那些烟花绽放的声音震耳欲聋,其中一朵在江佟眼前绽开,亮光闪烁,刺得他微微眯了眯眼。 恍惚之中,江佟看见陈子兼张了张嘴,但只听到他的第一个音节:“我……” 江佟靠近一些,但陈子兼已经说完了,他低头,垂眸注视着江佟的脸,片刻后才又抬起手,拇指的指腹隔着微毫的距离擦过江佟的眼角。 “刚刚你想和我说什么?”江佟问。 烟花放过一轮,又沉寂下来。 陈子兼摇摇头,照亮他一侧脸的光消失了,只有比云雾还淡的月色铺洒过来。 第十九章 1 高烧不退 第20节 江佟在想的是曾经在医院轮转时遇到的一个癌症晚期的小孩, 那是他亲手抢救的第一位病人,也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的死亡。 在那个孩子生命的结尾,他和江佟说:“哥哥……我好想看烟花。” 孩子戴着氧气面罩, 稚嫩的声音格外轻, 几乎像一片飘进江佟耳朵的云。 想到他,江佟才会有些难过,眼眶湿润。 从摩天轮上下来, 陈子兼就显得有些走神, 好几次江佟和他说话,他都好像没有听见。 “你是不是很累?”江佟笑着问他。 “那我们直接回酒店休息吧, 反正我也走累了。” 江佟慢慢往前走, 在他们还没有离开乐园的时候, 陈子兼在他身旁,突然停下脚步。 “我觉得……”陈子兼犹豫了一下。 江佟还没把怎么了问出口,身边突然经过很多人。 原来是烟花表演结束,散场的人们都往这边走。 江佟被撞了一下, 被迫朝陈子兼的身上扑。 但这一次, 他感到陈子兼的手掌轻轻抚上后背, 让自己靠在他的肩膀。 陈子兼的外套带着夜里的寒气, 但在他领口的位置, 却冒出属于他这个人的炽热气息。 “人如果离开不健康的关系,开心的时间就会多一些。” “这是一件好事。” 江佟没太听懂陈子兼的意思,又有一瞬间的疑惑。 医院里小男孩的故事陈子兼肯定不知道,那他指的是什么?难道是宋昱吗? 他知道自己和宋昱最近分手的事情? 短暂愣神时, 陈子兼松开了他。 江佟下意识微微仰头看着他的脸。 四周人潮汹涌, 应该是为了江佟不至于跟丢,陈子兼握住他的手腕。 走出乐园还有很长的路, 他们没说话,因为人太多,江佟朝陈子兼的方向微侧过身。 在靠近出口的位置,江佟说:“总算能出去了。” 陈子兼嗯了一声,温热的手掌往下移,很快牵住他冰冷的手。 “我们去停车场吧。” 他说话语气正常,目光平视前方。 江佟低头看了一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了一些发烧症状。 陈子兼的手很热,也比江佟想象中大,能够完整地包裹他的手。 因为走路的原因,陈子兼的拇指偶尔会划过江佟虎口往下的位置,带来一些细密而粗糙的触感。 到了车边,陈子兼放开他,江佟坐上副驾。 陈子兼没有主动说话,江佟靠着椅背,也没出声。 回酒店的路上,江佟想着从遇到陈子兼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一件一件地慢慢想,最主要做的是回忆那些陈子兼有意或者无意说的话、做的事。 牵他的手是什么意思?代表喜欢他吗?还是只是一个朋友间的关照? 以江佟做了这么久成年人的经验,他觉得不会很单纯。 但是……陈子兼怎么会喜欢自己? 高中毕业之后,江佟几乎没有再见过陈子兼。 直到今天,中间隔着太久太远的时间,让江佟难以相信陈子兼此时对自己的感情会来自于过去。 所以只是因为这一次偶然的遇见吗? 江佟心里乱糟糟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回了酒店。 房间里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江佟和陈子兼拥挤地站在玄关。江佟换好鞋,顺手把厚重的外套也脱下来。 灯只亮了门廊的这一盏,室内还暗着。江佟穿着棉拖鞋往里走,按照记忆打开了灯。 他回身的时候陈子兼还没跟上来,江佟想,就这样说一句很短的话作为今天的结束语,能让他们两个人都更自然一些。于是他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陈子兼果然就没有再说什么。他点了一下头,补了一句晚安。 关上门,江佟靠着门板出了一口气。 他有些出神地抬起自己的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很多属于陈子兼的气息。 看了一会儿,江佟拍拍自己胸膛,小跑两步扑进床里。 早上陈子兼并没有叫江佟起床,因此当他睁开眼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江佟看了一眼手机,一个翻身就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打开门。 客厅里,陈子兼拿着一杯水,坐在沙发上。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只朝江佟瞥了一眼,便又微微侧过脸。 “我们吃完午饭就去买年货。”陈子兼说。 江佟不太明白陈子兼有些刻意的那道躲开自己的视线,只简单应了一声,去了就在隔壁的卫生间。 昨天晚上他还是有些心绪不宁,因此很长时间都没有睡着,尽管今天醒的不早,但还是非常疲惫。 江佟准备好刷牙,举着牙刷抬眼的时候,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的睡衣是纯色丝绸材质的,前面好几粒扣子都没有扣好,领口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江佟意识到陈子兼为什么偏头,刷牙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 但这只是这个荒诞的早晨的开始。 在洗脸的时候,江佟感觉脖子上有个地方有点疼,等清洗完,他凑近镜子看,怎么也没发现,后来伸手一摸,才感觉到后颈有一道小口子。 摸到的时候会有一点疼,江佟发出一声轻呼,把自己都弄笑了。 他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太久,准备要走的时候,听到一阵已经到门外的脚步。 卫生间的门是磨砂玻璃的材质,江佟在里面,能看见外面陈子兼的身影。 “怎么了?”陈子兼问。 “没事,”江佟自己也笑了下,“好像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 门外,陈子兼沉默了几秒,江佟赶紧补充:“很小的伤口,我没什么的。” 江佟回身把门打开,陈子兼就站在门外,定定地垂眸看他。 “那正好你帮我看一下吧。”江佟用手碰了下自己后颈,转身低下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伤口在靠近衣领的位置,陈子兼看不见,所以用手指压下了领口。 对比江佟身上的温度,陈子兼的指尖烫得过分,突然触碰江佟,也让他猝不及防地轻抖了一下。 “伤口划到衣领里了。”陈子兼解释道。 说话的时候,陈子兼微微抬头,看见镜子里的江佟。他头埋得很低,细软的黑发自然地垂下,可能是没有睡得很醒,眼皮耷拉着,整个人松松散散的。 陈子兼咽了咽喉结,手指从衣领上拿开,那片领子便这样保持着被压得很往下的状态,“还是贴一片创口贴。” “我包里有,我去拿吧。” 如果是旅游,江佟一般都会提前准备好可能会用到的简单药品。 他回了房间,从一个小口袋里翻出了创口贴。 陈子兼也从卫生间走过来,就站在房间门口。江佟自己贴不到,只好把创口贴递给他。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江佟说。 “但是等会儿你还要穿衣服,衣领可能会划到,或者你检查一下,是不是就是哪件衣服的领子划的。”陈子兼一边说,一边撕开了创口贴,把药膏的地方对准江佟的伤口。 创口贴贴下来的时候,江佟觉得那块地方清清凉凉的。因为看不到,触觉反而更加灵敏。江佟感觉到陈子兼用手按着创口贴,撕开了两边的粘胶,手指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又捏了捏。 “谢谢。”江佟自己也抬手摸了下,转身的时候,对上陈子兼很深的眼神。 他们奇怪地安静了一会儿,最终是陈子兼低下头,指了指江佟扔在床上的那件毛衣。 “昨天穿的这个?” “对,”江佟拿起来,“昨天我才第一次穿,还是新的。” 摸起来确实是很舒适的软毛,陈子兼拎着领口,揉了揉,察觉到里面有些锋利,翻出来发现是毛衣的标签。 “可能就是这个刮到的,这两天先别穿了。”陈子兼说。 江佟说好,陈子兼就自觉离开这里,还帮他关好了门。 房间里变得安静,陈子兼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指尖。 上面带着一些创口贴的药味,也许还混杂着属于江佟的味道,很淡很淡。 陈子兼想到江佟很白的皮肤,和自己小麦色的手背对比鲜明,他只是为了贴好创口贴轻轻捏了捏,就有些泛红了。 手心里还攥着没用的创口贴包装纸,陈子兼抓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走到垃圾桶前扔掉了。 2 中午,陈子兼开车带江佟去吃本地菜。 菜量很大,他们点的也不多,但吃起来还是很费劲。好在因为要买很多东西,下午几乎都需要走路。 江佟跟着陈子兼逛了几个很热闹的菜市场,陈子兼生活经验丰富,只要买东西跟着他,江佟完全没有被骗的可能性。 他们把买好的东西全部放进后备箱里,因为还算上了商晓星和徐飞,以及完全有可能来蹭饭的阿措和杨澈,所以整个后备箱全都塞满了。 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橙色的光很凑巧地将车分成两个部分。一边是正在落日中的陈子兼,另一边是阴影里的江佟。 要是往常的这个时候,江佟一定会因为太安静而主动和陈子兼聊天。但是此刻,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想问陈子兼昨天那个牵手是否有别的含义,还是陈子兼其实是一个并不把这样的事当做什么暧昧信号的人,但最想说的话已经不能说了。 高烧不退 第21节 从小到大,江佟都有一种对于真相的执着,可是同时,他又总是带着一种会给自己设下重重阻碍的矛盾。 或许是因为出生商贾,戴月曼从小教导他,人不能总是自私,在各种场合,都应该尽量顾及所有人的周全。又或许是因为江佟在前一段感情中已经耗费十年时间,最终只证明了一个答案的错误,他学会了一种来自成人世界真正的法则——为了避免被伤害,人应该有所保留,放弃真诚。 总之,结果是江佟渐渐不再思考,他的手搭在书包上,颠来倒去地玩那个小鹿的挂件。 在回酒店的路上,他们经过一条开了很多家酒吧的街。江佟知道,这里有一种啤酒也属于本地特色,其实一开始就很想尝尝。 所以他点了点车窗的玻璃,问陈子兼:“这么多家店,哪一家比较好喝?” 陈子兼往窗外看了一眼,才说:“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听说这里的啤酒很有名。”江佟笑笑。 “那晚上带你来。”陈子兼一打方向盘,车子便往另一条岔路去了。 虽然啤酒度数不高,但鉴于江佟酒量不好,他们先一起去吃了晚餐。 吃饭的时候,陈子兼还接了一个商晓星打过来的电话。 可能是很紧要的事情,所以陈子兼接电话的时候表情不是很好,只是一味地嗯。 “晓星和徐飞也在这边。”陈子兼说。 “他们要过来吗?人多也好玩儿。”江佟笑笑。 “过来,我和他们说了。” 吃完晚饭时间还早,陈子兼和江佟坐在车里等商晓星和徐飞。 他俩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一路跑着冲进了车的后座,气都没喘匀,把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江佟吓了一跳。 “想到等会儿要喝酒,我俩都没开车过来。”商晓星靠着后座脱外套,跟江佟单独打了个招呼:“江医生。” “你们吃饭了吗?”江佟问。 “吃了,”徐飞说,“我俩在家太无聊了,吃完晚饭晓星说干脆来找你们玩,反正你们也是明天回去。” 商晓星在后面傻乎乎地笑着,陈子兼一言不发,启动车子开了没几步,后面的车窗突然打开,把没穿外套的商晓星冻得一哆嗦。 “不好意思,手滑。”陈子兼抱歉地帮商晓星按了关窗的按钮。 “得,二哥你手滑的真是时候。”商晓星赶紧扑过去抱住一边的徐飞,往他衣服里钻。 徐飞气愤地拍拍他后背,“你自己没衣服啊!” 他们选的是一家有驻唱的店。到的时候也才九点出头,酒馆灯光昏暗,中心的小舞台上,一支乐队在唱一首并不吵的歌。桌子很小,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坐,都凑得很近。 “坐里面吧。”陈子兼握着江佟的肩膀,将他朝里带。 暖气开得太高,好像连氧气都被稀释掉了。江佟刚刚坐下,就开始脱围巾和外套。 他没再穿那件新毛衣,换了一件宽松款的。陈子兼接过他的外套,和大家的一起堆在放衣服的篓子里。 服务生拿着一块平板过来,先递给了江佟。但江佟实在不会点,又拿给陈子兼。 他选了几扎啤酒和一些小吃,又给每个人都挑了一杯调酒,把平板还给服务生。 “我们走的时候本来还想带上阿措的,但他说他爸妈这两天就回来了。”商晓星喝了一口给他们倒好的柠檬水。 “那明天晚上除夕,阿措还来吗?”江佟问。 商晓星想了想,说:“不来了吧。” 几个人随意地聊着天,很快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酒都拿上来了。 每一杯调酒的颜色都不一样,陈子兼把其中一杯粉色的推到江佟手边。 因为有人在唱歌,说话的声音太小就听不清楚。陈子兼似乎并不想用太大的力气讲话,所以朝江佟倾身,在他耳边说:“这个度数低。” 江佟点点头,尝了一口。 味道和颜色一样,都甜甜的。 果盘上到最后,服务生竟然还端了一碟糖葫芦过来。 每一串糖葫芦上就只有几颗,都是不同的水果。 “二哥,你点的?”徐飞诧异地看着陈子兼。 “嗯,”陈子兼其他什么都没说,“我点的。” 大家都在喝酒的时候,江佟拿起第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 比街上买的那种还要甜一些,外面明明紧实地包裹糖衣,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的水果还能流淌出甘甜的汁水。 不知不觉间,江佟吃掉了两串,又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商晓星和徐飞一直在聊天,也喝得很快。江佟不怎么说话,但在认真地听。 只是听着听着,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了一些。江佟晕晕的,下意识朝陈子兼的方向靠近,耷拉着眼皮说了几句话。因为声音太轻,陈子兼听不见,只好抓住他顿在半空的手,问:“想说什么?” 江佟却摆摆脑袋,看了一眼被陈子兼抓住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撑在他们之间的沙发空隙里,凑过去和陈子兼说:“我好困……” 沙发太软,江佟的手往下陷,身子矮了一些,额头贴在陈子兼的胸膛,闭上了眼。 他就这样睡着了。 陈子兼往自己怀里看,手掌兜住江佟的后脑勺,摸到他柔软的头发。 3 睁眼时,江佟觉得被捂得很热,动了动,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外套。他窝在沙发角落里,慢慢坐起来。 酒馆里的人比之前多了不少,而本来在自己身边的商晓星和徐飞都已经不见。 “他们两个人呢?”江佟茫然地往四周望,眼珠在黑暗中显得亮亮的。 “出去吹风了,”陈子兼把江佟喝干净的空杯子拿到一边去,“已经十一点多了。” “这么晚了。”江佟眯了眯眼,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掌心捂了捂脸。 “江佟。” 江佟听见陈子兼叫他。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非常具有辨识度,无论什么时候,江佟都能听出来。 “怎么了?”江佟抬起脸,眉心微皱,有一些疑惑。 “你想尝的那种啤酒,你还一口都没喝,怎么就醉了?”陈子兼神色很淡地问。 “是吗?”江佟很浅地笑了下,“但我还是想尝一口的。” 江佟伸手去拿杯子,快要碰到的时候,那只杯子被人推开了。 “还是别喝了,”陈子兼站起来,“我去给你点一杯酸奶。” 江佟看着陈子兼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坐在原地有些懵。 他等了一会儿,身边的座位陷下去一些,还以为是陈子兼来了,却闻到非常陌生的香水味。 旁边坐了一个很年轻的男生,手里拿着一杯很满的酒。 “看你朋友都走了,现在一个人吗?” 如果是江佟比较清醒的时候,他甚至不会让这个人坐下来。但此时的他反应有些迟钝,这个人说的这句简单的话,也在他的脑子里来回过了好几遍。 “不是一个人。”江佟抱起手臂,表现出很防御的姿态。 “那不想认识新朋友吗?”男生又问。 “不想。”江佟拒绝得很快,准备再说一点什么让他离开时,一道身影走上前,抓住那个男生的胳膊,将人拉开了。 陈子兼比男生高了大半个脑袋,手里还拿了一碗酸奶。为了防止被碰到,他举得高高的。 陈子兼的长相并不温和,他只淡淡地看了男生一眼,那人就识趣地走开了。 一碗放了许多坚果的酸奶被放到江佟面前。 “他刚刚说什么了吗?”陈子兼问。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却好像将这个问题的答案看得非常重要。 江佟摇摇头,咬着吸管尝了一口酸奶。 室内温度太高,也许可能还有一些喝醉的缘故,江佟觉得很热,手掌控制不出地冒汗。 他推了推放在身边的厚外套,但那件衣服材质太软,江佟一收手,衣服就又慢慢变得蓬松,重新贴在他身上,江佟烦躁地抓住衣服边缘,还在想要怎么办的时候,手指被人握住,轻轻掰开了。 “和一件衣服较什么劲?”陈子兼越过他,把外套抱起来,重新放进衣篓,又和他解释:“你睡着了,我怕你冷。” “知道了……”江佟缓慢地点头,又去喝他的酸奶。 陈子兼坐在江佟身侧,望着远处舞台上的歌手,灯光遥远地照在他的脸上。 因为坐得太近,两个人大腿紧紧贴在一起,温度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这次江佟没再觉得烦,只是又开始把之前并没有想清楚的问题找出来接着想。 女歌手的歌声很轻很美,江佟却完全没有听,无意识地看着陈子兼的侧脸,直到陈子兼回眸时与他对视。 “在看什么?”陈子兼问。 见他不回答,陈子兼也没有深究。 “酸奶不喝了吗?” “要喝的。”江佟低头含住吸管,眼睛却看着陈子兼,嘴唇和脸颊都红红的。 陈子兼没有眨眼,用手指碰了下江佟的耳朵,像许多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一点一点离他很近。 和之前那次在漆黑的车里的意外不一样,江佟看着陈子兼靠过来,却还是顺从地没有动。 两个人的脸轻轻错位,是一个适合接吻的姿势。 “有人在看。”陈子兼的指腹贴在江佟脸颊。 他的声音混杂在歌声里,实在是太轻太轻,江佟看着他的嘴唇,才大概明白他在说什么。 “谁在看?”江佟问。 吸管被他咬扁了,往杯底沉。 陈子兼的吐息喷在江佟的鼻尖,夹杂着辛辣的酒味:“刚刚过来的那个人。” “哦……”江佟迟钝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半暗半明的光线里描摹陈子兼的五官。 高烧不退 第22节 他脑子很痛,也晕晕的,陈子兼的气息让他更加醉了。他不大理解“那个人在看”与他们这样靠近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只是觉得陈子兼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嘴上说着很要紧的事情,动作和语气却并不那么在意。 “你也醉了。”江佟说了一个陈述句。 陈子兼否认:“我没有。” 尽管他已经离江佟很近很近,但其实他们连皮肤也没有贴到,只有呼吸相互接触,一吐一吸,像两颗错峰跳动的心。 江佟想,是这里的空气太闷了,是这里的酒太容易让人喝醉,是音乐和灯光太暧昧。 他逐渐不敢和陈子兼对视,垂下眼眸的时候,长而翘的睫毛不断扑扇,透露他此刻剧烈的心跳。 但陈子兼没有像以前那样礼貌地离开,他也低了眼,用掌心裹住江佟团起来的手。 “好喝吗?”陈子兼分开他的手指,指尖轻缓地卡入江佟的指缝,慢慢往指根划。 “什么?”江佟感觉他自己没能发出声音,喉咙好像被陈子兼的手指顶..到,让他开不了口。 陈子兼抬眼看他的时候,视线很淡地在江佟的嘴唇停顿一瞬。 眼睛是会说话的,江佟被陈子兼这样看着的时候,觉得好像整个自己在他眼里都变得赤果,像那杯被他握在掌心快要热到融化的酸奶,杯身滴下湿划的水,顺着他的皮肤流淌。 陈子兼没有再靠近,但江佟却感觉他在一点点侵犯属于自己的领地。 “二哥。”他不知怎么想起这个大家都在用的称呼。 “嗯。”陈子兼的手顿住了,指腹在江佟的手背停留一瞬,就离开了。 空气终于重新流动,江佟快速地眨眼,有控制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陈子兼拿过桌上那只属于自己的酒杯,手指搭在杯口。 舞台上的歌手在唱:“那些我想说的,没说的话……” “有时我怀疑呢,只是我傻瓜……”1 陈子兼的记忆回到结束隔离审查的那一天。 手机里多了很多消息,他点开的第一条来自江佟,说去和阿措吃饭了。 还没回复,阿措的消息接连跳出。 阿措:【二哥,怜爱你了。】 阿措:【虽然你们是同学吧,但他毕竟有个前任在那里。】 阿措:【江医生前一段恋爱谈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要重新开始应该很难。】 陈子兼用了一些时间,才慢慢理出头绪。 江佟不会是主动分享这些事情的人,可能是阿措他们问到了。 陈子兼想。 他穿上外套,把累得昏昏欲睡的商晓星和徐飞抓起来。 “今晚回去,我开车。” 耳边的歌声逐渐清晰,灌进陈子兼的耳朵里,让他难以忽视。 “爱是不嫉妒,不张狂,不求自己……无关你的回应,永不止息。”2 放在桌面的手机连续地震动,但由于音乐声太吵闹,陈子兼没有听到。过了一会儿,江佟碰了碰他的手臂,提醒他有电话。 “我出去接。”陈子兼拿着电话站起来,挤进人群里。 打来的是徐飞,他说商晓星喝得太多,他们直接回酒店了。 陈子兼说知道了,挂掉电话,他站在门廊下吹着冷风。 酒馆招牌上的灯光顺着房檐打下来,陈子兼抬头时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他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但也清醒了许多。 店门上挂着一串铃铛,陈子兼听见铃铛响了几声,但没有回头。 “不冷吗?”江佟的声音都变得有点哑。 他缩了缩脖子,站在陈子兼身边。 陈子兼偏头看他,皱着眉给他拉了拉衣领。 “刚刚是徐飞给我打电话,他们先回去了。” “哦,”江佟吸了吸鼻子,两只手都塞进衣兜里,“好啊。” “那我们也走吗?”陈子兼问。 “好啊。”江佟笑笑。 陈子兼:“那我找个代驾。” 车子停在露天的车库里,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这么冷的天,陈子兼不想让江佟跟着去,就按了按他的肩膀,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车库。” “没事的,”江佟说,“一起吧。” 陈子兼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好。” 因为有些下雪,他们又都没有伞,陈子兼走近江佟,给他戴上外套的帽子。 那个帽子很大很深,足够把江佟整个脑袋兜进去。江佟额前的头发被往下压,几乎要遮住他的视线。 “我的头发太长了,回去以后要剪一剪。”江佟用手指比了一个剪刀的姿势,在头发的地方假装剪了一刀。 “嗯,你自己剪吗?”陈子兼被逗笑了,手掌盖住江佟的后脑勺,轻轻晃了晃。 江佟也很配合地低头笑,笑完了,他仰起脸,推了一下陈子兼:“走吧。” 街道很窄,两个人又穿得很厚,只好贴着肩膀走。 雪下得很急,等到上了车,他们的衣服上都沾满了白色的雪花。 陈子兼关上后座的车门,窸窸窣窣脱掉外套。 代驾还要一会儿才能到,车里忽然安静下来。江佟靠着椅背,手捏着衣角。 这次不是因为烦躁,而是别的。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车里,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但理不出头绪,只好想,要等到更清醒一点的时候。 停车场灯光很暗,因为关好了车窗,连外面窸窸窣窣的下雪声也变得小了一些。 旁边没有人经过,这里像一个很隐秘的空间。 他们大腿的膝盖靠在一起,手臂却离得有些远。 如果要回想,江佟也很难很难再想到后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只知道自己用手掌在座椅上撑了一下,陈子兼看过来,慢慢地侧过一些身体,靠近,靠近。 他用手捧起江佟的侧脸,粗粝的触感也没有让江佟清醒一些。 顺着他的掌心,江佟抬起头,感受到陈子兼扑面而来的沉重呼吸。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陈子兼贴过来,很轻易就与他唇尺交缠。 空气因为吻在升温,狭小的车内,接吻时的水声变得很清晰。 江佟抱着陈子兼的脖颈,没有睁眼,因为难以呼吸而圈住他,但他醉了,所以手上没有力气,只松松地搭在他的肩膀。 触感因为酒精放大,江佟变得很软,陈子兼咬过他的嘴唇、舌尖,手扶住江佟的腰侧,握紧了。分开时,江佟还张着嘴喘气,眼睛里像有一层朦胧的雾。 忽然,有人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是刚刚才到的代驾。 陈子兼一把把江佟按进自己怀里,胸膛微微起伏,心脏还跳得很快。他的喉结滚动一次,才说:“进来吧。” 第二十章 回到酒店时时间已经很晚。 下车时, 江佟有些站不稳,陈子兼扶他一会儿,此刻才靠地下车库不算明亮的灯, 看清他被自己咬红的嘴唇。 “我可以了。”江佟撑着陈子兼的手臂站直。 他们从车库进酒店, 一路都有暖气,雪融化后弄得衣服也有点湿,不好穿, 江佟抱在手里, 走了一会儿就被陈子兼拿走了。 等到了酒店大堂,他把两个人的外套都交给前台送去洗衣房。 凌晨的电梯里也只有他们两人。陈子兼站在江佟身前, 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到房间门口的时候, 江佟才去找自己的房卡。 摸了摸口袋没有, 想起是放在了外套里。 在陈子兼那里的那一张倒是很快找到了,他刷门的时候,江佟靠着墙,问:“我的房卡在外套里, 没关系吧。” “没事, 进去以后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让他们先拿出来。” 走廊上灯光亮一些, 江佟这时才真正看清陈子兼的脸, 原来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有一种微微醉了的疲倦感。 门打开了,陈子兼和江佟先后走进房间。 灯的开关就在陈子兼的手边,但他没有去碰。 可能是只有在黑暗的地方, 当他看不见江佟的眼睛, 陈子兼才能更加坦然地和他交流。 “江佟。”陈子兼叫他名字的时候,江佟就转过身来, 面对着他。 江佟也被陈子兼忽然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了?” “我们可以聊聊吗?”他问。 “当然可以。” 江佟的手放在进门的柜子上,微微蜷了起来。 唯一不太好的是,江佟现在还不太清醒,所以他和陈子兼商量:“能不能等我酒醒?现在还有点晕……” 江佟说完话,陈子兼顿了一秒,又说:“抱歉。” “不用。”江佟轻轻笑了,因为陈子兼真的道过很多次无厘头的歉。 “我开灯了。”陈子兼先抬起手,虚虚捂住江佟的眼睛。 他掌心很热,有种湿润的触感。 高烧不退 第23节 尽管并没有碰到皮肤,江佟仍然被陈子兼的气息包围。 灯亮了起来,留够时间给江佟适应光亮之后,陈子兼收回手。 “我去给前台打电话找你口袋里的房卡,再让他们送两碗蜂蜜水上来。”他说完,转身要走的时候,发现衣角被人抓住。 “谢谢,而且不用道歉,”江佟觉得陈子兼说这么多次对不起的根本原因,还是不相信他是真的没关系,“只是因为现在脑子晕,我感觉要是和你说话的话我会颠三倒四,没有其他的原因。” 陈子兼沉默了片刻,才说:“还是要道歉的,为今天晚上的事情。” 江佟看着他,意识他说的是什么,脸颊突然就红了。 夜里江佟睡得很沉,也许有那杯蜂蜜水的缘故。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江佟一看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以前因为规律的上班,除了值夜班的情况,江佟很少很少会睡懒觉。休息的这段时间,反而好像养成了这种习惯。 江佟起床的时候,陈子兼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客厅里。 “好像睡得太晚了。”江佟揉了揉眼睛。 今天就是除夕夜。 “没事,吃完午饭回去,正好准备晚饭。”陈子兼很耐心地等他。 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那个停车场里的吻。 到家时,商晓星和徐飞都在。 商晓星来开门的时候身上还戴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根刚刚洗过的青菜。 “江医生,你们回来了?”商晓星打完招呼,看见陈子兼盯着自己手里的菜,才讪讪地笑着往厨房里跑。 徐飞问他在干什么,商晓星煞有介事地说:“菜的水滴在地板上了,我怕二哥杀人。” 阿措的父母来了,和阿措一起过年,除夕夜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陈子兼卷袖子做了一大桌子菜,每一道都很有味道。 餐桌在离客厅不远的地方,明明没有人会看,陈子兼还是打开了电视。 热闹的春晚当做背景音,几人举杯碰了碰。 因为昨天大家都喝得有点多,所以今天的饮料是柠檬水。 “江医生,你什么时候回去?”徐飞问,“哦,我不是要催你走的意思,就是问问……” “我知道。”江佟笑笑。 正在此时,他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上是航班的起飞提醒。 “买的机票是三天以后,到春节假期结束,我就回去工作了。” 陈子兼偏头看他,因为和江佟坐在同一侧,他只能看见江佟的侧脸。 “那离开这里之后,要是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请江医生吃饭。”徐飞拿起水杯,和江佟的碰了一下。 边吃边聊,一顿饭花的时间也很长。 放下碗筷之后,大家又一起挤进厨房洗碗。 水池并不宽,四个人肩并肩的,碗在每个人手里都过一次,然后往下传。 电视里欢笑的声音当作背景,江佟只觉得很多年的春节没有像这样热闹地过了。 江佟斜靠着墙,看陈子兼把碗碟一只一只放好。他的手还没干,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摸出来一看,打电话来的是戴月曼。 “我接个电话。”江佟说了一声,便接起电话往房间走。 “除夕夜你都不给你妈打个电话?”戴月曼问。 她只是开个玩笑,没有责怪的意思。 “准备打的,和朋友们刚洗完碗。”江佟侧身关上房间门的时候,从缝隙中看见陈子兼的身影。 “你爸在我旁边呢,想和他儿子说话,就是不敢。”戴月曼压低了声音。 江佟无声笑了笑,“妈妈,新年快乐,把电话给爸吧。” “喂?你谁啊?”江岷语气很硬,但这句话一问出口,就被旁边的戴月曼狠狠拍了下胳膊。 江佟在这边听到戴月曼模糊的声音:“怎么跟儿子说话的呢?” “爸,新年快乐。”江佟在床边坐下来。 “什么时候回来?”江岷问。 “三天后的飞机。” “回来先回家。” “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聊到后来,江岷把免提打开,让戴月曼继续和江佟说话。 “儿子啊,妈妈跟你说,今天我遇到了以前的老同学,她也有个儿子,她儿子来接她的时候我见到了啊,挺帅的,而且还很高,说不定你会喜欢。”戴月曼说。 “不用了……”江佟无奈地仰了仰头。 “哎,我没勉强啊,”戴月曼表明清楚自己态度,“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找一个新人。你妈我又不是没年轻过。” “谢谢妈,但我真不用了,看缘分吧。”江佟说。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浮现陈子兼的脸。 “我不勉强啊。”戴月曼很快放弃了这个话题,和江佟聊上了其他事情。 等他打完这通电话,再出门的时候,只有陈子兼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他推开玻璃门走过去,冷风吹来,把江佟冻得缩了缩手。 “别出来了。”陈子兼皱着眉,又打开门,握着江佟手臂,胸膛抵着他的后背进了房间。 “他们说想放烟花,开车去拿了。”陈子兼反身合上门。 “这么晚开车出去没事吗?”江佟问。 “没事,”陈子兼说,“要是有任务,我们什么天气都要开的。” “那……”江佟回过身,面对着陈子兼,“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是想和自己谈谈。 陈子兼立刻就懂了江佟的意思。 “没关系的。”陈子兼睫毛抖了下,但他自己不知道。 一种怪异的紧张感填满陈子兼的全身。他只是提前预测,他在等待着的并不是“审判”,而是一场注定落下的大雨。 “好吧,之前不是说,要谈谈吗?”江佟问。 他的手垂在身侧微微握拳,觉得自己的掌心出了一点汗。 “嗯,”陈子兼先说,“你和宋昱分手了。” “对,因为他想结婚,和一个女生,”江佟很平淡地对他说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 江佟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知道的,后来也一直在一起,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敢相信,所以没去查过。” 陈子兼在认真地听江佟说话。知道是宋昱出轨的时候,他已经有些难过,但完全比不上此刻江佟就在他面前,亲口告诉他这些。关于一对恋人最终陌路的故事有太多,陈子兼也曾简单地想象过。他没有办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只好用自己经历过的遗憾来类比,才彻底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伤害。 “大概是两三年前?”江佟回忆道,“宋昱家里的公司出事,他要离开本来的工作回去处理家里的事。我们那时候就分开了大概一年的时间。” 异地时,宋昱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生活会好,他们的感情也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有什么影响。 但现实是,那一年多,他们没有见过几次面,偶尔遇到江佟有假期,他想过去看看宋昱,都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宋昱有了一个关于未来的全新计划,只是这个计划里面从来没有江佟。 “他再回来以后,我们就经常吵架,因为吵得太多,我们慢慢不见面了,其实我早就该说分手。” “虽然和宋昱在一起了十年,听上去很长很久,但是关系再亲密的人,说离开也就真的离开了。” “不管是五年、十年、二十年,离开一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是这样吗? 陈子兼想。 也许不太准确吧,不然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子兼好像一点也没有学会怎么忘记江佟。 “宋昱踩到我的底线了,分手了就是分手了,拖泥带水的事情我不会做。” “关于我们,如果你想听最诚实的话……”江佟看向他,在他抬眼的这一秒,陈子兼已经知道,那场雨终于是要落下。 “我和宋昱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这样对你不公平。而且我能感觉到你是认真的,但是要我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地相信谁太难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 陈子兼点了几下头,才从喉咙里很轻地发出声音:“我大概知道你会怎么想。” 他眼皮垂着,好像一个木头人那样站在江佟身前,似乎不论江佟说什么他都会理解,但看起来又确实有些难过。 这种神色把江佟的心悄悄地撕了一道口子,他停下来一会儿,感到胸膛发酸。 “对不起。” “别说这个。”陈子兼的声音更低了,但他努力提了一下唇角。 他和江佟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但好像又很远。 陈子兼不能抱他,甚至好像没有资格说安慰的话,更无法给江佟什么承诺,他在他的人生里错过太多年,只能算是一个局外人。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陈子兼无声地吸了吸气,等到能够完整而平静地说话时,才开口道:“我是为了任务来这里。任务完成,徐飞受伤,我们集体休假。但等到春节结束,也要回到本来的岗位。”因为比江佟高一些,在很近的距离里,陈子兼需要低头,才能和江佟对视。 他的眼睛像这里的雪地一样清澈,他明明在笑,江佟却感受到一股很重的失落。 他们好像要说再见了,一切本来也只是巧合。 “读书的时候,总是给老师惹麻烦,虽然和你们是朋友,但其实我算不上什么合格的朋友,我知道你们那个圈子也没有我这样的人。” “说什么呢……”江佟打断他,但陈子兼也只是摇摇头,好像独自回到那个宋昱对江佟告白的下午,自己将那场戏演了一次,又体验了一遍告别和遗憾。 “有很多原因,但不管怎么说,只是我喜欢你而已,你不用有太大的负担。” 陈子兼总是很容易就成为为江佟妥协的那一方。 十年前,陈子兼怎么都没有说出口的话,今天居然这样简单地告诉了江佟。 高烧不退 第24节 “可能每一次时间都不合适,但不合适就算了。” 沉默了很长时间,陈子兼才重新捡回自己的声音。 “祝你工作顺利。” 他垂下眼,看到江佟的手。 第一次牵他的那一天,陈子兼自己也觉得唐突。他知道江佟早已分手的事情,盲目地觉得能成为下一个在江佟身边的人,所以失了分寸。 可是此时此刻,他希望自己再大胆一些,能再握一握江佟的手。如果有可能的话,永远记住这种感觉。 但他没有机会了。 陈子兼早就明白,对于人生中那些重要的事,机会是不常出现的,既然他放弃过,那给他一个不再能得到的惩罚,也并不算严厉。 不过就是再淋一场大雨而已。努力说完这些话,陈子兼脑中有一段空白的时间。 这场暴雨堵住了他的呼吸,冰冷的雨水利刃一样贯穿了他,又融入他的血液里,让心脏的跳动变得疼痛和缓慢。 “你也是。” 陈子兼很好,江佟想对他体面地告别,但不知怎么很难笑出来。 江佟还没想清楚陈子兼说的“每一次”是什么意思,楼下响起汽车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这一场谈话。 “徐飞他们可能要回来了,”陈子兼抬到一半的手收回去,不再看他,“下去放烟花吗?” 第二十一章 江佟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把之前陈子兼借给自己的外套也带了出来。 他们没多说什么,陈子兼把衣服拿走,挂回它原本在的位置, 仅此而已。 商晓星在楼下叫他们:“二哥, 江医生!” 徐飞手里已经拿了一支点着火的仙女棒,银色的光在黑夜里绽开。 “带了好多回来,下来玩啊!” 等陈子兼和江佟都下去了, 他们转移阵地到湖边。 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来放烟花的人, 虽然时间已经快到零点,却比天还没暗的时候热闹多了。 坐摩天轮那天没有想到要拍照, 为了弥补那次的遗憾, 江佟举着手机拍了很多烟花。 有一次不小心碰到翻转摄像头, 他在屏幕里看见自己和站在侧后方的陈子兼,忽然发现好像陈子兼总是站在这样的位置。 一个江佟看不见他的位置。 “陈子兼。”江佟叫他。 看着他有些迟钝地发现自己的镜头。 “介意吗?”江佟问。 陈子兼摇摇头。 江佟按下快门。 因为光线太暗,那张合影里只看得清在前面举着仙女棒的江佟,陈子兼站在阴影里, 因为位置关系, 看起来和江佟挨得很近。 江佟把亮度调得很高, 才看见陈子兼嘴角一点点的笑容。 原来都是因为喜欢。 会为他在意每一个小细节, 会照顾到他的所有事, 会带他出去玩,会有些沉默,会有些躲闪,会说一些江佟很难理解的话, 做一些江佟很难理解的事, 会那样热烈地亲吻他,会情不自禁, 原来都是因为喜欢。 他们有可能吗? 江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和宋昱的恋爱有十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到他面对结束以后,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下一个人和下一段感情。冲动和长久经营是不一样的。 在恋爱里,只有一个人有信心不够。江佟曾经对宋昱那么失望,现在不想带着怀疑去走入一段关系,又让其他人对自己失望。 在农历新年伊始,江佟少有地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在想陈子兼的眼神,和那个让他迷失自己的吻。 慢慢睡着后,他梦到高中毕业时的场景。 早晨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同学们约好要去聚餐。那天中午,他们选了一家学校门口的火锅店。 吃整顿饭的过程中,江佟对陈子兼的印象不是很深,因为宋昱坐在他和陈子兼的中间,他们说不上话。当时江佟的注意力也不在陈子兼身上,他只觉得那天的宋昱有些奇怪,好像总是自己在想什么事情,还时不时会看着他走神,但等他真的和他对视,宋昱又很快就偏过头。 多几次这种时候,江佟大概就明白宋昱想做什么,也变得有些心神不宁。 那时宋昱成绩很好,甚至放弃了原本的保送名额,通过高考去冲刺更好的学校。不管在家长、同学还是老师的眼中,他都是很优秀的学生。 时至今日,江佟仍然觉得,在学生时代,由于评价标准太单一,人特别容易被贴上各种简单的标签。比如成绩好、成绩差、体育好、体育差、性格好、性格差……所有事情都没有那么黑白分明,只是作为学生的他们得不到这样的引导,会自然而然地崇拜一些能达到被众人认可的标准的人。 比如江佟是知道自己喜欢宋昱的,期待着高考结束他们能够在一起,去念同一所大学。 那天天气很热,火锅店里空调开到最低温,江佟还是抵不住流汗。 同学们聊了很多事情,但他几乎听不进去,虽然没有抬头,却一直注意着宋昱的动作。 大家一起起身离开的时候,江佟跟着宋昱落在最后。 宋昱牵了一下他的手,问可不可以等一会儿再走。 他们去隔壁的书店待了一会儿,江佟还记得那天他拿到的书是《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 因为思绪很乱,江佟随意地翻到一页,反反复复地读他看到的第一段话: 我只要一靠近你,就会紧张;然而你从来没有留意过我,就像你从来不会留意口袋里上满弦的手表发条,它忠实地为你记录着时间,难以察觉的滴答声伴随你的脚步,而在走动了几百万次以后,才有一秒钟的时间有幸承蒙你扫过一眼。[1] 在读到江佟快要能够大概背诵的时候,宋昱问:“走吗?” 他们回到学校,走在一片树荫下,宋昱忽然跑快几步,走过一个拐角,江佟看见他手里多了一束向日葵,而陈子兼不知何时出现,靠在墙边。 他额角都是汗水,衣服前面的领子湿了一小片。 “江佟。”宋昱叫他名字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喜欢你很久了,能不能和我在一起啊?” 虽然是闷热无风的盛夏,但那束向日葵却显得那么新鲜好看。 江佟接过花说好啊,花的包装纸被他微微揉皱,他心跳着对上宋昱的视线。 陈子兼斜倚着墙,抬手拎着自己衣领扇了两下风。 他提着唇角笑了下,“祝你们长长久久啊,就是在一起了别忘了我还是你们兄弟。” 江佟的视线这时才转向陈子兼,他记得自己说:“好啊。” 声音不大,但陈子兼听见了。 睡梦里,江佟皱了皱眉。 曾经他以为自己实现了所有承诺,只在今天,这个夜里,他才突然发现,有一件事被他当做不太重要忘记了。 因为和宋昱的分数接近,他们一起报了同在一个城市的两所大学。 而最后一次和陈子兼联系,是江佟问他要去什么学校。 【打算在本地读警校。】 【我成绩不好,你知道的。】 【是不是当初应该听你的?自己写作业,好好读书。】 【但是没有办法后悔了。】 好像陈子兼还有话想说,聊天框上反反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江佟没有等到他的那句话。 - 从山里到机场实在太远,但好在江佟的机票是下午。 陈子兼说他开车送,一大早他们就出发,到城里以后吃一顿午饭再离开。 去的路上很沉默,陈子兼扭开音乐。他的歌都很轻,江佟听着听着就困了。 睡着之前,他听见陈子兼很轻的声音:“睡会儿吧。” 到了城镇,大街小巷被灯笼装点,店铺里放着吉祥的音乐,年味很浓。 往常江佟都是在大城市里过年,那边的人绝大多数会选择在过年时回到老家,城里反而很空。 陈子兼带他进了一家路边的店。 店里装修很老,但桌椅板凳都很干净。陈子兼抽了几张纸出来擦一只凳子,擦好之后拿到江佟面前,自己却很随意地拎过另一只坐下了。 “想吃什么?”陈子兼把菜单递给他,“都是这里的特色菜,离开以后吃不到了。” 到这时,江佟才真的有了一些要走的真实感受。 午饭过后,他们继续往机场开。 去机场的路上,江佟没再睡觉,偏头盯着窗外景色,看不够一样。 等到了机场,时间不算太急,陈子兼把车慢慢泊进车位,熄了火。 “不用送我进去了。”江佟松开安全带,和陈子兼说。 虽然在这里住了很久,但江佟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只箱子而已。 “好。”陈子兼的手还搭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箱上,他看了江佟几秒,才说:“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陈子兼开门下了车,江佟也跟上去。 他站在车尾,打开了后备箱。 在午后的阳光中,陈子兼拿出一捧金黄的向日葵。 江佟错愕地站在原地,看陈子兼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臂,将那束花塞进他怀里。 “不知道要怎么和你告别比较好,”他很淡地笑了笑,“想来想去,送你一束花。” “什么时候去买的?”江佟低头看了一眼,问。 高烧不退 第25节 他们今天早上出门的时间明明很早。 “昨天找的花店,早上去拿的,”陈子兼说,“不耽误时间。” 江佟不了解花,想这个季节大概是属于向日葵的花季,不然怎么每一朵都开得这么好看。在空气干净,尘埃很少的阳光中,向日葵的花瓣也像在发光。他小心地捧住,不让自己的衣服压到太多。 “很好看,谢谢你,真的。” 在应该道别的时候,他们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 微弱的风吹过,将一片云的阴影送入陈子兼的瞳孔,从他眼中,江佟好像看到上一个他们告别的盛夏。 “要走了,”陈子兼低了低眼,“我能不能……” “什么?”江佟问。 陈子兼还是没有说话,但靠近一些,把江佟拥住了。 他的体温像夏季,颈侧的皮肤贴着江佟的脸颊。 陈子兼的掌心在江佟后背按了按,就放开了他。 “走吧,我看你进去,”陈子兼笑了笑,把行李箱交给江佟,“有机会的话……再见。” 他应该要走了,不然坐不上那趟飞机。 江佟转身,不知道陈子兼会不会看自己的背影,会看到什么时候,一路回去又要花费多少时间。 他抱着那束花,淡淡的香味钻入鼻间。 陈子兼靠在车边抱着双臂,看江佟推着箱子拿着花的身影慢慢变远变小。等他进入机场,陈子兼的视线失去落点,只好凝视着那道玻璃门,看许多不同的人来来回回进出那里。 他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但没有抽。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我们很快会回到一个城市,如果我很想你,可不可以常常联系你?比如慢慢来也没问题,我可以继续等你。 尤其想问他,一起旅游的话,还作数吗? 这里的冬季种不出向日葵,他找了很多家花店,联系了一些朋友,才终于买到。 但和那几个夏天一样,他只是想按时去给江佟过生日,只是想为他买一束向日葵,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遇到重重阻碍。 陈子兼抬手捂了一下心口,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本来也已经习惯了。 我永远期待下次与你的重逢。 第二十二章 屈鸿是京城医学院数一数二的教授, 今天是他在医学院为大家上课的第三十周年纪念日。 为此,学校专门邀请他进行一次讲座。 台下座无虚席,连走廊上也都是学生。 因为被提前邀请, 江佟和周梓阳才能够坐在稍微前面的座位。 “你们那边那么忙,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周梓阳小声地和江佟说话。 “这种情况怎么都要来的。”江佟说。 江佟和周梓阳都是临床八年毕业的学生,屈鸿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导师。 讲座持续了四个小时,时间很长, 但完全没有人表现出不耐烦。 到结束的时候, 大家排队上去送花,江佟和周梓阳站在队伍的最后, 等人群快要散尽时, 才走上前。 “你小子, ”屈鸿拍了拍江佟的背,“让你留下来,非要回家,现在工作怎么样?” “还是挺忙的。”江佟笑笑。 他和周梓阳还有十几位师兄师姐, 陪屈鸿吃了一顿饭。 江佟知道自己不太能喝, 所以只倒了半杯。和他同桌的同门都知道他离开了学校的附属医院, 但并不知道其中更多的事情。 酒过三巡, 聊天聊到每个人头上, 到江佟这里,有人问他:“你回家了,那宋昱怎么办?” 读大学的时候,宋昱的学校就在他们学校对面, 所以经常来找江佟。 和江佟走得稍微近一些的同学, 多少都知道他有一个谈了很多年恋爱的男朋友。 “我们分手了。”江佟笑笑。 “哦,哦……”那人也没想到, 讪讪地举杯和江佟喝了酒。 被问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江佟并没有多想。他抽了一张纸,用来擦拿杯子时在指腹沾的酒迹。 聚餐快结束的时候,江佟才从中抽身,跑去阳台吹吹风。 此时已经是三月,春天的季节。 风没有那么冷了,自从离开那座山,江佟再也没感受到那样凛冽的风,却无端有些怀念。 “跑这儿来了?”周梓阳一条手臂搭在江佟肩膀上。 “陪他们喝完了?”江佟偏了下头。 “喝完了,连你那份儿一起喝了。”周梓阳在江佟身边站着,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 “怎么样啊这段时间?你走之后这还是我们头一回见,以后是不是也挺难见的了?”周梓阳和他开玩笑。 “说什么呢,你有空来找我,我难道会不理你?” “那你那高中同学呢?” 江佟停顿一下,才说:“他叫陈子兼。” “哦,有点特别的名字。”周梓阳想了想,感觉在哪里听到过,但实在没有太深的印象,所以又放弃了。 “宋昱啊,他爸爸最近好像身体不太好,住我们医院了,”周梓阳神色犹豫,其实不想提,但毕竟和江佟有关系,还是说了,“他有时候见到我,还在打听你,现在想想,你转头就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也不是为了他,我本来就想回去,”江佟说,“没事儿。” 说话的时候,江佟手机又响了几声,是戴月曼发来的消息。 她还是没能放下她同学的那个儿子,这几天给江佟发了好些对方的照片。 那个人叫晋晨,家里也是做实业的,听说毕业后去了几家公司刷经验,然后回了自己家公司接班。 江佟收到的照片基本上都是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时拍的。 戴月曼:【下个星期有个酒会,你要是那天不加班就去一下,是比较私人的,你爸爸带其他人去不好,他身体不行,我怕他喝太多酒。】 戴月曼:【晋晨也去,你就当认识一个朋友,没什么的。】 她这样说,江佟也推脱不掉,想着到时候当面去和别人解释。 江佟:【我会陪我爸去,但是不相亲。】 从和戴月曼的聊天框里退出来,江佟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陈子兼的头像上。 那是一张老八的照片,几个月前换的。 从照片里能看得出那边阳光很好,老八吐着舌头,眼睛被照得亮亮的。 他们的最后一个话题,停在陈子兼问他有没有下飞机。 他说他们也要回到原本的岗位,所以也是在临山吗? 江佟想得有些出神。 “怎么了?盯着你手机。”周梓阳笑。 江佟叹了口气,“没什么。” “进去多陪你老师坐坐吧,”周梓阳拉着他走,“你不在的时候,他一天到晚跟我念叨你。” 晚餐结束后时间还早,虽然天色已有些暗,但大家还兴致十足,纷纷提议回学校逛逛。 江佟合群地同大家一起。 其实离开学校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江佟在这里总共待了八年,可以说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夜色下的校园也不算安静,来来往往都是学生。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在学校里逛,江佟走在周梓阳身边,靠马路的位置。 身后有骑自行车的人经过,因为江佟走得太靠外面,他响了车铃,江佟被周梓阳往里拉了一点。 “怎么回事儿?喝那么点酒就醉了?”周梓阳笑着让他走里面的位置。 江佟不是醉了,只是反应有些慢,他想到一些当年的事情。 去读大学后,江佟也不是一开始就和陈子兼没了联系。 刚上大学的时候,江佟还对学校有诸多不适,首先表现在宿舍生活上。他初中高中都是住在家里,从来没住过校,更没有过室友。 江佟为人友善,因为家里条件比较好,对待朋友也很大方,但他的第一任大学室友都比较孤僻,不怎么喜欢说话,和江佟的作息时间也不一致。 很长时间里,江佟没有交到新的朋友,但好在宋昱的学校就在他们学校对面,江佟平常都是去找他玩。 这座城市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秋雨,天气慢慢变凉,江佟换掉轻便的衣服,穿上厚重的毛呢外套。 那天他在教室里上一节英语课,老师年纪很大,不喜欢提问,自己在讲台上絮絮叨叨就能讲一整节课,江佟忍不住有些犯困。 课间,他收到一条宋昱的消息,他说陈子兼来了。 知道这件事的第一秒钟,江佟是很开心的。总算有熟悉的人来,他们能一起好好玩,这样也许江佟就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孤单。 这还是毕业之后江佟第一次见到陈子兼。他和宋昱一起到车站去接他,那天明明不是假期,但车站人却很多。 到处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路人,个个神色匆忙,在江佟没注意到的时候,他被撞了好几下。 他们终于在一个站台上等到陈子兼。和周围的人不一样,陈子兼只背了一只书包,没有其他的行李。 他好像也有一些变化,江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陈子兼似乎是又长高了一些,皮肤也变黑了。 江佟还不知道陈子兼为什么会突然过来,看他神色有些疲惫,还以为是因为舟车劳顿。 “陈子兼!”江佟朝他挥挥手。 陈子兼看过来,最后几步小跑着。他先瞥了一眼江佟,再看向宋昱,对他说了一句江佟听不懂的话:“麻烦了。” “说什么呢。”宋昱笑着拍拍陈子兼的肩膀。 他们带着陈子兼走出车站,江佟打了一辆车。陈子兼说想去买瓶水喝,于是去了旁边的便利店。 高烧不退 第26节 他一走,江佟才问:“怎么了?” “他过来找人,我帮了下忙。”宋昱说得很简单,但江佟直觉认为这个人对陈子兼来说很不一般。 不过既然是陈子兼没有和他说的事,江佟也没有多问。 “我订好酒店了,就在你们学校旁边。”陈子兼拿着好几瓶饮料过来,都是以前江佟和宋昱会喜欢喝的。 “现在回去时间也差不多,先去吃饭吧。”宋昱说。 江佟打的车刚好来了,陈子兼先他们一步,走到副驾驶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江佟和宋昱坐在后座,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常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宋昱在车里一直牵着他的手。 他们先带陈子兼回酒店放东西。陈子兼开的是一个单人间,房间很小,宋昱和江佟也跟进去,勉强能在床边站下。 陈子兼把背包放好,就没有其他东西,他们离开酒店。 时间已经不算太早,天有些暗了。他们带陈子兼去吃校门口最受学生好评的中餐,吃饭的时候,江佟才问陈子兼的安排。 “过来是有点事情,可能后天我就走了,不过回去的车票还没买。”陈子兼还是没有说是什么事,江佟点点头,不再问了。 在吃东西的时候,陈子兼也显得有些失神,不知道是不是连续几天都没睡好的缘故,他不仅没精神,也表现得情绪不好,一直沉默。 晚上宋昱还有一节不能缺席的课,他只能提前走,留江佟带着陈子兼逛逛学校。 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到宋昱上课的教学楼,这时铃声响了,但宋昱还表现得不是很想离开。他牵着江佟的手,把他拉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晚上我下课的时候要是你们还没走,我就过来,要是他走了,我也来看看你。” “好吧。”江佟有些不太明白宋昱突然这样的原因,但同意了。 陈子兼一个人站在花坛边等他们说好话,而且很懂事地背对着他们。 宋昱走了,江佟远远看到陈子兼的身影。他两只手都放在衣服的口袋里,不知怎么在走神,即使身边有人经过,他也只是很慢地挪开一些,最后走到路的边缘,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回想这一个晚上,或许同时跟江佟和宋昱在一起,会让陈子兼有些尴尬。江佟后知后觉感到愧疚,走向陈子兼的脚步快了一些。 陈子兼听见有人靠近,便回过头。 “我带你去我们学校逛逛,就在对面。其实我们学校还挺大的,有很多景点,有时候外面的人也会专门来玩。” “我知道,”陈子兼说,“听说你们学校有一片湖,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就可以了。” 陈子兼是不想太麻烦江佟,江佟能看出来,所以笑着挥挥手,“时间还早呢,等会儿去吧,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往外走的时候正好路过一家卖冰淇淋的小店,这里的冰淇淋很好吃,江佟特别喜欢,就停下来打算去买两个,给陈子兼也尝尝。 “但是这个天气吃冰淇淋,你不会感冒吗?”陈子兼劝他买最小号的。 他们一人手里一个冰淇淋,沿着路边走。 秋天,树叶都变黄了,不少落在地上,走起来脚下沙沙作响。 时不时有学生骑着自行车穿行,前面的小篓子里放了好多课本。 穿过马路进入另一个学校,风景和之前那里差不太多。走到一个雕像下时,有人叫了江佟的名字。 他回头,发现是自己的其中一个室友。 “我刚准备回宿舍。”室友说。 “哦,”江佟和他介绍,“这是我的高中同学,我带他来逛逛。” 陈子兼很高,外形优越,是青春期里长相很受欢迎的那一类。 室友大概是没想到江佟还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愣了下,才说:“好,那我先走了。” 逛了好几个小时,江佟身上甚至出了汗。 他们最后才来到湖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手里的冰淇淋差不多要吃完了,江佟放在一边,手心有一些冰冷的湿润的水。 “这几天我都没什么课,你要是还想玩,可以找我和宋昱。”江佟说。 “其实我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的,平常也就和宋昱一起玩。” “好。”陈子兼嘴上这样说,实际自己知道,应该不会再找他们。 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假期,加上一点点的上课时间,两个人就好像有些陌生。 不过江佟也不是一个很多话的人,反而享受安静的时间,所以并没有太察觉到。 “我是过来见一个很久没见的亲人。”陈子兼说。 他语调很沉,江佟从这句简单的话里,感受到很多复杂的情绪。因为不太了解,他有些茫然,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问下去,只好说:“听宋昱说你来找人,但他也没仔细和我说。” “你们对这边熟悉一点,所以我提前问了一下宋昱,他帮我查了查,”陈子兼垂了下头,“麻烦你们了。” 江佟否认:“这算什么麻烦,我们不是朋友吗?” 清冷干净的月光下,陈子兼偏过头,注视着他。 “是朋友。” 他们在湖边坐到宋昱下课。宋昱给江佟打电话,江佟接起来的时候,脸上有自己也不知道的轻松笑容。 和熟悉的人在一起才会有这样的状态吧。 陈子兼知道,自己又打扰他们了。 送陈子兼回酒店之后,江佟和宋昱走路回学校。 江佟说起陈子兼的话,为了尊重他的隐私,他没有任何关于他没提到的这个亲人的猜测,反而是宋昱说:“也许是他妈妈。” “他家庭挺复杂的,一般来说……”宋昱停了停,“陈子兼他以前那么惹事儿,可能就是因为家里没有人管他吧。” 江佟顿住脚步,有些严肃地告诉宋昱:“他是我们的朋友。而且陈子兼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不知道吗?” 宋昱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后来陈子兼离开也没有告诉他们,只是分别给两个人都发了短信。 江佟还和他说下次再来,陈子兼说了好,可是再也没有来过。 江佟有恋人,有同学、家人,有自己的社交圈。他和陈子兼一北一南,很少有在同一个地方的重叠的时间。 他们就这样不再联系。 “这片湖前几年翻修过一次,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好多椅子都是坏的,但是来这里的小情侣太多,大家还是照坐不误。” 一个同门指了指不远处的湖泊。 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地笑了。 江佟远远地望着湖水,想到那年和陈子兼一起坐在湖边。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陈子兼到底是去找谁,但是如果当时他再敏感一些,就能感觉到陈子兼的不对。 他或许也有很需要帮助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江佟现在回想,只觉得那天在湖边的身影格外孤独。 作为一个朋友,他也不算称职。 江佟只在这边停留一个晚上,第二天又要飞回临山。他是胸外的医生,组里人少,很需要帮忙。 航班时间是午后,江佟晚上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周梓阳来送他去机场,临走的时候,江佟才发现自己挂在包上的挂件不见了。 是那个和陈子兼一起在教堂门口的小店买的挂件。 昨天因为逛过了校园,去过的地方很多,江佟先在酒店里找了一阵。 浴室没有,客厅没有,房间里也没有。 江佟就差把床单也拆下来。 “在找什么?”周梓阳看了眼表,江佟最多再耽误半个小时,再晚可能就要延误了。 “我的挂件,你看到了吗?”江佟跪在床上,半边被子裹在他身上。 “是一个背着斜挎包的小鹿。” 他这么说,周梓阳就有了点印象。 “那个啊。”他之前走在江佟身后时见过,还摸了一下,说这个挺可爱的。 “我大概记得,我帮你找吧。” 两个人快把酒店房间都翻过来,还是没发现有什么钥匙扣的影子。 江佟有点懵了,他不想弄丢那只小鹿,但周梓阳提醒他:“再不走真的要延误了。” “可能是在外面丢的,很难找吧。” 他说的是实话,江佟自己也知道。 “我们先走吧,下去告诉前台,要是他们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再联系我们,实在找不到的话只能算了。” 江佟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一只枕头,显得很呆。 他跟着周梓阳离开了酒店,在坐上车看酒店远离的时候,才真的意识到,他可能弄丢了那只挂件。 就算是真的很喜欢的东西,江佟也很少在失去之后感到这么难受。 江佟在这一刻意识到,他难受的根源不是因为很喜欢挂件,而是因为那个挂件是他和陈子兼一起买的。 有一种说法是,当你弄丢和一个人有关的东西,说明你们之间的缘分也到头了。 江佟想到这句话,有些失神。 去机场的路很远,他靠在后座,完全没有在意路过的风景。 那只挂件是怎么弄丢的,江佟没有一点头绪,唯一知道的是,那种神秘的说法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大概很难再见到陈子兼,所以和他有关的东西也不必再拥有。 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好像也被切断了,江佟的脑海里出现陈子兼的脸,和他永远淡漠,但却始终看向江佟的目光。 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什么会有后悔和不舍的情绪呢? 江佟迟缓地感受到类似失恋的痛楚,仅仅是因为丢掉了一只挂件。 机场的广播声机械而冰冷,江佟把行李托运好,拿着登机牌。 “你去安检吧,我看你进去就走了。”周梓阳说。 “我知道,不然你先走吧。”江佟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但时间还有一会儿。 “不进去吗?”周梓阳问。 他停顿一下,好像意识到什么,有些惊讶:“不是吧,那个挂件这么重要?你不是说是上次旅游的时候买的吗?” 高烧不退 第27节 “对啊,”江佟抿了抿唇,“就是之前买的,但是很难得,那算一种纪念吧。” “我帮你问师兄师姐了,他们说要是看到了会联系的。”周梓阳说。 他看江佟的神色,觉得这个东西大概真的很重要,又想,不然我回去帮他找吧。 就在他们莫名等待的时候,周梓阳的手机响了。 打来电话的是他的一个师兄,昨天也在那群人的队伍里。 江佟盯着周梓阳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一种很奇怪的第六感,觉得这通电话会和那个挂件有关系。 周梓阳走到一边去接,表情带着吃惊,看了一眼江佟,又连连点头和电话那边说谢谢。 机场里行人来来往往,不时有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周遭一切都很乱,江佟直愣愣地站着,眼里只有周梓阳。 看他终于打完那通电话,江佟走上去,问:“怎么了?” “你运气真好,”周梓阳笑,“居然真的被找到了。” 江佟顿了一瞬,自己也没想到,喃喃道:“那就好……” “这个师兄今天早上在学校的失物招领处看到了,刚刚我在群里一说,他又跑去看,发现真的是,帮你拿回来了。” “给个地址吧。” 第二十三章 回到临山, 一忙起来,江佟完全忘记了戴月曼和他说的酒会的事情。 到周末那天,他刚刚跟完两个手术, 晚上还去查房, 所有事情做完,已经八点多了。 几个小护士在休息间里吃东西,看见江佟进来, 都把筷子放了打招呼。 “江医生今天下班了吗?” “对。”江佟打了卡, 进自己的隔间换衣服。 因为刚下手术就去查房,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手机, 脱白大褂的时候才把手机放在桌面上, 发现好几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打过来的电话。 他没有贸然回电, 先看了自己微信。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申请添加他为好友。 江佟拿好东西朝外走。 穿过走廊的时候,江佟垂头盯着屏幕,一直在想这个人会是谁。 快走到电梯的位置,他听见有人试探地叫他名字:“江佟?” 声音很陌生, 江佟还以为是哪位患者, 一抬眼, 发现面前这个人穿着西装皮鞋, 一副很正式的样子。 他想了一会儿, 才说:“你好,你是不是晋晨?” 意识到这一点,江佟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晋晨比照片上看起来挺拔一些,他没想到江佟能认出自己, 笑了笑:“因为之前实在联系不上你, 今天又正好有事经过,所以贸然打扰了。” 他把话说得很客气, 虽然来等江佟,但也没有打扰他的工作。 江佟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按了下行的电梯。 “对不起,可能我妈妈没有和你说清楚,她会想着帮我联系你,是因为我上一段感情比较失败。”在等电梯的时候,江佟就打算把事情和晋晨好好解释。 “所以你是不愿意和我接触的,我可以这么理解吗?”晋晨反问。 他果然是很聪明的人,但江佟摇摇头:“不用这么想,我只是不想谈恋爱而已,和你本人没有关系。” 电梯到达,发出叮的一声。门开了,两个人双双走入内。 “其实我不介意你之前的感情,”晋晨说,“虽然只从你母亲那里听说过你,但是我觉得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就算不那么快在一起也可以,我们先接触接触。” 电梯内只有他们两人,所以显得格外安静。晋晨虽然一直在讲话,但很快,江佟的思绪忽然转移到另外的方面。 他打断了晋晨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我知道您非常优秀,可以选择的人应该很多。” “但是如果是我们之间,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 “为什么?”晋晨失笑。 他原本以为这次来找江佟,两个人可以从小一点的话题开始聊,气氛也不必这么严肃。但没想到江佟一上来开门见山,反而让他觉得好奇。 “在我看来,江医生这么急着拒绝,大概率只有一种可能。” 电梯到了底层,门打开了。因为已经到了晚上,大厅里没有开那么多灯,白天喧闹的挂号处收费处,此时都静悄悄的。 “你有想要发展的人?家里人不同意吗?”晋晨问。 江佟先走出去,顿了一步等晋晨,才回过头,和他认真地说:“对,但不是家里人不同意,总之……有很多原因。” 在医院的白炽灯下,江佟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他很瘦,整个人被裹在一件黑色风衣里,好像是太累了,精神并不很好。 晋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医生的工作和他们不一样,不需要把下班后的应酬也规划进自己的时间里。 “江医生吃饭了吗?”他换了话题。 “没有,但是我打算回家的。”江佟委婉地拒绝。 “好吧,江医生一点机会都不给,”晋晨也没纠缠,“那明天晚上的酒会,你还是会去吧?” 经晋晨提醒,江佟才终于想到这件事。 “会去。” “那到时候见到我,就当个朋友吧。”晋晨不再打扰,说他开车走。 江佟的宿舍在离医院十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因为这两年资源紧张,只有刚刚入职的年轻医生才能分到单身公寓。 其实家里连剩菜也没有了,这段时间工作太忙,江佟都是靠外卖解决。 好容易周末闲下来一点,在回去的路上,江佟拐进旁边的超市,买了好几天的菜。 才做好饭,戴月曼给他打来一个电话。 “今天晋晨给我打电话道歉,说他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这么严重,但是以后不要了。”江佟点了扬声器,一边吃饭一边听戴月曼说话。 “明天下午司机开车来接你,你和你爸一起去。”戴月曼说。 通常来说,江佟一整周只有周日一天能够休息。如果周日排到值班,那就连唯一一天假期也没有了。 不过刚开始这几个月,他还算幸运。 睡到快要中午,江佟翻来覆去地赖了一会儿床。 宿舍配的床都不算大,靠着窗的这边,江佟专门换了遮光窗帘,即使是在阳光很好的白天,室内也黑得像夜里。 手机里多了几条江岷的消息,是问他起床没有,又说下午三点来接他。 吃完午饭洗碗的时候,江佟莫名想到陈子兼摆放碗筷的习惯,比如一定要让每一只碗都是同一个角度。 他尝试着这样摆放,干脆就把整个碗柜都重新整理过。 完全弄好之后,江佟又觉得家里的地板不算干净,于是仔仔细细拖了一遍。 他热得满头是汗,脱掉了外套,只穿着家居服靠在沙发上休息。 时间好像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就过去了。 下午三点,江岷准时来到江佟宿舍楼下。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春节的时候,年后江岷狠狠忙了一段时间。 “爸。”江佟开门坐进后座。 “晚上那个宴会是陈载办的,他是一个最近几年势头很猛的商人,还做过医药方面的投资,”江岷的手有节奏地敲打着车的把手,“挺厉害的,就当认识一个朋友。” 他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考量,江佟从来没想过搞清楚自己父亲到底在琢磨什么。 到家时,戴月曼也在,她给江佟挑好的西服放在沙发上。 江佟一进门,戴月曼便拎着衣服走上去,对着他比划半天。 “我觉得还是我挑这个好看,”戴月曼把衣服放在他怀里,“你上去换好吧,等会儿再下来挑一挑领带。” 除非是在特殊场合,江佟很少很少会穿西装。 戴月曼为他准备的西服很合身,但江佟仍然举得格外拘束。 “晚上啊都是你爸爸本来就认识的人,不用想太多,”戴月曼站在江佟身前为他系领带,“这次你去,下次我去,再下次又你去。” 戴月曼开心地说:“总算有人帮我分担一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应酬的压力了。” 她的手刚刚做完精致的指甲,手指在江佟领带上拍了拍,弄得服帖了一些。 “妈……”江佟无奈地笑笑。 “行了,有什么事儿你们父子俩自己解决啊,尤其是你,”戴月曼指了指江岷,“喝得醉醺醺的就别回来,我不爱看。” “把你爹弄到酒店去。” “您放心,我盯着。”江佟拍拍戴月曼肩膀,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就和江岷一起出门了。 酒店门前停了许多车,江佟和江岷并步走进去。 他们来得不算早,自助餐台上的食物都摆好了,不少人已经拿着餐碟,挑好座位在吃东西。 “度数都不会很高,”江岷挑了一杯香槟给江佟,“先去和他们打个招呼,然后你随便找个地方玩儿就行。” 江佟忍不住笑,一回头,江岷已经跟旁边的人聊上了,他跟过去。 酒喝了半杯,江佟才见到传说中的“陈载”。 他比江佟想象中显得苍老一些,人很高,站得笔挺,一双眼睛也非常精神。走近时,江佟才发现他的耳后有一道划至脸侧的伤疤。 “听说您儿子是医生。”陈载温和地看着江佟。 “对,现在在二院胸外。”江佟主动接过话。 “哎,我也有个儿子,不过就不像你这么争气了,以前我穷的时候,没叮嘱他要好好读书。”陈载摇摇头。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江佟低了低眼。 高烧不退 第28节 “您那儿子没来吗?”江岷问,“年轻人,可以多交流交流。” “工作忙,前段时间又受伤了,手摔得骨折,没想让他来折腾,不知道来不来呢。”陈载说。 他们没聊多久,江岷就说他可以去休息了。 来了好几个小时没吃上一点东西,江佟也有些饿了,拿着一只空碟子,在自助餐台边找想吃的食物。 随便选了一些,他找了一个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这家餐厅服务周到,食物一直都保持着温热。 江佟吃了几口,一杯热水被推到他面前,他抬头一看,是晋晨。 “一进来就找你,没想到你自己躲在这里。”晋晨在他身边坐下。 “不算躲吧。”江佟没有碰他的热水,继续低头吃东西。 “你平常也这样吗?”晋晨笑了,“这么冷漠地对待所有人?” 江佟握着筷子的手停下来,有些认真地说:“不是的。” 他这样直接,晋晨反而不好意思继续开玩笑,主动避开了这个话题。 “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还碰到陈载儿子了,”既然江佟不喝,晋晨自己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听说是一个刑警,手受伤了,石膏刚拆。” “你们警察医生这些职业,还真是吓人。” 刑警? 大概是与陈子兼有一些联系,江佟变得感兴趣了一点,缓缓抬起眼。他的位置虽然在角落,但也能一眼看到大门的位置。 因为酒会,门厅被用鲜花刻意装饰过,两边站着打扮精致的服务人员。 晋晨好像还在说话,但突然,江佟完全听不见了。 有一个人穿过门厅的花丛走进来,他穿着一身简洁大方的黑色西装,与江佟在那辆破旧的大巴车上见到的满身是雪和泥土的警察相差甚远。江佟只从走路的姿势就认出了陈子兼,几个月不见,他的黑发又短了一些,好像人也瘦了。 或许陈子兼身为一名刑警,真的有能感知到他人视线的能力。很快,他的目光飘过来,在还没有落定时,江佟的心脏就好像被他控制,不住地鼓动,有难以忽视的心跳。 终于,他也看到了江佟,眼神像那片雪山里的湖泊,寂静中包裹着炽热。这一刻,江佟反而安定下来,在水晶吊灯不断折射的五彩灯光中,他们遥远地对视。 第二十四章 陈子兼在自助餐吧上选了一些非常清淡的食物, 手里拿的水也仅仅只是饮料。 “可以坐吗?”他低头问江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沙哑。 “没有人。”江佟看他放下东西,明明用左手拉开椅子更加方便, 但陈子兼别扭地换了右手。 只有晋晨以为陈子兼坐过来是巧合, 他从不在社交场合怯场,虽然和陈子兼中间还隔着一个江佟,但也努力找出一些三个人都能聊到的话题。 “听说你才去拆了石膏, 手怎么样了?”晋晨问。 江佟下意识看了一眼陈子兼的左手。 陈子兼看向江佟, 好像这句话是单独解释给他听的:“没什么大事。” “可以来找我的。” 江佟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但晋晨也只是简单想了一瞬, 觉得他们也许以前就认识, 但不熟悉, 便说:“江医生是二院的胸外大夫。” “嗯。”陈子兼喝了一口水,语气淡淡的,对晋晨说:“晋先生,刚刚我过来的时候, 好像听见那边有人在找你。” “哦, 好, ”晋晨真的起身, “那你们慢慢聊, 我先过去。” 晋晨一走,桌上安静片刻。 江佟说:“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你。” “以前我不是说,我爸在做生意,但他之前亏的时候比较多, 但后来可能是运气好了, 才有了现在的公司,但我对家里的事情不感兴趣, 所以没有和你提过。”陈子兼很简短地说完这些,动了动筷子,想要继续吃东西,又好像没有精神了。 “听他们说你手臂受伤了,左手吗?”江佟看过去。 “之前抓捕的时候受伤的,只是骨折,现在已经拆掉石膏了。”陈子兼说。 “我在二院,”尽管之前晋晨已经说过一次,但他还是单独和陈子兼讲,“胸外科,但是其他的事情我也能帮上忙。” 陈子兼用江佟不太懂的眼神看他:“好。” 他隐去了那些在医院网站上搜索江佟的事情。 为了让江佟放心一些,陈子兼脱掉西服,把左手的衬衣袖口卷起来。 青筋顺着陈子兼的手臂肌肉隐隐凸显,在他的肘关节内侧,有一条四五厘米长的新鲜疤痕。 “比第一次遇到你受伤的时候好一点。”江佟说的是暴雪那天,陈子兼腰腹上被捅的那刀。 他看了陈子兼一眼,只握着他小臂,仔细观察了一下。 在江佟垂眸的时候,陈子兼一直盯着他的侧脸。 “本来医生说可以再等一个星期再拆石膏,但我一个人住,生活不太方便,所以提前拆掉了。”陈子兼收回手,把袖子放下来,扣好了袖扣。 “所以你们现在在哪个警局?”江佟问。 “双桥,商晓星和徐飞都在,”陈子兼说,“离你们医院也不远,我的手也是在你们医院治疗的。” “我们科室和骨科不在一层楼。” 但其实就算在一层楼,两个人又有多少可能遇到呢? 江佟碟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吃完,但是又有些冷了。不过浪费食物并不是好习惯,他喝了一口手边的酒,继续慢慢地吃东西。 过了一会儿,陈子兼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陈载发来的短信,让他现在过去。 “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江佟注意到陈子兼看手机的动作。 “我爸找我,晚上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陈子兼问。 说话的时候,他始终看着江佟,眼神和在那个总是漫天飞雪的城市里没有什么区别,让江佟对他的视线有些畏惧。 “没有,但要是我爸喝醉了,我要负责把他送回家。” 陈子兼点了下头,说:“好,知道了。” 今天的晚宴,他毕竟是主角之一。其他人原本就对陈载的儿子去做警察这件事特别好奇,他又迟迟不来,一出场就变得更加瞩目。 不过陈子兼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江佟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江岷没有被人灌酒,大家来这里交朋友,并不主要是为了喝酒。 江佟观察出这点,就放心许多。 他拿着自己的手机走出厅,给江岷发了一条短信:【我出去透气。】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江佟独自站在阳台上,觉得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 大脑放空时,周梓阳突然给他打来一个电话。 “怎么了?”江佟接起来。 “我想起来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同学了。”周梓阳说。 “同学?”江佟想了想,“陈子兼?” 他们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江佟想不到。 “对,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后来有天无聊去看了看,我发现我不仅仅在之前那次救灾活动见过他名字,我还见过他本人。” “什么时候?”江佟握着栏杆的手无意识捏紧了。 “他爸做过医疗方面的投资,”周梓阳说,“有一次我有个师兄去给资方做报告,我也跟着去了。” 如果周梓阳的这个电话打得再早一点,或许江佟就能在这一次见到陈子兼之前,就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但现在谜底已经被揭开。 “好。”江佟的回答太平静,反而显得周梓阳过于激动。 他问江佟:“你老同学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 江佟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他的手放松一些,搭在栏杆上。 栏杆有些凉,弄得江佟的掌心也凉了,不过他完全没有在意。 “好吧,你现在在干什么?”周梓阳转而和他聊其他的。 “在和老同学吃饭。” “啊?” “逗你的,陪我爸参加应酬。”应酬上遇到了老同学。 “那你那边还这么安静。”周梓阳话音刚落,就听见江佟那边多了一个他不熟悉的男声。 “怎么自己到这里来了?”晋晨走过来,在江佟身边站着。 他好像是刻意想要离江佟近一些,但已经让江佟感觉到一些不舒服。 人与人的界限在江佟这里格外分明,他自己也清楚这点。 江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没什么表情地说:“和朋友打个电话。” 挂断电话,江佟还把手机拿在手里。 “刚刚我走过去,好像又没什么其他的事情,陪长辈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和陈子兼都走了。” 其实江佟对晋晨做了什么一点也不关心,但听他提到了陈子兼,江佟还是下意识抬眼。 晋晨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江佟没注意听,视线穿过一道玻璃门,落在不远处的厅内。过了一会儿,陈子兼的身影模糊地映在玻璃上。 “但是最近生意也很难做……” “陈子兼就是我之前说的想要发展的人,”江佟终于找到一个话头打断了晋晨,“刚才他有事离开了一下,我才过来的。不过现在他回来了,我要去找他,失陪。” 晋晨一下就住嘴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很惊讶地啊了一声。 他看向江佟,还打算问的时候,江佟已经转身离开。 还没走到厅里,江佟的手机震动两下。 高烧不退 第29节 他垂眸,看见消息是陈子兼发过来的。 陈子兼:【不是说不考虑谈恋爱吗?】 陈子兼:【晋晨怎么回事。】 陈子兼:【如果叔叔没有喝醉,晚上我能不能送你回家?】 这个时间,大家基本都吃好了餐点,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天。江佟顺手从甜品台上拿走一杯看起来像酒的饮料,穿过几个人,看见站在江岷和陈载身边的陈子兼。 他脚步停顿了一下,和偏过一点头的陈子兼对视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走到江岷身边。 江岷正和陈载聊得开心,发现江佟来了,嘴里的话被打断,三个人的视线便都汇集到江佟一个人身上。 “我正想说介绍你们认识。”陈载拍了下陈子兼的肩膀。 “这位是你江叔叔的儿子,是医生。” 陈载这样说,江佟一时反而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两位家长,其实他们是高中同学。 他没考虑太久,因为陈子兼很快就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陈载和江岷都愣了一下。 明明是同学,却这么不熟络,高中的时候关系不是很好吧? 陈载被噎了一下。 不过两位大人都没再说什么,江佟来之前,他们似乎还有没聊完的话题,但很快也终结了。 家长带着各自的孩子往不同的方向走。 “你和他儿子关系不好吗?”江岷问。 虽然从小到大,他这个做父亲的除了物质以外没给过儿子多少精神关心,但江岷还算了解江佟。他朋友不多,但人缘不差,尤其不会主动惹事。 “没有关系不好。”江佟往身后瞥了一眼,陈子兼似乎也在看他。 “以前我们是朋友。” 江岷松了一口气。 “他爸爸不错,挺有头脑的人,很难想象以前他居然受过那么多苦。” “那,陈子兼的妈妈呢?”江佟问。 “陈载不得志的时候,他母亲就离开他们父子俩另谋生活了,你们以前不是好朋友吗?他完全没有和你提过他的家庭?” 江佟摇摇头,忽然有些后悔问了。 也许,有的故事最好只能从当事人嘴里听到。毕竟当年,他也曾经相信了宋昱的话,差点以为陈子兼真的有一个赌鬼爸爸。 “不过,我是很欣赏陈载这样的人的,”江岷感叹,“白手起家,是真正体验过生活的人,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也不……”江岷想了想,“就你们年轻人爱用的那个词,装x。” 江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爸,你还真是。” 酒会就是用来交际的,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 到散场的时候,就连江佟手里也有了一把名片。不过他的没有给别人,毕竟谁也不想听到他说:以后要是胸、肺、食管等等出什么问题了可以来找我。 江岷也觉得没意思,他没喝多少酒,精神反而变得更好。 拉着江佟要走的时候,江佟想到陈子兼发的短信,便把江岷交给了司机。 “爸,你自己回家吧,我还有点事情。” “什么事情?”江岷顿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之前你妈说她有个什么同学的儿子……” 江佟听到晋晨都觉得头疼,赶紧打岔:“不是,总之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回医院宿舍。” “不回家住?那我怎么跟你妈交差?” 按照戴月曼对他能不能快速从宋昱的感情阴影中走出来的上心程度,这时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江佟于是说:“没关系的,你和她说一声就好了。” 不再等江岷说话,江佟一把把他塞进了后座。 “叔,开车吧。” 他目送江岷的车走,回身没看见陈子兼,却又等到他的短信:【送叔叔走了吗?】 江佟:【嗯。】 陈子兼:【去负一楼等我吧,从电梯走,下电梯右转,第三辆是我的车。】 难道他要开车吗?没有喝酒? 江佟没有多问,按照陈子兼说的话下了楼。 地下停车库很安静,灯光昏暗到几乎没有。 江佟很快找到了陈子兼的车,是一辆落地要四百多万的大g。 他站得很靠近车门,到这时才总算有了一些空闲,来思考这一系列的事情。让他想得最久的,不是陈载何时发迹,陈子兼什么时候变得富有。而是为什么陈子兼回来了却没再联系他,单独找他是想做什么。 他想得出神,没有注意到很轻很轻逐渐靠近的脚步。 头顶的小灯光照在江佟身上,让他脚下有了很小的一片阴影。 身边多了一道喘息声,江佟刚刚回头,下巴便被人用手指捏住。 脸被轻轻掰过,江佟看见陈子兼,他一半的眼睛都在黑暗里,身上只有很淡的酒香,江佟分辨不出来那是来自他的袖口、衣服,或者是唇齿。 他不敢说话,不敢动,因为距离太近,好像不论做什么,他很容易就会碰到陈子兼的嘴唇,变成一种不言明的邀请。 江佟短暂地忘记,他原本就是接受邀请而来。 “真的在等我。”陈子兼视线下垂,用手摸了摸江佟的耳廓,另只手越过他的肩膀撑在车门,把他圈入自己怀中。 第二十五章 他的表情是江佟从未见过的, 很有攻击性的神色。 江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和陈子兼对视着。 他看见陈子兼眼底情绪翻涌,像海浪一样一阵又一阵。 “你明明知道我会回临山, 你也在这里, ”江佟转过身,完全面对着陈子兼,“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陈子兼注视他, 但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拇指沿着江佟颈侧往上, 留下阵阵粗粝的触感。 “告诉你的话,你当时就不会和我说那些话了吗?就不会后悔和我接吻了吗?” 空旷的地下车库里, 这一方空间却格外狭小, 江佟呼吸间全是陈子兼的味道, 很热很烫。 晚上明明没有怎么喝酒,但看到陈子兼离自己很近的眼睛,他却觉得自己醉了。 “谁说我后悔了?”江佟声音很轻。 他看见陈子兼慢慢地眨了两下眼,鼻尖靠过来, 在他发鬓蹭了蹭。那几秒里, 江佟闭上眼, 听见他道歉:“对不起, 我说错话了。” “说过不用总是和我讲对不起。”江佟说。 “嗯。”陈子兼低头牵起他的手。 一切都那么熟悉, 好像什么都没变过。他们没有那场谈话,没有那次告别,江佟不再用曾经的失败绑架自己,不会去想任何关于缥缈未来的事, 只是沉浸在一段美好的邂逅里。 “晚上我喝的都是饮料, 手臂只差最后一次复查,已经没有问题, 所以不用担心。”陈子兼就着半圈住江佟的动作,替他拉开车门。 “走吧,说好送你回去。” 坐好之后,陈子兼发动了车。 “我是觉得有些话还想和你解释。”他说。 陈子兼的目光平视前方的路,江佟只看着他侧脸。 “我好像做了很多,但什么都没来得及和你说。” 这个时间,道路上的车并不想象中的少,反而还有些堵。路灯一截一截地扫下来,明明暗暗地落在江佟和陈子兼的脸上。 “我知道你的想法,”陈子兼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和江佟说过这样长的一段话,“虽然我可能没办法做到完全和你感同身受,但你的顾虑我知道。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只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考虑我们的关系,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对我来说都不太公平。” “有的事情两个人才能解决,江佟,你都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 车内长久沉默,江佟两只手放在大腿上,嘴角抿成一条线。 他没有说话,陈子兼也并不催促,始终很淡然地开车。 等到了宿舍门口,江佟才开口为陈子兼指路。 汽车在他楼下停好。 陈子兼停的位置刚好没有路灯,车里很暗,两个人的身影都模模糊糊。 江佟想,好像每一次他们要聊什么很走心的话,都总是在这样的黑暗里。 他取掉安全带,调整了坐姿,变得朝向陈子兼一些。 既然他希望自己问,那他就会问。 “你想要什么?” 他看见陈子兼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只在周遭都陷入黑暗,四处除了他们的心跳以外只剩寂静的这样的时刻,江佟才总算看懂那种目光里的克制。 陈子兼抬了抬手,只是从档位挪到扶手箱。 他微微张开五指,像一种示意和邀请。 江佟意识到,他原本有更想要说的话,却在看向自己时改变了。 陈子兼的喉结上下滚动一次,到了唇边的“你”,最后变成:“一个机会。” 尽管好像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你说的是假话,陈子兼仍然按捺住了自己。 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陈子兼张了张嘴,又继续说:“你是医生,我是警察,我们工作稳定,没有异地。” “这同时也代表着,我被国..家审核过,身体素质还不错,没有犯罪记录,家庭背景干净。” “我没谈过恋爱,没有前任,没有暧昧对象,如果我出轨、家//暴,你可以随时联系单位处理我。” 高烧不退 第30节 他声音平稳,呼吸却有些紧张。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难信任我,但是我还是想说,起码我能不能有一个机会,如果你没有打算这辈子都永远一个人过的话。” 这一次,陈子兼的手越过中控,轻轻牵住了江佟。 “你可能听过很多好听的情话了,我不太会说……” 江佟没有阻止他,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身上也有些发热,因为陈子兼这一段很平静,很朴实的话。 “你哪里不会说了?”江佟垂眸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想过了刚才陈子兼的话,片刻后才问:“那我可不可以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突然问这个问题,陈子兼没有想到,他的喉结滚动两次,带着一点思考的痕迹。 “从……”他的声音变得很哑,如同微小的电流,“再次见到你开始吧。” “这样。”江佟暗暗松了一口气。 “晋晨,是我妈让我去认识的,她可能怕我因为失恋太难过,让我赶紧去接触新的朋友。” “嗯,”陈子兼用了一些力,将江佟的手包裹得更紧,“我不算新朋友是吗?” 陈子兼看向江佟,目光平而直。 “那算什么?” “只是想和你解释一下而已。”江佟躲开他的视线。 陈子兼朝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江佟的手,表示自己还在等他的答案。江佟的心脏也跟着这个动作,朝陈子兼那里偏了一些角度。 “算算算。”江佟无奈地说。 “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对晋晨?”陈子兼问。 “就……”江佟瞥了一眼陈子兼,“像对待新朋友那样对待他啊。” 陈子兼表情一暗,“那不行。” 他又从这段话的最初开始推理,“是不是只要你不那么难过,就不用认识新朋友了?” “我会让你开心的。” 江佟顿了顿,神色在自己也没发现的时候,就变得温柔。 “知道了。” 他们没再聊什么,只是这样基于不明确的关系拉着手,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 “你的宿舍远吗?”江佟问。 “不远,很快就能到,”陈子兼用指节蹭了一下江佟的手背,才不舍地松开手,“你回家吧,今天喝酒了,要好好休息。” “没有喝多少。”江佟摇摇头。 “我看你上去。”陈子兼两只手都抓住方向盘,朝江佟扬了扬下巴。 江佟推开门下了车,没有和陈子兼说“下次见”这样的话。 下次还会见的。 他转过身,陈子兼看着他的背影,点了支烟。 其实今天他本来不打算来参加酒会,陈载生意上的事情,陈子兼一点兴趣都没有,最后会出现,是因为还抱着一点小小的期望——也许江佟会来。 手臂骨折被送进医院的那天,只有陈子兼自己知道,他只是望着江佟可能会出现的那一层楼的楼号,也发呆许久。 也许一回头就会看到他,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发现自己,站在他身边。因为想得太多,陈子兼连疼痛也忘记了。就像隔了那么多年,再次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一样,好像只要江佟还在,陈子兼的目光就永远有一个归处。 六楼的灯亮了。陈子兼抬眼看见,给江佟发了一条短信。 陈子兼:【到家了?】 江佟:【对,你还不走吗?】 陈子兼单手打字:【抽完烟。】 似乎是觉得江佟会看,所以陈子兼按开车窗,拿着烟的手半搭在边沿。 - 下一次陈子兼去医院复查手臂时,已经是两个多星期之后。 去之前他给江佟发消息问他在不在,实际上心里也有点心虚。 明明才和他说了那么多表白的话,却不怎么和他联系。 实际上也不能怪陈子兼,他们辖区最近总是摊上大案子,整个刑警队跟着熬夜,提神的烟没少抽。 等商晓星来提醒他该去医院时,陈子兼一看日期,才发现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 可能是太忙,江佟并没有很快地回复这条消息。 商晓星开车带陈子兼去医院,路上还在念叨他抽烟的事。陈子兼散漫地听着,却一直捏着手机。 “我们是不是去得太晚了?”商晓星有点着急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差不多是要下班的时间,路上还有点堵。 “给医生发个微信?”他看了一眼陈子兼,把自己手机丢过去。 陈子兼快速发好消息,也没马上得到回复。 “可能忙,没关系,我们先过去,今天看不成的话明天再来也可以。” “我觉得不太行,今天最好能看上,”商晓星扒着方向盘,“已经离上次医生说的时间过去很久了,这段时间又忙。” “本来就差不多好了,只是去确认一下。”手里的电话响了一声,陈子兼立刻去看,发现响的是商晓星的那支。 他的医生回复说今天可以。 到了地下停车库,陈子兼把电话还给商晓星:“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车你开走吧。” “那你等会儿打车回来?”商晓星问。 “对,我今天不回警局了。”陈子兼一扬手,关了车门。 走进治疗室之前,陈子兼还看了一眼消息,江佟仍然没有回复。 “看片子没什么问题了,”男医生让陈子兼穿好衣服,“注意休息,暂时还是不要提重物。” “谢谢您。”陈子兼套上外套。 房间门外有一株绿植,半人高,遮挡住了坐在长椅上的侧影。 推开门的时候,陈子兼先看见一双运动鞋的鞋尖,紧接着,鞋尖的主人站起来,他看见了那双完整的腿。 “医生说什么了?” 江佟还穿着白大褂,不知道做了什么,头发有一些汗湿的痕迹。 “没什么事了,让我不要提太重的东西,”陈子兼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之前在做手术,结束以后才看到你发的消息,我问你是哪个医生你没回复,下来的时候其他人都下班了。” 江佟说完,陈子兼才看了一眼手机,果然多了几条短信。 他表情温和,好像一点也不在意陈子兼两个多星期没有联系自己的事情。 “你现在可以下班了吗?”陈子兼问。 “可以,但是走之前我要再去查房,可能要一两个小时。”江佟说。 “没关系,我等你,”陈子兼从口袋里翻出一张有些皱的纸巾递给他,“要擦擦吗?” “谢谢。”江佟接过那张纸,擦掉额头的汗珠。 他们并步走进住院部的电梯,手搭在冰凉的栏杆上,江佟才感觉体内的热缓解了一些。 护士站里等了一群人,全是等会儿要一起去查房的医生们。 看见江佟走过来,大家纷纷和他打招呼。 陈子兼跟在江佟身后,自然也被注意到了。 他没戴帽子,一头板寸,走路的时候身姿笔挺,虽然不自觉地微微低头,优越的五官仍旧能吸引到周围的人。 “这是我朋友,等我查完房一起下班的。”江佟简单介绍了一句,推开旁边的一扇门,和陈子兼一起走进去。 这个房间的百叶窗被拉上了,空气的温度似乎也比外面低一些。 房间里只放了两张办公桌和一张长沙发,所有东西都被摆得格外整齐。 “你在这里等我就可以。”江佟在桌面上翻找到需要用的本子和笔,看陈子兼坐下,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今天的查房比较简单,主任也没有刁难手下的学生,很快就结束了。 江佟回到护士站和大家道别,再进办公室时,看见陈子兼靠着沙发背,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关好门,隔绝掉外面的声音,背对着陈子兼很轻地脱掉白大褂,换回自己的衣服。 关好衣柜门,回头时,江佟才发现陈子兼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微眯着眼睛看他。 “这段时间很累吗?”江佟走过去。 陈子兼抬了下手,似乎是想要牵他,又放下了。 “嗯,连着熬了很多天,本来应该早一点来医院的。”陈子兼解释。 他眨眼的速度很慢,一看就是没有怎么睡好。 “那今天早点回去休息?”江佟问。 他在陈子兼身边坐下来,沙发跟着他的动作陷下去一些。 “不了吧,”陈子兼看着他,“我好不容易才来一次。” 江佟轻轻提了提唇角,握起陈子兼受伤的那条手臂。 “这样会有什么感觉吗?”江佟问。 “不会,见你那天就好得差不多了。”陈子兼把之前医生为他检查时要求他做的那些动作重复给江佟看。 江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再看一遍,只是觉得陈子兼这样有耐心地和他重复,是一件会让自己很开心的事情。 “想再看一次吗?”陈子兼也微微笑了。 “不用了,”江佟站起来,“我们去吃饭吧。” 下午的时候明明还很晴朗,到了傍晚却下起了雨。 高烧不退 第31节 陈子兼来的时候就只带了钱包钥匙,两个人只有一把江佟的伞。 还好雨不是很大,他们并肩站在医院的屋檐下。 “想吃什么?”江佟问。 “都可以,我不挑。”陈子兼从江佟手里拿过伞,撑开。 他要高一些,如果他来打伞会更方便。 陈子兼把伞面朝江佟那边倾斜了一些,示意他站过来。 江佟的伞也就是正常大小,两个人会有些挤。雨水从伞面滑落,有一些滴在江佟的衣服上,泅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地面堆积了很薄的水,走了一段路,江佟肩膀沉了一下,侧头看见陈子兼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往伞中带了一点。 “靠我近一点,这样没什么吧?”陈子兼礼貌地问。 江佟摇摇头。 他们撑着伞,一路走到街道的尽头,进了一家普通饭店。 等菜的时候,江佟的手机亮了两下,他们都看见是晋晨发来的信息。 “我太忙了,想到就算联系你也说不上几句话,就没有打扰你,”陈子兼自己也觉得抱歉,“以后不会了。” “陈子兼,”江佟失笑,“不用这样,我怎么总是感觉你好像对我特别尊重,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这样不好吗?”陈子兼说话的时候,江佟的手机又跳出一条晋晨的消息。 他们都分神去看了一眼。 “你不喜欢这种相处方式的话,那就不了吧。” 陈子兼抬手,摁灭了江佟手机的屏幕,视线淡淡地收回来,重新看向江佟。 “你们还在联系吗?”陈子兼问。 他语气不重,像普通聊天那样,没有给江佟任何压力。 “没有了,真的。” 那天从陈子兼的车里下来,江佟又花了一点时间和晋晨彻底说清。 既然没有可能,他不希望任何人在自己身上多花没必要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不然现在一起看看?”江佟想去拿手机,但一抬手,就被陈子兼握扣住手腕。 “不看了。” - 吃完饭,屋外雨停了。 陈子兼送江佟到楼下,把伞也给他。 “下次见面的话,”他低头想了想,“要等手上的案件处理完,我可能还要出差一次,会比较久了。” “没事的。”江佟说。 又要让他等。 陈子兼开始有些后悔。 “晚安,你上楼吧。”陈子兼看江佟点点头,等他转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靠上前抱了他一下。 那个拥抱很短很快,江佟都没怎么反应过来,陈子兼又站到了合适自己的距离。 “你上楼吧。” 在短暂的几秒后再次重复这句话,陈子兼就显得满足。 “那我走了。”江佟转过脚尖,还没有迈开步子,就又回过头。 “算了,”他问,“要不要上去坐坐?” 江佟的单人宿舍不大,楼也并不是很新,但他收拾得很整洁。 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江佟弯下腰时才想到。 “没关系,直接进来吧,过几天家政就会来。”他朝里走,打开了厨房的灯。 室内的陈设很简单,客厅里是一张长沙发和一只小茶几,饭桌摆在厨房外,也不大。陈子兼仅仅站在门口就能把这个房子看个大概。 江佟拿着两瓶颜色不同的果汁走出来,又从餐桌上挑了两只杯子,把果汁倒进去。因为太凉,他只倒了很少一些。 “逛超市新买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喝,你要是喜欢就两瓶都拿去……” 陈子兼走过来,先帮江佟拉开椅子,看他坐下。 “这个紫色的应该是葡萄味……”江佟翻转瓶身看了一眼,“这个粉色可能是桃子。” “你先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喝什么对陈子兼来说都一样,他站在江佟身边,因为拿杯子的动作微微弯下身。 “那我喝葡萄。”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果汁冰冰凉凉的,葡萄带着一点甜味,入口丝滑,但咽下去以后,酸涩的味道就返上来,溢满舌尖。 “好喝吗?”江佟抬着脸看他表情。 陈子兼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就笑:“很酸吗?果汁是这样的。” 江佟拿过桃子味的那一杯,也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其实我这个还好,是不是你不太喜欢酸的东西。” “嗯。”陈子兼低头看他,认真地问:“可以换吗?” “不可以换的话……” 江佟还没说话,他就把那杯桃子味道的果汁倒了一些进自己的杯子里。 “想尝尝甜的。”陈子兼抬了抬唇角,仰头喝掉了。 餐厅只有一盏灯,悬挂在桌面上。因为陈子兼很高,他站起来的时候,头顶的灯光格外凝聚,让他身体的一片在阴影里。 “为什么在医院里会来看我,为什么和我解释晋晨的事情,为什么让我上楼?”其实陈子兼问得很慢,也没有什么表情,他语气很轻,似乎并不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江佟的嘴唇残留了一些果汁的痕迹,陈子兼不想看,但也控制不了。 他抬起手,知道自己指腹粗糙,只俯下身,用手指在江佟的唇角贴了贴。 “记得要看晋晨的消息。”陈子兼微侧过脸,垂眸对江佟说:“晚安。” 第二十六章 陈子兼离开以后, 江佟在餐桌前坐了许久,才起身去洗澡。 临睡前他打开手机,返回消息列表, 看见晋晨发来的那几条。 其实根本无关情感, 他居然是在问江佟认不认识周梓阳,好像最近他们会有生意的往来。 江佟靠着窗,给周梓阳打了个电话。 “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周梓阳那边有点吵, 听起来像在热闹的街上。 江佟又往外看了一眼, 陈子兼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你还认识晋晨?”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也就只算认识而已。”周梓阳说。 他拿着手机, 应该是去了一个安静一些的地方, 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小了许多。 江佟听见周梓阳吸了口气:“我不打算继续做医生了。” “你是说……”江佟还没把话说完整, 就已经明白了周梓阳的意思。 成为一名医生并不是所有医学生的归宿,还有很多人会选择一些相关的行业。 “那你想做什么?”江佟问。 江佟知道周梓阳家境不错,父母都在投行工作。 “目前的打算是去我爸的公司学习学习。”周梓阳说。 他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其实我本来也想继续做医生的,但是太辛苦了, 想到自己家里还有资源, 就不想熬了。” 这个行业本来就是这样, 来的人多, 留下的人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江佟当然尊重。 “那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唉,你看吧,这就是我一直犹豫什么时候和你说的原因, 讲完了, 莫名其妙又要客气起来。”周梓阳一叹气,把“客气”这两个字念得很重。 江佟笑了, “好好好,那不说了。” “对了,我过几天就去你们那儿出差,你要有空就来跟我吃个饭怎么样?” 医院再忙,一顿饭的时间总是有的。 江佟说了好。 这通电话打着打着,时间就过去了。等他挂掉电话,才看见消息上有个小红点。 几分钟前,陈子兼给他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到了。 说过接下来会很忙后,陈子兼换了一种和江佟相处的方式。每天早晨江佟醒来,都会看见一条来自陈子兼的消息。 如果那天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就只有早安,如果有,那可能江佟收到的消息会多一些。 说是有趣的事,只是江佟为了把它们和单纯的早安区分开来,实际上只是一些很细小很琐碎的事情。 比如今天,陈子兼和他说,小区里的桃花被昨天晚上的风吹落了。 江佟能够想象那个画面,但还是觉得如果能亲眼看到会更好,所以问:【有照片吗?】 陈子兼不太会拍,他只是保证了镜头不晃,照片清晰。 满地都是桃花的花瓣。 高烧不退 第32节 江佟:【你在警局?】 陈子兼说花落了的这条消息,是早上六点发过来的。 等江佟醒过来再问他要照片,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应该早就离开家了,所以照片是之前就拍好的。 江佟:【以后也可以给我看。】 其实他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陈子兼能不要总是想得太多,但很显然,陈子兼没有理解他的话,给江佟打了一通电话。 铃声响起的时候,江佟微微有些惊讶。他打开扬声器,拿着手机从床上爬起来,走向卫生间。 “起床了吗?”陈子兼的声音还是那么哑,但江佟已经听得习惯了,慢慢觉得这样的声音也很好听,想要总是听到。 “嗯,刚刚起床。”江佟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把水。 “那张照片当时出门就拍了,只是没发给你。”陈子兼说。 “那为什么不发?”江佟的声音在卫生间里显得很空旷。 他的手掌撑着湿润的洗手台,在等待陈子兼回答的时候,江佟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很享受这一段能听见他呼吸的安静时光。 他大概是很喜欢这种慢慢的风格。 江佟想。 “怕打扰你,我只是在找和你聊天的方式,”陈子兼说,“如果你觉得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江佟打断他的话,“你和你的朋友,平常聊天也完全不发照片的吗?” 说到朋友,陈子兼脑海里只想到商晓星、徐飞、阿措,以及几个和他相熟的同事。 “不发。”他肯定地说。 “那好吧,不过和我可以。”江佟给了他答案。 陈子兼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又不想挂电话。 江佟主动问:“今天你这么早就去上班了吗?” “对,昨天晚上差点通宵,最后还是回去睡了一会儿,现在在等他们买早饭回来。” 不知怎么,他说完这句话,江佟就感受到陈子兼语气中的疲惫。 “警察都这么辛苦的吗?”江佟这句话讲得很小声,陈子兼没有太听清楚,问他:“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江佟垂眼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 “你去忙吧,其实趁这个时间还能睡会儿。” “嗯,”陈子兼很沉地呼吸了一下,江佟听见打火机点火时的清脆声响,“我抽根烟就好了,跟你聊天也是休息。” 江佟轻笑,“那我先挂了。” “挂吧。”陈子兼说。 刚到医院办公室,江佟就被塞了一盒喜糖。 他们科室的一位医生结婚,婚宴在这个周周末,邀请大家都去参加。 江佟坐下来,打开自己的排班表,还没看上一眼,同事就走到他身后,搭着他的肩膀,说:“江医生,我都帮你看过了,你这个周末两天都是空的,多难得。” 从江佟来到这家医院开始到现在,他还没有参与过同事们的聚会,这也是个和大家熟悉的不错的机会。 江佟点点头,“我一定去的。” 这天科室很忙,一直到九点,江佟才终于能够下班。 “江医生走了?”路过的小护士和他打招呼。 “对,下班了。”江佟走到电梯前,看商晓星几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好饿,今天二哥带我们吃加班大餐。】 江佟顺手评论一句:【我也加班。】 电梯到了,他走进去,里面信号太差,出来的时候,陈子兼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陈子兼:【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陈子兼:【还没出发,我来接你。】 江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他。 陈子兼还是开他自己的车,江佟走上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的时候才看见后座还有好几个人。 一个是商晓星,还有一个他没见过。 “是我同事。”陈子兼解释。 “你好。”江佟笑了笑。 “你好啊。”那同事长得也很年轻,看上去和商晓星差不多大。 “其他人都到餐馆了,等我们到差不多能吃饭了。”陈子兼启动车,在医院门口就开始等红灯。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扶手箱里给江佟翻出一瓶矿泉水。 “喝水吗?” 江佟本来不想喝,但陈子兼帮他拿出来了,他就接过来。 “谢谢。” 因为拿水的动作,他靠近陈子兼一些。 借着路灯的光和街道上车辆的光,江佟看清陈子兼充满血丝的眼睛。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碰了一下陈子兼的手背。 “今天晚上还要熬夜?”江佟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后座的商晓星听见了。 “江医生,我都快撑不住了。”商晓星叹了口气。 陈子兼顿了一下,望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在确认后座的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反握了江佟的手。 “没办法,但是快结束了,这个星期应该可以。” “然后下个星期咱又得出差了。”商晓星自己都笑了。 他从后座突然坐起来,江佟有点被吓到,下意识缩了手。陈子兼却很坦然地看着他,眨了下眼,空掉的手掌搭在扶手箱上。 “二哥,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谈上恋爱啊?”商晓星扒着座椅,无奈地说,“不行,你得去谈一个,你去谈恋爱了,我们才能不被管得这么严。” 红灯变绿,陈子兼重新启动了汽车。 “嗯。” “嗯?”商晓星反应了一会儿,“你也想谈恋爱了?我的天,你总算有这个想法了。” 在开车的间隙,陈子兼看了一眼江佟。 餐厅离医院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走到大厅靠里的位置,江佟才看见坐了好几桌人,其中一桌空了几个位置,应该是留给他们的。 大家纷纷和陈子兼打招呼,都叫的二哥。因为没见过江佟,他们的视线又都停留在江佟身上。 陈子兼帮江佟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手就搭在他座椅的后背,站着。 “这是我朋友,江佟。” “江医生啊?”有人想起他,“是不是之前救了徐飞的那位医生?” “对对对,”徐飞一点头,“说好的回来请你吃饭,一直没时间。” “没事儿,我也忙。”江佟笑笑。 陈子兼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过水壶给他倒了杯水。 “那江医生现在在哪家医院工作啊?” “就是这附近九院。” “哦,九院啊,什么科室呢?” “胸外。” 这群警察太热情,听说他就是救过徐飞的人,纷纷找他聊天,江佟很礼貌地回答,说话的时候也看着他们眼睛。 等菜差不多上齐,陈子兼才打断道:“吃饭了。” 江佟一直知道陈子兼吃饭很快,没想到他们整个警队都是这种画风。 大家都还要工作,没有人喝酒,桌上像风卷残云一样,江佟才吃到半饱,大家就差不多都吃好了,一个一个走下桌,到餐厅外吹风。 商晓星和徐飞熟一点,怕没人和江佟聊天,都留下来等他。 陈子兼也吃好了,和江佟说:“我们习惯了,吃饭都这样,你不用管,慢慢吃就行。” “你们晚上还要忙吧?”江佟动筷子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陈子兼皱了皱眉,“慢点吃,对胃不好。” 商晓星憋着笑,自己喝了口水。他也想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总觉得这时候要是还和徐飞坐在这里有些破坏气氛,于是商晓星拍了下徐飞肩膀,小声跟他说:“我们先走吧,去外面等。” 徐飞没太懂,但还是跟着商晓星站起来了。 “不至于吃个饭休息会儿的时间都没有。”陈子兼又给他倒水。 “刚刚晓星说,你们周末就要出差了吗?”江佟问。 “对,之前就知道,大概去半个月,”陈子兼想了想,“是星期天晚上走。” “周末我有个同事结婚,去吃婚宴。”江佟说。 “这个周末你不用上班了吗?” “对,两天都能休息。”只是可惜好像陈子兼休息不了。 陈子兼没说话,好像在想什么,江佟就没问了。 吃完饭,陈子兼说送江佟回去,两个人沿着街道往车库走。餐厅旁边是一个热闹的广场,夜晚有许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 “其实你不用再送我了,这里很近的。”江佟说。 陈子兼要说话的时候,旁边突然走来两个带着鸭舌帽的志愿者,往他们手里各塞了一张传单。 “你们好,我们是来帮社区做宣传的,今天可以免费送东西哦。”说话的男生从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只方型的小盒子放进江佟手里。 江佟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他们就转身走了。 高烧不退 第33节 路灯下,视野依旧不太明亮。江佟把盒子翻转过来,垂眸看了一眼。 盒子的包装十分简洁,上面用不算很小的字写着——冰凉润划。 “我开车送你也不难。”陈子兼的声音仍然平淡,他好像早就看出来志愿者送的是什么,从江佟掌心拿走那只盒子,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我自己……”江佟噎了一下,“打车也可以。” 陈子兼转身继续走,江佟只好跟上。直到走进车库,他们也没再说话。 站在车边,江佟抓着门把,最后坚持了一下:“但你送我回去还要去警局,浪费时间。” “这不叫浪费时间,”陈子兼握住他手腕,“走吧,上车吧。” 见拗不过陈子兼,江佟只能无奈地进了副驾驶。 他一边拉安全带,一边低声说:“就是不想你总是太照顾我。” “我不应该照顾你吗?”陈子兼砰的一声关好车门,身体朝着江佟这边,把他安全带也接过了,卡在锁孔里。 这句话江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立刻说话。 车里只亮着装饰灯,很暗,因为两个人都有些烫的呼吸,气氛变得和灯光一样暧昧。 陈子兼意识到,这个时候,他可以说些什么。 “早上跟你聊天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今天晚上还能见到你。” “反正也没有那么急,让我送你的话,还能多跟你待一会儿。” “嗯……”江佟最受不了的就是陈子兼这种说话方式。 用很平淡、很朴实的语言,表达一些特别真诚的感受。 陈子兼给江佟的感觉就像是温水,很淡,但只要他愿意沉进去,就会永远都被温暖包裹。 从前江佟一直认为,感情应该是浓烈的,像煮沸的汤,或者燃烧的火,但是在陈子兼这里,江佟觉得好像平平淡淡的温水也不错,陈子兼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就是觉得你要是不送我还能休息一会儿。”他说。 “会休息的,”陈子兼把手放上方向盘,“那走了。” 第二十七章 周六是同事婚宴, 江佟没有车,科室里的其他医生说开车来接他,和他一起去。 江佟穿了一件薄款风衣, 还简单抓了抓头发。 同事一见他就说:“哥, 你本来就算医院里小的了,今天这么帅,去了以后那大家不都盯着你看, 我还指着这次婚宴认识新朋友, 我想谈恋爱啊——” “那你不用担心。”江佟拍拍同事肩膀。 “什么意思啊?”同事笑着问,“你有对象啊?” 江佟收了神色, 笑笑说:“没有。” 陈子兼:【去参加婚宴了?】 江佟:【在路上。】 今天天气格外好, 江佟坐在副驾驶, 阳光从车窗洒进来,落在他半边肩膀上。 酒店选在市中心的位置,所以还有一些堵车。 等他们到的时候,宴席差不多要开始了。 新郎和新娘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江佟走上前, 送了一个大红包, 和新郎抱了抱。 “江医生, 来了可得好好玩儿, 今天人太多照顾不到你也别怪我啊。”新郎想到他是才来的医生,怕他没有玩得太好的朋友。 “怎么会,”江佟拍拍他肩膀,“我自己照顾自己就行。” 婚宴上人实在太多, 江佟和同事们坐在同一桌。 还没开餐的时候, 大家喝茶聊天。 “听说这个酒店才翻修过一次。” “好像是换了个老板吧,那个老板本来在另外一个城市发展的, 以前我还认识他们那家人,”有知道的同事说,“好像就是……哎,江佟,是你大学那个地方。” “这么巧?” 江佟不太清楚这些,只是点点头,提了一句。 “我当时就是过去读书而已,不太了解。”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场内的灯光变了变,仪式要开始了。 红毯从大厅的门口铺到舞台,新娘被父亲牵在手中,沿着水晶装饰的路,在庄重的歌声中走向新郎。 这是江佟第一次参加婚宴。他的大学同学都是医学生,他们这行事业起步很晚,平常又很忙,能好好谈恋爱的人都少,最后基本还得靠家里相亲介绍认识对象,结婚的人就更是少数。 以前和宋昱在一起的时候,江佟其实从来不羡慕婚姻,他觉得只要有爱情,没有婚姻也是一样的,感情就是最好的保证。后来见身边的各种朋友分分合合,他才知道,很多人的关系,就是需要像婚姻一样的锁链才能维持,人心难测。 新娘和新郎在舞台上完成了仪式,江佟跟着鼓掌。主持人说完一些祝福的话,就宣布宴席开始。 他们这一大桌都是医生,大家都喝饮料,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也没有为难他们。 下午的时间自由安排,新郎给江佟塞了张房卡,让他去房间里睡会儿。 既然其实没有什么事,江佟在想不如早点走,陈子兼今天休息,可以去找他。 他刚刚站起来,就被身边同事拦下。 “去干什么?” “我把房卡还给他。” “不睡了吗?也是,睡觉有什么意思,跟我们去玩会儿台球吧,就在楼上。”同事揽着江佟肩膀,不由分说地带着他朝电梯走。 他们好几个人一起,江佟见插不上话,就没再提要走的事。 台球室在七楼,从电梯出来,一整条走廊都铺着厚重的地毯,走在上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江佟会打台球吗?”同事问。 “会。”江佟低了低眼,表情很淡。 大学的时候宋昱爱玩,经常带着江佟一起去。本来他是完全不会打的,都是宋昱教的。 “那就好,我们这群人反正是经常喜欢玩这个,你要是也喜欢的话,以后周末可以一起啊。” 江佟礼貌地笑了笑,“好。” 台球室很大,放了十几张球桌。 前台的人带他们到中间的一张,周围人也不多,零零散散开了两三桌。 他们四五个人打,两两自动分组。 江佟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衣,他让同事先打,自己站在旁边卷衣袖。 手机放在旁边,江佟看见屏幕亮了一下,瞄了一眼,有消息进来。 陈子兼:【你们晚上什么时候能结束?】 江佟:【七八点吧。】 “江佟,到你了。” “好。” 江佟暂时放了手机,拿起球杆。 其实他也很久没打过台球,和宋昱分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江佟都在避免接触与他有关的一切。但现在不太一样了,江佟想到陈子兼,心情轻松很多,会觉得曾经那些事不算什么,都过去了。 擦过巧粉,江佟弯下腰,瞄准白球。 第一杆就进了一颗,按照规则,他要打下一颗。 江佟选好球,再次俯身。 在准备出杆的时候,他感觉有人走到自己身后。 这一球没有进,只差一个很微小的角度。 “江医生这么厉害。”同事笑着夸他,江佟摇摇头,垂眼看着球桌。 同事拿着球杆走上来,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声音低了一些,问:“你朋友?” 江佟愣了一下,才回过头。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做了精致的发型,打着一条宝蓝色的窄领带,一只手放在西裤的口袋里,手腕露出名贵的表。他的眉眼,江佟本应是那样熟悉,在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江佟。” 宋昱用并不低沉的声音叫他名字,这两个字被他念得好像含有格外丰富的意味,另站在一边的同事也开始对他们的关系感到好奇。 江佟只是怔了一瞬,就暴露出无法控制的有些厌恶的表情,但很快,他控制好了自己,保持合适的笑容,和同事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 他提步往外走,宋昱自觉地跟上去。 那条走廊很长,江佟只是想找一个类似阳台的地方,但却走了很久。 推开玻璃门,一阵风吹过来,但不凉,反而缓解了江佟心里的焦躁。 宋昱走上前,站在江佟身边,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他忍不住朝江佟伸手过去,想要碰一碰他的脸颊,却被江佟很快地躲开。 “故意的还是意外?”江佟脸色很沉,语气冰冷,一点也不友善。 宋昱收回手,诚实地说:“故意的。” “没必要,”江佟不看他,“我们结束了,我说得很清楚,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打扰。” 宋昱没有立刻说话,他还是看着江佟。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不信,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 “其实是早就结束了,只是我当时还没意识到而已。”江佟打断他的话,这时才终于看向宋昱。 “我不需要你的挽回,别觉得还有余地,早就没有了,我不爱你了,现在你看着我,跟着我,我只觉得恶心。” 他的声音飘在空中,宋昱的表情跟着他的话变了又变。 高烧不退 第34节 “江佟,你听我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当时……” “可以了,不管你到底还有什么所谓真相没有告诉我,都不重要了,因为回不去了,你还不懂吗?” 江佟不是会说狠话的人,也很少真的生气。他眼睛微微睁大,胸腔不住起伏,心脏像负重一样跳动,觉得很累。 没再管宋昱,江佟转身离开。 他又走入那条长廊,听见宋昱在身后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冷漠?” “难道我以前不爱你吗?你不知道我爱不爱你吗?” “我那么爱你的时候,你永远都是那种冷淡的表情,你让我又怎么相信!” 不可否认,这句话的确是刺痛了江佟。他微抿嘴唇,快速地走到转角。 回去的时间好像没有来时那么漫长,同事已经和其他人打上了球,见江佟脸色不好,他问:“没什么事儿吧?” “我没事。”江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拿过自己的手机。 刚刚陈子兼发的消息他还没读完。 陈子兼:【晚上想来找你,你快结束的时候告诉我,我来接你。】 或许是觉得这样直接的语气不太好,陈子兼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再留下来只会难受,江佟拿好衣服站起身,和同事说:“我先走了,等会儿我去和陈医生说一声,晚上有朋友找我。” 同事猜到也许刚刚江佟出去是发生什么了,但他不好问,便点点头,拍拍江佟肩膀,“行,等会儿我也跟他说一声。” 陈医生就是今天的新郎。 交代好之后,江佟往外走,给陈子兼回消息:【你在家吗?我这边结束了,我来找你。】 刚进电梯,陈子兼的电话便追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现在吗?” “对,本来下午和大家一起打台球,后来……总之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我就说先走了。” 江佟省略掉宋昱来找他的事情。 他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陈子兼的,但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也不知道陈子兼会有什么反应。 “还是我来接你吧。”陈子兼说。 “不用,告诉我地址,我打个车就来了。” 电梯叮的一声,底楼到了。 “那好吧,我把定位发给你。” 陈子兼住的地方的确离江佟的宿舍不远。 出酒店,江佟很快打到一辆车,在离这个地方越来越远的时候,江佟才总算松下一口气。 午后总是让人觉得疲惫,江佟在车上迷迷糊糊地小憩了一会儿。 司机说到了时,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付了钱下车,江佟正想给陈子兼打个电话,就见他已站在路边。 休息日,陈子兼穿着舒适的t恤长裤,精神看着也比之前好多了。 “怎么在这里等我?”江佟走过去,声音里有自己也没发现的喜悦。 好像见到陈子兼的一瞬间,他全身都放松下来。 “怕你找不到。”陈子兼下意识朝江佟伸出手,是想要牵他的姿势。手递了一半,他才意识到可能不太合适,收回了。 江佟低了低眼,没说什么。 “那走吧,我还没来过你家。” 尽管他看上去没什么不对,陈子兼还是察觉到了江佟情绪不好。 或许是因为他有时会轻微地走神,比如此刻在电梯里。 去参加婚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本来警局也有宿舍,但我更想自己住,所以干脆买了一套。” 进来的时候江佟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区环境干净,设施新而高级,应该不可能是警局分配的宿舍。 “家里可能没什么东西……”陈子兼说着,电梯到了。 一梯一户,他输密码的时候也没有避开江佟的意思,房间门打开,江佟看见一个很整洁的房间。 和他说的一样,房子里没有太多东西,像很久也不会有人住,或者是准备搬家那样。 整体空间不大,一个卧室一个书房,有落地窗和生活阳台。装修是简约干净的黑白灰风格,但也不完全没有其他颜色。 陈子兼好像喜欢养花,在他的阳台上,有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江佟蹲下来,用手很轻地碰了碰一朵花的花瓣。那花开得火红,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是圆圆的,没有棱角,花蕊是浅黄色。 “这是茶花。”陈子兼拉过一条很矮的小凳子,给江佟坐。 “现在工作太忙了,我都没什么时间照顾它们,所以养的少了。” “你是很忙。”江佟轻笑着偏头。 光线从窗外落下来,照亮他半边脸。江佟本来就很白,此时像在发光,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也被照亮,像碎金漂浮。 陈子兼看得有点走神,安静地眨了下眼。 “你今天心情不好吗?”他问。 他靠近一些,揽住江佟的腰。 江佟不知道为什么陈子兼能发现,有些微微的惊讶。 “嗯……是有一点,所以我来找你了。” 他感到腰上的手掌收紧了一些,热意透过衣料,灼灼地在他皮肤上燃烧。 “见到我就会开心吗?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陈子兼问。 江佟望着他,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些期待。 “当然可以。”江佟用掌心盖住陈子兼贴着自己腰侧的手背,像一种默许。 “好不想出差……”陈子兼有些任性地说。 他彻底靠过来,额头贴在江佟的肩膀上。 “没关系,你出差回来我也还在啊。”江佟安慰他,语气听上去很镇静,实际上早就因为陈子兼的动作而心跳不已。 因为距离很近,陈子兼几乎能感觉到江佟颈侧脉博的跳动,同时,他闻到江佟衣领上的酒味,以为他喝了酒。 陈子兼还想这样抱着他,但腿蹲得有些麻了。 他站起来,看江佟缓慢眨眼,觉得他有些疲倦,就问:“要不要睡会儿?” “我给你找几件舒服一点的衣服,现在睡,醒了差不多就能吃晚饭了。” 刚来第一次就睡了他的床,江佟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礼貌,但又忍不住说了好。 他和陈子兼一起走进房间,看他打开衣柜。 里面每一个格子都分好了类,同季节同色系的衣服会放在一起,每一件都叠得整整齐齐。 陈子兼给他找出衣服和裤子,江佟问:“我睡觉的时候,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陈子兼的确没有想好。 “可能出去买个菜,看好时间给你做饭吧。” 江佟坐在床边,仰头看着陈子兼的侧脸。 他的长相绝对是江佟在街上看到也会回头的那一种,是很锋利的帅气。可是他的性格又偏偏和相貌相反,温柔、沉稳,都是浸透在骨子里的。 “陈子兼,你以前怎么会谈不到恋爱?”江佟还是很难相信。 “不是谈不到吧。”陈子兼看向他,视线明明灭灭,最终又低下头。 第二十八章 江佟睡了一个下午。 拉了遮光窗帘的房间一片黑暗, 江佟在睡梦中觉得有些热,半条手臂在被子外面。他一张脸睡得微微发红,呼吸也慢慢变得很沉。 可能还是睡得不够舒服。 陈子兼快做好了饭, 进来看他。 他安静地坐在床边, 没想叫醒江佟。风吹动了窗帘,一道光折在被褥上,有一些落在了江佟的颈侧。 只是想帮他拉起被子而已, 陈子兼想。 他把手掌轻轻落在被子的边缘, 又不动了。 是在做梦吗?梦到什么了? 也许是午后的空气太闷热,陈子兼不受控制地俯下身, 去离他的水源近一点。 江佟的皮肤很软很白, 是在警队见不到的那一种。他的呼吸也轻, 体温略高,嘴唇有些翘,很适合接吻。 在可以看清他睫毛的距离,陈子兼手撑在床边, 停顿住。 他会不会醒来?就在此刻。 陈子兼希望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又希望是否定的。 过了少时, 江佟好像能感觉到身边有人, 手指轻轻跳了一下, 就慢慢醒了。 看见陈子兼的时候,他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 好像是想起身, 以为陈子兼会配合地退开,才抬起一点头。但陈子兼也没有动, 于是四片唇瓣轻轻相贴。 “陈子兼……” 陈子兼忽然想到在山里那家医院的病床上,江佟睁开眼,也是这样叫他。 他没有说话,俯下身,一只手抬起江佟的下巴,有点凶地亲上去。 高烧不退 第35节 也许是午睡刚醒,江佟的反应很缓慢,等陈子兼咬了他的嘴唇一会儿,才张开了一条缝隙,让这个吻变得更深。 陈子兼有些失控地shun他的舌尖,他的另一只手仍然撑着床,手指渐渐把床沿抓紧了。江佟的喘息声很重,因为陈子兼俯身压上来,所以有一些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轻哼。 被子被掀起来,陈子兼的手顺着他的下巴摸,走过脖子,在肩膀停留了一会儿,捞起江佟一条腿挂在自己腰上,又很深地吸走江佟口腔中的空气,让他短暂地因为缺氧而有一些类似gc的反应。 “嗯……” 江佟用手攥紧陈子兼的后衣领,那一瞬,陈子兼移开唇,把自己盖在他的身上,脸错开江佟,埋进枕头里。 “对不起。”陈子兼的声音低到江佟听不清楚。 但依照他的性格,还能在这一刻和江佟说什么呢? 江佟无奈地拍拍他后颈。 “不用。” 他们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江佟双颊发烫,抱着陈子兼的脑袋,越过他去看窗帘。 在微风的吹拂下,橙黄色的夕阳时不时泄出来,照亮微小细碎的尘埃。 逐渐平复下去以后,陈子兼在江佟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起来。 “我做好饭了,起床吗?”他用手拨了拨江佟睡乱的头发。 “几点了?”江佟问。 “五点多,也不是很晚。”陈子兼垂着眼,把江佟的手包住了。 江佟笑着说:“我睡得好热……” 他把被子掀开一些,侧过身,继续和陈子兼拉着手。 “出汗了。”陈子兼抽了一张放在床头柜上的纸,给江佟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个动作似乎会让他觉得很舒服,江佟又闭眼眯了一会儿。他朝陈子兼的这一侧蜷着身体,脸仰着,嘴唇微抿。陈子兼看了一会儿,才克制地移开视线。 “吃饭吧,”江佟闭着眼,说,“谢谢你给我做饭。” “不用谢。”陈子兼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江佟没有换回自己的衣服,穿着陈子兼的去了餐厅。 江佟178,本来也不算矮,但陈子兼比他还高了快一个脑袋,衣服自然也大了不少。他把衣袖卷起来,手肘放在桌上,掌心撑着脸,歪头看坐在对面的陈子兼。 “怎么了?”陈子兼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没怎么。”江佟放下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和陈子兼吃饭的绝大多数时候,餐桌上都很安静。 吃完晚餐收拾好碗筷,天才刚刚黑了。 江佟和陈子兼坐在对着落地窗的小沙发上,江佟手里抱着一碟切好的水果,时不时吃一块。 刚开始,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享受一段看天色慢慢暗沉的时光。 后来,江佟的手机响了,打电话来的人是今天的新郎。 “江医生,下午你说走的时候我太忙了,都没来得及留你。” “今天你当然忙,本来就不用刻意照顾我,是我这边有朋友要走了,来送送他。”江佟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陈子兼。 他又和同事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便挂了电话。 “提前走的?”陈子兼问。 他本来以为江佟是等宴席结束了才来,联想到下午时他状态不算好,陈子兼想大概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对。”江佟还没关手机,进来几条未知号码发送的消息。 【看你那么坚决,我之前太难受,说错话了。】 【佟佟,你知道我的家庭环境,我从小就在父母的压力下长大,我现在有的一切,绝大部分都是他们给我的,从前我根本没有勇气脱离他们生活,所以我没办法拒绝他们给我的安排,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能……】 江佟扫了一个大概,就删掉了这条消息。 如果是几年前,江佟也许会为这番话动容,但就像宋昱说的那样,现在不一样了。很多事情过了时效,就会变味,成为一种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明明是宋昱走过了原本选的路,知道那条路不好,他走不下去,才后悔的。 江佟把手机放在一边。 果盘吃了快一半,陈子兼忽然问他:“想不想出去玩?” “玩什么?”刚刚吃饱饭,午睡之后的疲倦也没有了,江佟此时觉得浑身清爽,对陈子兼的提议表示很有兴趣。 “那就是想去,”陈子兼给了肯定的答案,从沙发上坐起来,“去换身衣服吧。” 他还是没说究竟要做什么,不过江佟也喜欢这种惊喜。 江佟脱掉陈子兼给的衣服,穿回了下午的那一套,又把脱下来的叠好了,放在床边。 他肯定会洗一次的。 推开门,陈子兼站在落地窗前等他。 “走吧。”他转过身,江佟才看见陈子兼手里拿着一串车钥匙。 “要去哪里?”江佟系好了安全带,看向陈子兼的时候,发现他散漫地轻笑了一下。 江佟手一顿,也跟着笑了。 “怎么了?” 陈子兼启动车,看了江佟一眼:“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车一路往城外开,周围的景色江佟渐渐不熟悉了。 很快,沿途只有郊区的风景,树和路栏都是差不多的样式。 开了四十多分钟,导航终于显示快要到达终点。 眼前出现一块指示牌,前方是一个国际赛车场。 夜晚的赛车场依旧明亮,高瓦数有间隙的灯将这里照得如同白天。陈子兼把车开进来时,江佟就看见好几个人小跑着跟上他们。 “一个朋友的地方,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我打篮球认识的,你可能对他没印象了。”陈子兼停好车,便有人过来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江佟往前俯身,看见一张侧脸。 他隐隐有些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但确实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他的姓氏有些特别。 “二哥,好久不来了,今天怎么这么临时,本来我都不在的,听说你来才回来。”那人说着话,也看见了副驾驶的江佟,愣了一下,朝他扬了扬下巴。 “这位同学,我还有点儿印象啊。” “你好,我叫江佟。”江佟和他打招呼。说了自己名字,那人眼睛往上看了下,好像记起来了。 “哦,学霸来着,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当时不是你们班的,我叫单孜。” 他这样一说,江佟倒是想起来了。 以前陈子兼有几个玩得很好的其他班的朋友,经常和他一起打球,其中有一个就叫单孜。 江佟下了车。 “反正是我的地方,你们想用什么车都行。”单孜在前面领路,带他们进了一个车库。 亮白的顶灯下,一辆一辆赛车间隔相等地停着,那些车外表都刷着五颜六色的漆,反射出层层亮光。 “所以,今天是带我来飙车吗?”江佟问得很小声。 单孜没听见他们说话,站在其中一辆车前,问陈子兼:“这台这个月新到的,二哥要不要试试看?” “嗯,下午不是还不太开心?”陈子兼抬起眼皮,和单孜说:“好,就这台吧。” 单孜把车钥匙远远地扔给陈子兼,自己竟然就要走了。 “二哥你放心玩儿啊,今天晚上赛道里没其他人,我还有点事儿,上面有人帮你们看着呢。”他潇洒地一挥手,转身进了另一辆车,很快就开着出去了。 陈子兼把驾驶座的车门拉开,让江佟坐进去。 江佟站在门边,扶着车门,扭头问:“一上来就我开吗?” 他感觉肩头一热,是陈子兼的手压了下。江佟顺势往里坐,手搭在方向盘上。 明明这辆车的构造和普通的车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他却有些手足无措。 身边砰的一声,是陈子兼坐了进来。车内空间并不算很大,他身量大,给江佟一种把空间半填满的感觉,心里跟着踏实了许多。 “先绕两圈,熟悉一下。”陈子兼一点也不担心,他很快系好安全带,朝江佟那里看了一眼。 “会怕吗?”他问。 江佟轻笑了一声,点了火。 “想听实话吗?” 他打着方向盘,把车朝外开。 陈子兼单手抬高,抓着车门上的把手,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当然。” “现在……还好。” 油门一轰,车辆在瞬间提高速度,如同一只划出天空的鹰。 眼前逐渐只有赛道,江佟把方向盘握得很紧。车窗死死地关着,风声却依旧震耳欲聋,车辆在高速状态下转弯时轮胎的摩擦声让江佟肾上腺素飙升,他的心跳维持在很高水平,全身紧绷着,反应速度却比平常快了许多。 跑过两圈,江佟基本知道赛道的情况。 到第三圈的时候,他放松了许多,逐渐产生了一些享受的滋味。 享受风声,享受专注,享受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的空白感觉。 “想试试漂移吗?”陈子兼忽然问。 他们对视一眼,陈子兼扬了扬唇角。 “那听我说。” 前方就有一个弯道,江佟不自觉变得紧张。 似乎是看出他的状态,陈子兼又重复了一遍:“听我说就好。” 他的视线在江佟和前方的道路上来回转移。 高烧不退 第36节 “入弯之前就打方向,给油门,不用减速。” 车速骤然提升,汽车发出轰鸣,江佟不受控制地后仰。 “现在往外看,到那个标志的位置,”陈子兼靠过来,抬手指了下窗外,“给一脚大的。” 脑子根本来不及分析陈子兼的话,江佟的身体就已照做。 一脚油门下去,发动机在一瞬间升速至顶,耳边陈子兼的声音在风中模糊,江佟只听一声喝:“回盘!” 车身骤然失重,江佟咬着牙,绷着额角,仍然镇定地快速完成了回盘。 驶出弯道,车才恢复了正常手感,江佟无意识地加起车速,在赛道上完成了一次酣畅淋漓的释放。 又到一圈终点,江佟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想看你开一次。”他降下车速,将车开出赛道。 两个人换了位置,看陈子兼坐上驾驶座,江佟才总算不那么提心吊胆,甚至没忍住舒了口气。 他失笑道:“长这么大没这么刺激过。” 这句话到了陈子兼耳朵里,他沉默着,眉梢却狠狠一跳。 是吗? 不会有更刺激的了吗? 未必吧。 在弯道上,陈子兼目视前方,流畅地完成动作。 每一个点精准卡位,车在陈子兼手下发挥出最大性能,车身失重的那一秒,江佟没有觉得惊慌或者恐惧,反而放任自己的身体跟随着坠落。 几把回盘,轮胎像卡进赛道那样,产生强大的抓地力,将车尾甩回正轨。 也许我是经历了吊桥效应。 江佟凝视前方不断变化的赛道,手指近乎坚硬地抓着扶手。 下赛道时,两边明亮的路灯划过,将陈子兼的脸一道一道分了区域。他的鼻梁在阴影里,嘴唇却在亮处,两笔眉毛锋利如刀片,喉结的凸起像小山峰。 江佟看着他,心中好似燃着一簇火苗,烧得他掌心出汗,血液倒流,浑身紧张。 进入封闭车库,光却比外面的赛道暗了一些。陈子兼停好车,手搭在方向盘上,人却没动。 “好玩吗?”陈子兼的嗓子像灌了风,比平常还要低哑一些。 “好玩,”江佟则是有些讲不出话了,他轻笑一声,“但你要是不在,我以后可能不敢来了。” 陈子兼的笑意很淡,他低了低头。 “那以后,我都在。” 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有些沉,陈子兼看过来,眼皮薄薄地一掀,深褐色的瞳孔里映着江佟模糊的影子。 “可以吗?” 在短暂的几秒里,江佟没说话。陈子兼不逼他,抿了下唇,抬手解掉安全带,下了车。 江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知道自己有些慌乱,想要跟上去,手摸到安全带的位置,却被衣服隔着,总是找不到可以按开的位置。 他低头去看,总算解开了,一抬眼,车边的光被挡住,他的脸颊笼罩在阴影里,是陈子兼站在车门外。 江佟愣了一瞬,陈子兼已经拉开车门。 因为太高,他躬身进来,一只手越过江佟侧脸撑在椅背,另一只手过来帮他找安全带的卡扣。 明明已经解开了。 陈子兼的身上有江佟喜欢的炽热温度,和淡淡的香味,让江佟想到山里的雪和风,和那种自由自在,却又时时刻刻都感到安全的踏实。 他们很有默契,又不清不楚地都没有动。 昏暗的灯光下,陈子兼终于看到已经解掉的安全带,手指紧紧地扣住椅背,不确定地问他:“怎么了?” “今天我去婚宴的时候,遇到宋昱了。” 这本来不是一个很好的说这件事的时机,因为此刻他们气氛正好,但既然陈子兼在意他的情绪,江佟就不想隐瞒起因。 说出口以后,陈子兼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他的确是我心情不好的原因,但只是因为太烦了,好像我怎么说他也不明白一样。”江佟的声音很轻,有一半都隐没在陈子兼的外套里。 “告诉你是因为,我……”话到嘴边,他好像又很难言明了。 沉默忽然蔓延,江佟深深地呼吸一次,吐息把陈子兼的脸侧染得热了一些。 可是陈子兼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抬手拢了拢江佟的头发。 “有一件事,好像你到现在也没有明白,”陈子兼缓缓说道,“是我喜欢你,你不用回应我,可以吊着我。我知道你想很多,我知道你会担心什么,但这是我求仁得仁。” “你想做什么,到想清楚的时候再做,我都等你。” “我不要公平。” 江佟轻轻眨眼。 “我说这件事,是想再认真地告诉你一次,关于感情上的事,无论我做什么,都和宋昱没有关系。你是你,他是他。” “那现在你开心了吗?”陈子兼问。 “我想起,上一次你突然说要带我去哪里,最后也是带我去开车了。” 江佟说的是那次雪地摩托。 “那时候我也觉得很好玩儿,”江佟慢慢回忆着,“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都很有意思,很开心。” 他声音有些低,也哑,很缓,说完之后,江佟侧过脸,贴住陈子兼的肩膀,手微弱地颤抖着,抱住陈子兼。 他的腰很窄,肌肉坚硬,江佟却靠得很舒服,好像终于找到了合适自己的位置。 就算这样也不够,江佟还去摸陈子兼的手,沿着他的手臂线条往下,江佟的指尖在陈子兼身上酥酥麻麻地点起了火,比赛场上飞驰的车还烫。 等到掌心碰到陈子兼手背,两片温热的皮肤贴在一起,江佟才觉得什么东西终于落了下来。 “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好要开始新的感情了,是不是应该首先考虑我?” 在下一瞬间,陈子兼翻转手掌,把江佟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皮肤比陈子兼的白上许多,十指交缠相扣,陈子兼用粗粝的指腹摩挲江佟的手,低垂着眼。 “好。” 江佟应完一声,就不敢说话了,他甚至屏着呼吸。陈子兼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后颈,低下头来,嘴唇在他脸颊上很轻地擦过,到嘴角边,陈子兼落下一个没有什么触感的吻,停住了。 他把江佟圈在自己怀中,用额头抵住他的。 江佟很紧张,把陈子兼的手指绞得很紧,陈子兼都感觉到了,所以松了捏他后颈的力道,改为轻缓的抚摸,也离开了他的唇。 “别怕。” 第二十九章 准备离开的时候, 陈子兼给单孜打了个电话。 他是下车打的,正好江佟去自助柜台买两瓶水,他靠在车门上, 看着江佟走远。 电话拨通, 单孜那边还有点吵,陈子兼说了个喂,他就自觉拿着电话去找了个安静地方。 “要走了?你钥匙留在保安那里就行, 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单孜说。 “好, 谢谢你,有机会请你吃饭。”陈子兼每次来玩, 单孜都想方设法不收他钱, 只能用这种方式还他人情。 “又客气了, ”单孜笑笑,“不过你怎么还和江佟有联系?我怎么好像听说当时高三毕业的时候,他和宋昱在一起了。” 宋昱以前也和单孜打过球,所以单孜认识这个人, 也知道陈子兼和他曾经是朋友。 江佟和宋昱曾经是情侣的事情, 他们从来没有刻意和谁说过。只是两个人的朋友圈多少会有些端倪, 以前的同学聚在一起聊八卦, 总有人会知道。 “当初读书的时候, 我们这一圈儿人可都不怎么被他们成绩特别特别好的待见,”单孜哼笑一声,“不过江佟还算例外,难怪你愿意和他玩。” 单孜就是这种有话直说的人, 他喜恶很明显, 从来懒得装模作样。 话讲到这里,单孜提起一件陈子兼并不知道的事情。 高中毕业那年, 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单孜在奶茶店遇到过江佟和宋昱。 他不喜欢喝奶茶,只是在等当时的女朋友。 奶茶店里空调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单孜一进门,就看见好几个人一起坐在最里面。 江佟和宋昱也在其中,单孜认出他们,但毕竟不熟,就没打招呼。 他扫了一眼几个人的背影,走到柜台前点东西,付完钱等的时候,他玩着手机,听到他们聊天。 刚开始主要是在聊大学的事情,后来变成了年级里的一些八卦。单孜并不感兴趣,走到旁边的桌坐下。 因为手机上有人找他聊天,单孜短暂地走神一会儿,再注意到耳边的声音时,他们好像又换了话题。有一个单孜不认识的男生说:“他体育还不错,本来我还以为他是体育生,没想到去做警察了……好像特别爱找人打架吧。” 单孜眉头一跳,想到一个人,但又不太确定。 旁边另外的人接话:“陈子兼的爸爸……” 他还想说,单孜已经站起来。 不管怎么样,说陈子兼爱找人打架这件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单孜听过太多太多这种传言。 其实真实的故事简短又无聊。陈子兼喜欢打球,因为篮球的事儿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那些人什么消息都有,知道他家的情况,以为陈子兼和他们是一路人。他们打肿脸充胖子去打野球,还非要让陈子兼上场,不然就天天去他教室门口蹲他。 单孜知道陈子兼是一个不想给其他人惹麻烦的人,所以他去了。 野球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陈子兼也只打过一次。 传言往往比真相精彩,总是等在教室后门的那群人,打球后一身伤的陈子兼……可以联想的事情太多,唯独没有人想要确认故事的真假。 单孜正要开口打断,被江佟先了一步。 那天可能是空调温度太低,明明外面很热,江佟还在室内穿着一件外套。他的侧影很单薄,眉眼疏散,用很平静,但明显不高兴的语气回复:“他没有找人打架,只是被别人找事,而且陈子兼我觉得挺适合当警察的。” 那个同学不说话了,宋昱为了缓和关系,轻轻拍了下江佟手背,笑了声:“陈子兼的话,还挺多人这么想他的。” “读书的时候这种偏见挺多的。” 高烧不退 第37节 时过境迁,单孜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感叹一下。 “不过江佟还不错。”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最近宋昱家里出事儿了,其实也不算最近吧,有段时间了,”他又说,“他要是过不好,是不是连带着江佟也会过不好啊。” 陈子兼握着手机,看江佟买好了水,正朝自己走来。 他站直了身子,语气平淡地告诉单孜:“他们早就分手了。” “啊?” “我先挂了,今天谢谢你。”陈子兼摁掉了电话。 屏幕黑掉的一瞬间,他拿过江佟手里的一瓶饮料。 “怎么这么久?”陈子兼问。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江佟说。 “我都可以。”陈子兼把手里这瓶饮料拧开,递给江佟。 江佟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才问:“没有喜欢的吗?” 他嘴角还沾着一点水迹,陈子兼看到了,但什么也没说,拿走江佟喝过的水,自己也喝。 他这个动作,好像又告诉了江佟答案。 “陈子兼,你不要这样。”江佟靠过去,陈子兼很有默契地提前就张开怀抱接住了他。 江佟吸了一口陈子兼身上的味道,埋头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说:“我们走吧。” 陈子兼说好,但没有放手。 回程路上,江佟明明有些累,可闭不上眼。 他心情很好,话比平常多一些,和陈子兼讲了很多婚礼上的事情,陈子兼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倾听,偶尔才讲一两句。 到江佟家门口的最后一个红灯,他把掌心摊开放在扶手箱上,得到了一个与江佟的牵手。 医院的宿舍很安静,陈子兼把车停在江佟楼下。 两个人解完安全带,都没动。后来,江佟侧了侧身,不知怎么,就又开始和陈子兼接吻。 这个吻并不激烈,却前所未有地缠绵。江佟已经学会了张嘴,一下一下抬头配合陈子兼。陈子兼靠近的时候,衣料发出窸窣的声响,但因为车内空间很大,中控台又没办法消失,又让他们隔得很远。 买来的饮料被江佟随手放在座椅上,因为他的动作忽然滚落,发出闷闷的声响。 他们停下来,陈子兼和江佟抵了抵额头,说:“等我回来。” “好。”江佟笑笑。 他弯腰拾起饮料瓶,还是推门下车了。 他的背影陈子兼沉默地注视过太多次,以至于这一次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同。 但实际上是有不同的,至少陈子兼的视线变成了可以被江佟看到的那种,不再需要遮掩和躲藏,可以直白和坦然。 看到江佟的房间亮起灯,陈子兼坐在车里,和江佟打了一通电话。 “这次出差时间有点长,但不用怕打扰我,如果我忙的话可能不能及时回复你的消息,但看见了就会回,所以如果你想给我发就要发。”陈子兼按开车窗,抬头远远地望着那个房间,在脑海里勾勒江佟的身影。 “我知道了,你也是。”江佟说。 他那边传来一阵脚步,过一会儿,陈子兼看见阳台上多了一道人影。 “快走吧,有点晚了,你明天要出差,还要好好休息。” 江佟朝他挥了挥手。 “晚安。”他说。 尽管是在小区里,但路很宽,陈子兼轻轻一打方向盘,车便拐了个弯掉头。 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了。 越野顺着马路汇入车流,陈子兼抬手拨出一个号码。 “喂?”电话那边是徐飞的声音。 “你和晓星在警局里吗?”陈子兼问。 “在的二哥,我俩就在宿舍。”徐飞说。 “我现在开车过来。” “现在?这么晚了,”徐飞顿了下,“好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才开了十几分钟,突然开始下很大的雨。 到警局门口,门卫把陈子兼拦下来,让他打开车窗。陈子兼很少会开大g去警局,门卫不太熟悉。他按下车窗,门卫只看见他半张脸,就赶紧问好:“二哥这么晚还过来?” “嗯,明天有任务。” 陈子兼把车停在院子里,撑着伞拾阶而上。 尽管已是夜里,警局的大厅里人仍然很多,一部分是来避雨的,另一部分则是过来处理纠纷。 陈子兼收了伞放在进门的位置,利索地脱掉外套径直往里走。 路过他的一些警员和他问好,陈子兼也点头算作回应。 一直到穿出工作大楼来到宿舍门口才安静一些。陈子兼刚刚走到宿舍门口,还没摸到钥匙,门就被人推开,商晓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 “二哥?你还真的回来了?”他愣了下,侧过身让陈子兼进门。 “明天太早了,来这里方便一点。”陈子兼越过商晓星走入房间,一边找衣服,一边背对着他说:“借你宿舍洗个澡。” 虽然陈子兼在本地有房,但有时候在单位值夜班,可能也需要和其他人换岗休息一会儿,或者出完任务需要洗澡。徐飞和商晓星正好住一个宿舍,陈子兼会放几套换洗衣服在这里,每次都借用他们的地方洗漱。 “你请,李局刚刚找我,我先过去一趟,徐飞出去买夜宵了,他等会儿再回来。”商晓星随口交代了句,帮陈子兼把门关上。 陈子兼走进浴室,抬手脱掉衣服,一把打开热水。 冒着白雾的水淋着他板寸的头发流下,淌过陈子兼平直的肩膀、背肌,顺着他手臂和后背的几道伤疤,滑向小腿肌,跟腱,流进排水孔。 陈子兼用手掬起一捧水泼上脸,抹了一把。 希望这次能早点回来。 他想。 第三十章 临山国际机场今日依旧繁忙。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正在通知还未登机的旅客, 江佟站在接机口,抬眼又确认了一遍时间。 周梓阳说要来临山出差,就真的来了, 昨天晚上才给江佟打了个电话, 说他明早的飞机降落。江佟卡着时间来机场,却发现周梓阳的航班延误了,所以又多等了一会儿。 快到中午, 周梓阳才从出口朝江佟走来。 他们上次见面是在和屈鸿的聚会上, 其实也不算很久。 “佟啊。”最后几步,周梓阳小跑过来, 拍拍江佟的肩膀。 “你酒店在哪里?我们先过去放东西吧。”江佟说。 周梓阳只有一只行李箱, 所以他也没有去帮他拿东西。 “走吧, 打车。”周梓阳揽着江佟的肩往前走,出了机场就自然放开了。 机场外等候接送乘客的出租车很多,他们抬手招了一辆,坐进去。 走过最堵的那一段, 出租的车速飙起来一些, 风声变得很大。江佟抬手把最后一点车窗缝隙关上了。 看到江佟, 周梓阳就忽然想起一件事:“挂件你拿到了吧?” 他一只手撑着, 打趣道:“上次看你那么急, 我才是真的也跟着急,都忘了问你是怎么来的了。” 江佟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这个表情,无疑是在告诉周梓阳,关于那个挂件, 还有其他的故事。 “什么啊?”周梓阳迷茫了, “你是不是有事儿没告诉我呢?” 江佟噎了一下,想要回答时, 手机响了。 陈子兼已经走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他们每天都会有聊天,不过有时候陈子兼的确很忙,江佟睡前发的消息,他要到凌晨四五点才回,多半又是在熬。 因为两个人要互发消息,这段时间只要手机响,江佟都会及时去看。 尽管周梓阳还在等他的回答,江佟还是优先看了一眼屏幕。 是一条垃圾短信,不是陈子兼。 “没有什么事儿。”江佟关了手机。“跟我还这样,你少来啊。”周梓阳试着猜,“有什么可以发展的对象了?” 他在脑子里把他认识的能和江佟产生更进一步关系的人都过了一遍。 “李明?”周梓阳嘶了一声,“不至于吧,你们也就在学校里的时候打过几次招呼。” “难道是……” “你没见过他,”江佟及时打断,“但你听过。” 周梓阳拍了下手笑:“看吧,这不就跟我说了。” 玩笑归玩笑,周梓阳看他这种状态,还是忍不住说道:“如果要谈恋爱,选一个人品有保障的。” 他是善意的提醒,江佟很清楚。 但同时他也有些难受,在前一段感情里错的并不是自己,却要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反复承受这段感情带来的一切痛苦。 “嗯,”江佟收了神色,“我知道。” 酒店前台,周梓阳在办入住的手续。 江佟站在旁边,给陈子兼发消息。 昨天他就说过今天周梓阳会来,现在人到了,应该要和他说一声的。 高烧不退 第38节 【我接到朋友了,等会儿我们去吃饭。】 已经习惯了发完消息会很久没有回应,江佟收好手机,和周梓阳一起上楼。 “我这次过来吧,其实是想看看这边的经营环境,明天还和晋晨约了见一面。”周梓阳说。 他靠着电梯,有些疲惫的样子。 “不过时间也就三天不到,离开了医院也累啊。” 第一天的时间因为乘坐飞机,所以没有安排其他事情,周梓阳才能有空和江佟吃顿饭。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吧?”电梯到了,江佟先走出去。 “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等你睡好了,我们再去吃饭。” “这样吗?”周梓阳觉得让江佟回去等他好像也不太好,犹豫了一会儿。 来到房间门口,江佟让出位置,给周梓阳刷房卡,笑道:“不是你说的不要客气吗?” 周梓阳最后还是答应了,江佟走下楼打车回家。 他的消息陈子兼还没有回复,想到之前周梓阳的话,江佟去联系了戴月曼。 【这次是真的真的不用再给我介绍男生了。】 江佟约的车到了,他走到路边,开门上车时,陈子兼的消息回过来。 陈子兼:【注意安全,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晚上可不可以打个电话?】 天还很亮,江佟已经开始期待夜晚。 临山市虽然不大,但也还有许多值得逛逛的地方。 原本只是为了饭后散步消消食,江佟带周梓阳到广场上去走走。 在靠近广场中央喷泉的附近,聚集了许多老婆婆老爷爷,手里拿着一张一张的纸板,上面写了很多字。 周梓阳没见过这种场合,问江佟他们在做什么。 “相亲。”江佟说。 “啊?相亲?这个年纪的大爷大妈还……” “是给他们的儿子女儿。”江佟无奈道。 “哦——”周梓阳点点头,“那我们也去看看。” “看什么?”江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梓阳往前推了几步。 “哎呀,你的感情现在要拨云见日的,我的感情还没有呢!”周梓阳碎碎念道,“我也想谈恋爱,交女朋友!” 他们两个人一走过去,就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了。 “多大了啊?哎哟这么俊,来这里是要找女朋友的?” “哎哎,小伙子,看看我的女儿吧,海龟来着,有房有车,没有贷款的啊!” “你先不要着急嘛,小伙子,你们是做什么的?” 江佟摆摆手,本来不想回答,周梓阳已经开口了:“我是企业的,这位是医生。” “哦哟,医生好啊。” 他这么一介绍职业,那些人都朝江佟来了。 江佟应付不了,看了一眼也很意外的周梓阳,赶紧说:“我不相亲,我有对象了。” “哎,哎,阿姨啊,是我要找对象。” 那些叔叔阿姨一脸遗憾地继续去问周梓阳,江佟在心里叹了口气,很快往旁边走,到一边的长凳上坐下来。 【我们已经吃完晚饭了,在散步,逛一会儿我就回去。】 【你等会儿有时间吗?】 陈子兼既然说了想要和江佟打电话,也许这一天晚上就不是特别忙。 他回复得很快。 【有的。】 【喝酒了吗?】 江佟笑笑。 【没有。】 不远处,周梓阳还在被热情的阿姨们盘问,江佟觉得好玩,便把这件事分享给陈子兼。 【我们走到中央广场,遇到好多给孩子相亲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陈子兼说:【我知道那里。】 【江医生有被人喜欢吗?】 话题好像有点偏了,江佟只好说:【他们太热情了。】 陈子兼:【那就是有。】 【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 要是想开始一段新的感情,首先考虑陈子兼。 江佟当然记得,却因为他的这句话有些脸热。 夜风轻轻地吹过来,这些年,临山的春天都走得特别早,夏天来得很快。等到陈子兼回来的时候,气温又会变高了。 江佟:【我记得。】 好像是特意逗他,陈子兼又问:【记得什么?】 江佟输入了很久,才回复道:【你是我这里的第一位。】 他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周梓阳拿着好几张纸走过来,也在他身边坐下。 “全是那些叔叔阿姨塞给我的联系方式。”周梓阳低头清理了一会儿,也没见多开心,反而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江佟问。 “其实吧……”周梓阳有点走神地说,“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 “啊?”江佟愣住了,以前他从没听周梓阳说起过这些。 “对啊,”周梓阳耸耸肩,“很难以置信吗?” 倒不是因为这个。 江佟摇摇头。 “是一个学姐,我暗恋她,但她现在应该都要结婚了。”周梓阳望着广场,眼神也没有落点。 他语气不算很低,听起来甚至不怎么难过,但江佟还是觉得他很失落。 “为什么以前不说?”江佟问。 “不敢呗,”周梓阳看向江佟,“你没有暗恋过谁,应该不懂吧。” “你不说我怎么懂?” 周梓阳笑了下。 “就是觉得自己不配。” 江佟微微惊讶:“那她是有多优秀?” 和周梓阳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江佟还算了解他。 他性格很好,人很开朗,家庭条件也不差,还和他一样是顶尖医学院毕业的学生。 “这不是用具体条件比较的。”周梓阳认真和他分析。 “你想,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的?难道是要性格,相貌,人品,家庭条件,学历,这样一条一条列出来打分吗?” “哪怕真的有一个人是满分,你就一定会喜欢他吗?” 周梓阳这样说,江佟就懂了。 “所以我说觉得自己不配,有时候我也不是自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不适合。毕竟,在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之前,自己是什么样子的,经历过哪些事情,做出了哪些选择,没办法改变。” “嗯……”隔了一会儿,江佟才又问:“那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当然可惜,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日子还是要过,”周梓阳说,“其实如果没有见到她,我也不会经常想到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她,因为我知道没可能的。” “但是如果见到她的话,我又会想,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希望,这种时候才会意识到,哦,原来我真的很喜欢她。” 把周梓阳送走,江佟坐地铁回家。 晚上这个时间,地铁上的人会少一些,江佟有一个很宽敞的座位。 车并不那么平稳,他的身体跟随着摇摇晃晃。 下了地铁走到家,江佟都保持着有些恍惚的状态。不过一开门,他还是很快地先进房间洗了个澡。 也许陈子兼一直在等他。 头发还没完全吹干,江佟用手扒了扒,决定周末去剪。 他从浴室出来,还带着一身水汽,半靠在床头,给陈子兼发消息,问他现在有没有空。 在江佟盯着墙面发呆的时候,陈子兼打来一个语音电话。 铃声让江佟忽然惊醒,看到屏幕上陈子兼的名字,他又变得安定一些。 电话接通后,江佟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深深吸了几口气。 一阵电流的微小声音之后,陈子兼才说:“什么时候回家的?” “刚刚洗完澡。”江佟说。 “嗯。”陈子兼应完一声,好像又不太会找话题,所以沉默了一会儿。 “之前说给你打电话,其实没有什么事情。” “我知道。”江佟握紧手机。 “那今天玩得开心吗?”陈子兼问。 高烧不退 第39节 “还不错,今天来的朋友是我的大学同学,一直都和我是一个导师。刚到的时候他太困了,所以我让他先回酒店睡觉,晚上我们才出去吃饭。”聊到这个,江佟有可以说的,话就连贯了一些。 “嗯,吃了什么?” “蟹黄面,”江佟用手指捻着被子的边,“不过今天的不是特别新鲜。” “你喜欢吗?” “以前读书的时候比较爱吃,其实最近这几年也没怎么吃过了。” “那等我回来,我们去吃吧,希望能吃到新鲜一点的。” 江佟扬了扬唇角。 “如果还是没有吃到新鲜一点的呢?” 陈子兼没有想很久,“那就再去一次。” “再去多少次都可以……”这句话江佟说得很小声,不知道陈子兼听到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你能不能和我说一些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陈子兼想了想,“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你的,都可以,”江佟的声音温和而耐心,“我都想听。”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陈子兼说。 “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江佟打开免提,躺下来,又将房间里的灯换成落地的这一盏,让光线变得暗一些。 陈子兼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问:“躺下了吗?” “对。”江佟把手机放在枕边,从手机里飘出来陈子兼的音色,似乎比平常江佟听到的还要显得哑一些。 于是他想到一件事:“在雪山上,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嗓子是在一次任务中受伤了。” “想听这个?” 没等江佟回答,陈子兼就继续说:“之前我们去买挂件的时候,那个老板提到过一次洪灾。” 江佟想起来。 “就是那一次,救灾的时候,我被洪水卷倒,万幸冲到浅滩,但是很多地方受伤,感染了。” 陈子兼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醒来之后就在临时医院里,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医生说以后嗓子也许会好,也许不会。” 电话的两端都安静了片刻,江佟的手指搭在已经暗下的屏幕上。 “很痛吧?” 以前在急诊室轮转的时候,江佟见过太多太多病人。躺在病床上的每一个人有不同的职业,因为不同的原因受伤,身边有不同的人陪伴,每个人对痛苦的阈值不同,每个人承受病痛的方式不同。 那陈子兼呢?他是哪一种。 他会忍吧,不让别人担心,即使听到医生说,也许声音会没有了,第一时间会感到难以接受吗?还是很难反应,所以显得镇定。 陈子兼没有立刻说话,但呼吸变得沉重。 那应该是痛的。 江佟想着,叫他:“陈子兼。” 他告诉江佟:“我其实很幸运了。” 陈子兼在心里细数。第一,虽然不可置信,但他还是从那条河里回来了。第二,在失声数月后,他的嗓子还能说话。第三……尽管过了很久很久,他还是再次和江佟重逢。 “陈子兼,”江佟很不好受,语气变低,“你是不是专门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做危险的任务啊。” 关于江佟的话,陈子兼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看起来好像真的就是这样。所以他只好苍白地说:“我没有。” 江佟把脸朝枕头里埋了埋:“本来那一次,我也会去的,但是当时妈妈住院了。” “嗯,”陈子兼顿了顿,“不过当时还是不要遇到我比较好。” 按照江佟的性格,即使是见到一个几年没怎么联系的同学这样受伤,应该也会难过的吧。 “陈子兼,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这个声音,我觉得很好听。”江佟缓慢地说。 “真的吗?”陈子兼笑了,“我自己知道,不用骗我。” “真的,”江佟变得认真一些,“没有骗你,很好听,我很喜欢。”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怎么习惯,后来就好了。而且其实这个声音对我来说意义也挺特别的吧。” “从那以后,我真的把自己当成警察了,以前就觉得这是个工作而已,后来就有一种,这个职业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的感觉。” 他说话很慢,慢到让江佟能够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感受他的声音,像看见一块石头,在河水中浮沉,在河底碰撞,被冲刷打磨,一部分变成了砂砾。 直到此刻,江佟才找到了准确的比喻。 江佟听见他的河流说:“我不怕死。” “但是真的感觉要死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遗憾。” 第三十一章 睡熟以后, 江佟做了一个关于陈子兼的梦。 大约是在夏天,因为江佟觉得很热。 他和陈子兼走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阳光从摇晃的叶片里穿过, 落在陈子兼的肩膀, 像宇宙中一个个的小星球。 “我们在哪里?”江佟轻声问。 他看见陈子兼回过头,他的发尖被光线染成金黄色,鼻梁的一侧有道阴影。 那个画面很长, 微风吹起江佟的头发, 刺得他眼睛旁边的皮肤细小地痒。 陈子兼靠过来,用手帮江佟拨开头发, 他的额头感到清凉一些, 但很快又被陈子兼身上的热气弄得潮湿。 “你不记得了吗?我带你来过的, 那天我们骑着摩托车。”陈子兼拉他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指给他看:“我说,这一片都是湖泊。” “哦……”江佟的记忆慢慢复苏, “原来这里是……” 下一秒, 天地倒转, 他们双双跌入湖水。 那水并不冰冷, 反而很滚烫, 一些灌入江佟的肺里。他想要挣扎,但在梦里一点也动不了,只能感受到沉默而绵长的窒息。 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沉到湖底时,一双有力的手拉他起来。水雾中, 江佟抬眼, 看见陈子兼的瞳孔。 隔着很薄的衣料,他紧贴在陈子兼身上不断咳嗽, 等水咳得差不多了,他的下巴被陈子兼的手指抬起。 他们相看短短一瞬,江佟被陈子兼吻住。这是一个湿润又高热的吻,江佟用手扶住陈子兼一侧的脸,才艰难地得到一点呼吸的机会。 在遗憾什么呢? 能不能告诉我? 江佟尝到陈子兼嘴里有一股甘甜的味道,不自觉抿了抿。 是湖水吗? 还是这是陈子兼的味道。 …… 江佟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睁眼时,他脑子昏昏沉沉,很迷糊地摸过手机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一阵喧闹声,对面的人还没有说话,江佟就已经翻身坐起。 “不好意思打扰了江医生,这边急诊室需要会诊……” “我马上过来。”江佟说。 天还没有亮,街道上格外安静,只偶尔有几辆飞驰而过的车。 江佟先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有遇到出租,便扫走路边一辆自行车。 这样紧急的情况,从江佟进入医院以来只遇到过五六次,每一次,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情况都很不好。 医院底楼的灯关掉了一些,江佟快速穿过长廊走到急诊室。还未推开门,他便听见病人因为疼痛而忍不住发出的□□。 对这个病人的抢救从凌晨三点半一直持续到六点多,整整快要三个小时的时间。 抢救结束后是临时给他加排的手术,不过江佟不用再上手术台,心情也就稍微放松了一些。 因为身上沾满了血和一些其他液体,江佟先到自己的休息室洗澡换衣服。 从浴室出来时,正好快到上班的时间。 手机里多了一条陈子兼的消息,是几分钟之前发来的,和他说了一声早安。 江佟的手指上还沾着水珠,触碰到屏幕上,按键不是那么灵敏。他反反复复打了好几次,才回复陈子兼一句一模一样的早安。 忙碌的、没有陈子兼在的生活,让江佟觉得自己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不断前进、无法停留的状态。 周梓阳在临山市停留的时间不长,他走的那天,两个人又去吃了一顿饭。 这次,周梓阳没让江佟送他去机场,只是说下次要是去了他在的城市,记得一定要告诉他。 过几天,江佟收到戴月曼的信息,让他周末回家吃饭。 即使回到了临山,因为工作太忙,江佟回家的次数也很少很少。 周末,他打车回家,由于小区管理严格,出租只能停在外面,所以江佟步行走到家里的小院前。 他刚刚打开院门,就听见一声很清晰的小狗叫声。 很快,一只十几厘米长的小金毛从后院飞奔过来,看见江佟站在门边,警惕地蹲下来,冲他嚎叫。 “哎呀乖乖,那是你哥哥呀。”戴月曼穿着拖鞋从草坪的一边绕过来。 江佟:“……” 今天出了太阳,在阳光下暖和一些,她里面是一条羊羔毛的连衣裙,外面加了一条宽围巾做披肩。 “回来了。”戴月曼走上前,摸了摸小金毛的脑袋,小狗就不叫了。 “妈,你以前不是坚决不养狗的吗?”江佟抬步走进院子。 有了之前摸老八的经历,江佟也没那么怕狗了,蹲下来试着揉了揉金毛的脖子。 高烧不退 第40节 小狗很乖地侧过头躺在他掌心。 “哎哟,你们不亏是兄弟俩,它可亲你呢,”戴月曼笑着,转身往房子走,“我现在忽然觉得你说得对啊,你想,你又不经常在家里,就算过敏问题应该也不大,再说,狗狗的毛我们都请阿姨清理的。” 江佟站起来,跟着戴月曼进了房间。 这个时间,江岷还在公司里没有回来,江佟陪戴月曼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 话题自然而然会到之前江佟给戴月曼发的那条短信上去。 “什么叫真的不用给你介绍对象了?”戴月曼拿着一只小果盘,把里面一颗鲜红的草莓挑给江佟,“你又有新男朋友了?有没有照片啊让妈妈看看。” 江佟接过草莓咬了一口,说:“没有照片。”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没有对象。” “那就是快有了?”戴月曼自己也吃了一颗,“不愧是我儿子啊,还没处上对象呢就这么专一。” 江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是我认识的吗?”戴月曼问。 江佟看了她一眼,靠在沙发背上,不出声。 戴月曼隔空点他一下:“那就是我认识的。” “妈……”江佟实在被她逗得没办法,抬手捂了下脸,“别问了。” “好吧好吧,不爱提我们换个别的聊呗。” 小狗从门口小跑进来,在戴月曼的脚边坐下了。 “对了,今天晚上就在家里住吧,反正你明天休息,你房间一直有人打扫,能马上就住的。” 最近的确没有其他的事情,陈子兼也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江佟点点头说:“好。” 晚饭之后,他先去洗了澡,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 戴月曼在房间里敷面膜,客厅里只有江岷。 他看见江佟,招了下手。 江岷坐在单人沙发上,江佟便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客厅里的灯足够亮,江岷手里捧着一只pad,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表格,估计是还在处理公司里的事情。 “今天我去和陈载谈合作了,不过他提到了你。” 听到陈载的名字,江佟愣愣,才应了一声:“嗯。” “也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下而已,”江岷笑了,拍拍江佟肩膀,“怎么这么紧张?” “不是紧张……”江佟想了想,看向江岷,两只手不自觉地扣在一起。 如果要客观公正地评价作为父亲的江岷,江佟觉得他是很称职的。也许是在年轻的时候就有了一支团队,江岷对待任何事任何人都非常有责任心。江佟甚至想过,假如他和江岷的位置互换,他也不一定能比江岷做得好。 家里有这样大的公司,江岷得知江佟想做医生,就没有逼他去学企业经营。即使是当初他和宋昱在一起的事情让江岷生了好几年的气,江岷也从未真的强迫江佟放弃过什么。 此时此刻,江佟忽然获得勇气,想要和江岷坦白地聊聊。 “爸,你真的接受了吗?我是说,关于我喜欢男生的这件事。”江佟问。 他声音很缓,看着父亲的时候目光认真,似乎想要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中,好判断他是不是在说真心话。 在江佟要说话的时候,江岷就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氛围。但他没想过江佟会这么直接地同他聊这个,因此江岷先是偏开视线,想了想,才重新望向他。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江岷已经快要六十岁了,他轻轻笑的时候,眼尾也会有很深的皱纹。 “谢谢爸。”江佟道。 “哼,”江岷拿过茶几上的烟,“以前那么多事情不谢我,这件事倒是说得这么郑重。” 打火机清脆地响了一声,烟雾缓缓包裹了江岷的手指。 “前段时间你妈妈还跟我说,你好像又要谈恋爱了,又是男生?” “没有谈恋爱。” 过了会儿,江佟才问:“爸,你和陈叔叔关系好吗?” “陈载?”江岷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现在还可以的。” “他儿子陈子兼,你们不是同学吗?上次不是见过了吗?” 江佟没有立刻回答,在他的安静中,江岷放下烟,忽然坐直了,意识到什么,问:“陈子兼?” 这时,江佟的手机忽然响了,打来电话的正是他们刚刚提到的陈子兼本人。 屏幕很亮,江岷坐得离江佟并不远,甚至可以说是很近,把那几个字全都看完了。 “快接吧,人家等着呢。”江岷扁扁嘴,拿着烟灰缸自己站起来走了。 江佟失笑,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陈子兼会给自己打电话。 尽管江佟已经和陈子兼说过很多次,不论什么时间,其实都可以找他,但陈子兼一向是个很怕打扰他的人,不会在没有提前说的情况下就给江佟打电话。 “喂?陈子兼。”江佟拿着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看了你之前发给我的值班表,明天你休息,是不是?”陈子兼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江佟想,也许是因为他们有段时间没打过电话了。 “对。” “那你现在下班了吗?” 江佟顿了一下,“你……” “我们提前回来了,我在你家楼下,如果可以的话,想见你一面。” “你还在医院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第三十二章 江佟从家里离开的时候, 戴月曼面膜还没敷完。 她站在楼梯上,疑惑地问江佟:“这么晚了回家?有什么急事吗?” “啊。”江佟一边穿鞋,一边朝戴月曼摆摆手:“有点事。” 戴月曼:“……” 他准备开门的时候, 江岷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得了,儿大留不住。” 本来戴月曼是想找司机送他回家的,但时间有点晚, 司机过来也还要时间。江佟等不及, 在小区门口打车,这次很幸运, 几分钟不到就上了车。 家里距离江佟在医院的宿舍, 实际上还有一段距离。江佟给陈子兼回消息, 说自己已经上了车。 从车窗望去,夜晚的街景好像十分相似。江佟什么事都做不下去,只看着窗外。 出租开进小区后,江佟很快就看见了陈子兼的车。 他付过钱, 打开车门走过去的这么很短一段路, 却花了似乎比来时还要长的时间。 车很安静地停在不会阻挡道路的位置, 江佟直接走到驾驶座的车窗边, 正要抬手, 看见抱着双臂靠在座椅上,似乎已经睡着的陈子兼。 路灯恰好被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昏黄的光从叶片的缝隙中漏出来,只有那么一部分落在车窗上, 又是其中的一道, 横跨了陈子兼的鼻梁。 是很累了吧?出差这么多天,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来到这里, 等一个甚至不知道在不在楼上的人。 江佟看了一会儿陈子兼的侧脸,实在不太忍心叫醒他,但又怕他这样睡觉会着凉,于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又绕到副驾驶的那一侧。 车门没有上锁,他一拉就开了。 关门的声音把陈子兼吵醒了,他手指动了动,很快就睁开眼,目光非常准确地锁住江佟。 “我看你在睡觉,想上来再叫你。”江佟说。 可能是因为中途被吵醒,陈子兼的大脑还在慢慢地反应,片刻以后,才将江佟的手握住了。 尽管他已经在夜里等了有一会儿,但掌心依然是温热的。 “如果很困的话,不然还是先回家吧。”江佟抬起没有被陈子兼抓住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陈子兼摇摇头,车内连顶灯都没有开,他和江佟说话的时候,江佟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 “再坐一会儿吧。” 江佟收回手,连同被陈子兼握住的那只也一并抽走。 这次他看见了,陈子兼幅度很大地抬起脸,似乎是在问他怎么了。 “上楼吧,”江佟说,“既然还想留一会儿,就去我家。” 电梯上了顶楼,江佟打开房门,走廊上惨白的灯光照亮玄关很小的一片地板。他抬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正要碰到的时候,被陈子兼抓住了手。 很干脆的一声,房间门被关上了,那点灯光也消失掉,取而代之的是陈子兼逐渐靠近的滚烫呼吸。 在很短的一瞬间,江佟想到之前他做的那个梦。 只是这一次,没有让江佟不断下坠的湖水,没有潮热的不适感,只有一个片段变成了现实。 陈子兼抱住江佟,将他抵在玄关的柜子上,一只手握住他的腰侧,附在他的耳边。原本要隔着电话才能听见的声音,即使是在江佟的身边,也好像带着那种遥远的感觉。 “可以吗?” 时钟大概是静止了几秒,江佟没有说话,偏过一点点头,便迎上了陈子兼的嘴唇。 陈子兼的吻很急切,他咬过江佟的嘴唇,勾着他的舌尖,手掌在他腰侧很有存在感地动了一下。江佟没办法思考了,只好遵循本能地抱住陈子兼,被他很轻松地举起来。 明明陈子兼只来过一次,却好像比江佟还要熟悉这里。他抱着江佟往里走,短暂地离开他的唇,分心在黑暗中看了一眼沙发的轮廓。 把江佟往柔软的布艺沙发中一扔,陈子兼覆身上来,继续和江佟吻在一起,在江佟也没有意识的时候,抬起他靠里的那条腿,一直摸到脚踝。 可能是有段时间没见,江佟也觉得很想他。他意识到陈子兼的失控,但也纵容着。 沙发陷下去很深的一块,陈子兼用了很大的努力让自己偏过脸,埋首在江佟的颈间。 他的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不是要做什么的意思。”陈子兼嗓音沙哑地解释了一句。 高烧不退 第41节 为了使自己更加清醒,他开始提到其他的事情。 “今天怎么是坐车回来的?你宿舍离医院很近,或者下次也可以让我来接你。” 江佟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说:“我在爸妈家里吃晚饭。” 他这样说,让陈子兼思考了一下。这个时间已经不算很早,如果本来就有回家的打算,也许早就动身了。 “那下次你要告诉我,我们可以明天再见的。” 真的可以吗? 江佟抬起手指,点在陈子兼的喉结上。通过指腹,江佟感觉那里轻轻滚动一次。他的呼吸也跟着变重,四肢好像漂浮着没有支撑,所以只能更依赖陈子兼一些。 江佟的手指从喉结划下,在锁骨的位置停住。 “还是不要了,”他说,“还是很想今天晚上就见到你。” 这句话在陈子兼的意料之外,因此他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但最后也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样抱到两个人身上都微微出了汗,陈子兼还是没有放开。 他们心脏错位,但仍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单纯的悸动不同,这种跳动沉稳有力,像一种绵长持久的告白。 陈子兼握着江佟的后颈,大拇指时不时轻轻刮一下,让他觉得安全和舒服。 客厅里的时钟一秒一秒准确地走着,江佟转了下脸,似乎是想去看钟,但因为实在太暗,所以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他说:“今天有点晚了……要不要留下来?” 江佟帮陈子兼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 两个人身材有差异,江佟翻了好久,才从衣柜深处找到一些曾经他买的一些宽大款的t恤和长裤。 好在这些衣物都很柔软,江佟拿在手里,对着陈子兼比了比。 “你应该可以穿上的。” “没事。”陈子兼根本不在意穿什么衣服,拿过江佟给的,便转身进了浴室。 水声淅淅沥沥了一阵,江佟抱着新的床单被套,去把书房里的那张床铺好。 毕竟是医院宿舍分的房子,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一个是书房。 书房的床有些小,江佟当时也是想到也许会有朋友来临时借宿,才多要了这样一张小床,不然现在陈子兼还没办法留下来。 整理完今天晚上陈子兼要睡的地方,江佟独自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书房的门是开着的,过了片刻,江佟听见浴室里的陈子兼叫他:“有没有剃须刀?” 他很快走过去,发现浴室已经打开,蒸腾的水汽从里面中涌出来,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让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也有一些湿润。 这个房间非常狭窄,有时江佟一个人站在里面,也会觉得转身困难。陈子兼一只手撑在水池边上,侧过身为江佟让出了很大一个空间,但江佟还是觉得很挤,他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贴在陈子兼的胸膛。 给他穿的衣服其实也不是非常合身,但还算能穿。江佟扫了一眼,因为身上还有很多水珠,所以那件t恤很紧地贴在陈子兼身上,勾勒出他肌肉的轮廓。 剃须刀被江佟放在水池下方的柜子里,所以陈子兼才看不到。他蹲下去,拉开抽屉,很快就把剃须刀拿出来,放在陈子兼手上。 “还要吹风机。”陈子兼垂着眼说。 江佟没讲话,这次要去另外的一个柜子里找,他蹲在地上挪了位置。 吹风机更不难找到,但这样就让江佟离陈子兼的双腿更紧,已经快要贴上。陈子兼一动不动地站着,也没有发出声音。 即使是这样一件很小的事,江佟仍然相信陈子兼不会注意不到,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他就是故意的。 江佟仰起脸时,恰好和低头的陈子兼对视。这时他才注意到,陈子兼的确长了一些胡子。 “还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江佟站起来,头顶被陈子兼很轻地拍了拍。 “喝醉了像小狗,”陈子兼很慢地吐字,沐浴后有些红的眼睛看着江佟,“刚刚又像蘑菇。” 听到这样的评价,江佟脸热一瞬,觉得浴室里大概是空气不好,需要快点离开。 在家里已经洗过一次澡,江佟不准备再洗第二次。 他坐在客厅里,听到吹风机的声音不再响,开始做陈子兼要出来了的准备。 有那么一瞬间,江佟想到之前还在雪山上的时候,陈子兼也总是这样一个人待在客厅。他那时是在做什么、想什么呢? 江佟的视线不自觉朝浴室门口飘去,门锁响了一声,他和陈子兼对视一眼。 “我给你铺好床了,在书房里,但可能床有一点小。”江佟说。 “谢谢。”陈子兼大概是有些疲惫,他低了低眼,走过来拿起江佟之前给他倒的水,很大口地灌下去。 “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和我说。”江佟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实际上没什么好担心的,陈子兼点了下头,脚尖转过去对着房间,抬步要走的时候,又回过身。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江佟,才走近了,捏捏他的手。 “晚安。” “以前都是在电话里说,今天可以当面说了。” 陈子兼就在隔壁这件事,江佟花了一些时间才接受。 黑暗中,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也没有睡着。因为窗帘始终拉着,他也不知道时间到了几点,才终于有了困倦的感觉。 可以预想到的,第二天江佟醒得很晚。他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 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对于江佟来说,是喝上一口温热的水。 袖子的一边还是卷起来的,江佟也没有管。他迷迷糊糊推开门走到厨房,用自己的玻璃杯从水壶中倒出一杯水。 尝了一口,正好是他喜欢的温度。 水喝了一半,江佟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把杯子举起来,又看了一眼。 是谁烧的水呢? 背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江佟没回头,视线里出现两只手,一只在他的左侧,另一只在他的右侧,都落在岛台上,正好圈住他。 “醒了,没有你家里的钥匙,我也不敢出去买东西,怕回不来。”陈子兼又靠近一些,并不柔软的坚硬的胸膛,贴住江佟很薄的脊背。 他没有穿上衣,皮肤散发着很高的温度。江佟迟钝地啊了一声,咬着水杯的边缘,不知所措地脸热。也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他还很敏感,因为陈子兼靠过来的动作,他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被陈子兼很快地发现。 陈子兼握住江佟的小臂,似乎是要帮他站稳的意思。 “现在这个点,我们可以去吃午饭了。”陈子兼偏过脸,垂着眼,嘴唇几乎要贴上江佟脸侧。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顺着江佟的手往下很慢地摸,留下一串串酥麻的触感。 “你……”江佟正想提醒陈子兼,他却忽然松了手。低头一看,睡乱的袖子被整理好了,服帖地盖住江佟手臂。 “怎么了?”陈子兼退开一步,也给自己拿了一只水杯,不疾不徐地靠在岛台边,又问江佟:“想吃什么?出去吃还是我做?” 冰箱里应该没有太多东西,江佟说:“出去吃吧,做的话还要买菜。” “你平常自己在家里会做饭吗?” “会的,不过只有不忙的时候才有时间。”江佟喝完了水,打开水龙头清洗水杯。清澈冰冷的水流出来,把江佟的两只手都弄湿了,他才觉得胸口那股热退了一些。 玻璃杯放在桌面上的很轻的声音被流水吞没了,江佟只听见陈子兼说:“那我们就在家里吃吧,先去买菜,正好给你冰箱补东西。” 这样也可以,江佟点点头。 从厨房走出来,两个人要分别回房间换衣服。 这段时间虽然气温不算很高,但天很干燥,昨晚陈子兼洗过的衣服已经干了。他先去阳台收,就比江佟慢了一步。 在经过门边时,门铃响了。 这个时候来的人会是谁? 陈子兼脚步一顿,走到门前,刚凑近猫眼,就听见江佟小跑过来的脚步。 “我来开门吧。”江佟走到陈子兼身前。陈子兼把位置让出来,站在江佟身后,把手里的那件属于自己的黑色t恤往头上套。 他听见门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江佟和门外的人都没有说话。 衣服的领口终于被陈子兼拉下来,抬眼时,他看见抱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愣愣盯着他的宋昱。 第三十三章 今天的宋昱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扮。他穿着符合这个季节的长款风衣, 头发也特意抓出了造型,身上好像喷了香水,味道有些刺鼻。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江佟原本懒散的状态一下收回去, 目光变得格外锋利。 宋昱张了张嘴, 眼神在江佟身上落了一秒,又飘到陈子兼那里。 “陈子兼?”他表情微妙,有些难以置信。 现在已经快要中午, 陈子兼在江佟家里, 神色松散,好像刚刚睡醒。开门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穿好上衣, 小腹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 此刻还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的下摆, 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根本没走。 从夜晚到白天……他们做了什么? 宋昱嘴唇抖了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子兼没说话,直直地与宋昱对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这段空白的时间, 让宋昱想了很多。 “我和谁做什么, 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佟往前走了一步, 肩膀挡住陈子兼, 隔断了宋昱审视的目光。 这个明显袒护的动作把宋昱心里的怀疑彻底点燃, 他怒目圆睁,“现在比起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你是不是更应该好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昱抬起手指着江佟,这个动作没有维持超过一秒, 他的手腕就被陈子兼死死握住了。 陈子兼的声音没有波纹:“想说话就好好说。” 宋昱的力气比不上他, 挣扎了两下,只觉得动也动不了。 “放手。” 陈子兼垂眸看了一眼江佟的发顶, 才松开宋昱。他的手掌落在江佟腰侧,江佟也没有反感,反而很微小又自然地也往他身边靠了一些。 比起宋昱的无端愤怒,江佟只觉得这场看不见尽头的闹剧让他身心俱疲。 “我真的累了,”他其实看上去很冷静,只有眉眼间不经意地透露着厌烦,“你还要怎样?” 宋昱张了张口,“我……” 高烧不退 第42节 有多少年没见过陈子兼了? 印象中,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学,陈子兼要来找人。难道他们之后还私下联系过吗? 还是说,以前陈子兼就喜欢江佟,看他和江佟分开了就趁虚而入,甚至在他们还没有分手的时候…… 宋昱不禁皱眉。 他承认他多疑,看不惯任何和江佟距离太近的人,高中的时候陈子兼就和江佟走得很近,所以…… “江佟,以前你说我们感情出了问题,我还以为只是我的问题。”他突然恍然大悟地笑起来,看向陈子兼。 “大学的时候我看你可怜兮兮的还帮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你早就想和江佟在一起了吧,你们睡过了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江佟反手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应该是力气很大,宋昱甚至没站稳,往旁边趔趄了一下,差点连花也没有抱住。他的脸颊很快浮上红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佟。 “你……” “我和你早就没关系了,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跟你报备,”江佟抬起眼,眸色冷淡,“我们为什么分手,你自己心知肚明,不用来污蔑别人。” “你知道我的家庭,如果你再这样来骚..扰,你就别再想着你们家的公司还能起死回生。” 和江佟在一起十年,宋昱知道江佟是一个情绪起伏不大的人,但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冷漠。 从前宋昱也经常做错事情。有时江佟让他做一些家务他会忘记,江佟很少说什么,自己也会默默地做好。有时是他忘记一些节日,等江佟把送给他的礼物拿出来时才会想到,他看江佟的眼神好像也没有那么失望,所以下次有可能还是会忘。有时他因为工作去应酬,没有办法地跟着那些生意人进了不太好的地方,身上染着脂粉味回去,江佟也还是会抱住他。有时他太依靠家里,并不敢把和江佟的这段感情告诉父母,江佟从不介意。 宋昱以为会得到江佟一辈子的包容,但为什么不是呢?他是被逼结婚的,因为江佟真的生气了,不是也已经放弃了吗?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陈子兼半侧过身,手臂越过江佟的锁骨,很强势地抱住他。下一秒,大门砰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上。 从门外吹进来的凉风消失了,陈子兼握了握江佟微微颤抖的手。 门外寂静了一会儿,才传来逐渐变远的脚步声。 陈子兼牵起刚才江佟用力的那只手,垂眸看,掌心已经有些发红了。 “刚才我没说话,是觉得这是你们的事情,就算结束了,也应该由你来说,”陈子兼屈起手指,在他后颈一下一下地安抚,“别生气。” 江佟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很瘦,脊背很薄,陈子兼抬起手盖在他的后背,有一种很不费劲就能把他完全抱住的感觉。 “我知道……”江佟吸了口气,“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不想牵扯到你。宋昱他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了,我很清楚。我们的事,不要伤害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伤害不了我的,”陈子兼说,“我是觉得你想自己处理,但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你没感觉错。”江佟这时轻轻笑了。 “以前不是说,见到我就会开心一点。” “对啊,是真的。”隔壁的饭菜香味飘过来,江佟埋头在陈子兼的衣服上,小声说:“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 陈子兼回房间继续换衣服。他没有关紧门,只是虚掩着。一件一件套到最后,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微微偏过头,看见江佟的衣角。 “怎么了?”陈子兼整理着衣摆,江佟没说话,从后面抱住他,又靠了一会儿。 江佟的解释是:“让我再开心一会儿。” “嗯。”陈子兼拍了下他手背,握着江佟小臂将人翻了个面,拉进自己怀里。“这样会不会更好?” 出门的时候,天变得有些阴。 经过楼栋门口的垃圾桶,江佟看见里面躺着一束鲜花,就是刚才宋昱手里的那一束。 他只瞥了一眼,跟着陈子兼上了车。 “我们去大一点的那家超市吧。”江佟给陈子兼开了导航。 周末,超市里的人比平常多一些。在入口处,陈子兼推了一辆车。 除了蔬菜水果肉类,江佟还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零食,装了满满一车,足够他吃上好几个星期。 东西都买全了,但陈子兼好像还是没有要走,四处看着,在寻找什么。 “你还想买什么?”江佟问。 这家超市离陈子兼的家有一段距离,也许平常他不会逛,所以不太熟悉。 “我看到了。”陈子兼走向一个看起来是卖电子产品的地方。 江佟跟过去,听到他在问导购:“有没有监控。” 导购人很热情地为陈子兼推荐了一款家用监控,为了确认它的功能,陈子兼和导购一起站在电脑前面,仔细地看了这个监控能够拍下来的画面是什么样子。 电子产品和超市里的其他东西不是一起付款的,在陈子兼打算付钱的时候,江佟才拦了一下他的手:“如果是给我买的,那就我付钱。” “要讲究这个吗?”陈子兼还是把自己的银行卡递出去。 滴滴几声,钱已经付好了。 “回去之后我帮你装在门口,我怕他下次还会来。”陈子兼把装着监控的纸盒小心地放入推车里。 他们满载而归,好在陈子兼的车后备箱很大,江佟的东西尽管很多,放进去也不算占位置。 “等会儿给你熬绿豆汤,天气慢慢变热了,我多做一点,可以放进冰箱里。” 陈子兼开着车和江佟讲话,脑子里在想等会儿回去要做哪些菜。 江佟家的厨房里,水龙头开着很小的水,江佟用一只碗放了一些绿豆,正在清洗。 陈子兼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只削了一半皮的土豆。 其实本来土豆削皮的工作是交给江佟的,但削了一会儿,那只土豆就从江佟手里飞了出去,被陈子兼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江佟把手指泡在冰凉的水里,等碗已经装了一半的水,他才关掉水龙头。 “大学的时候,我来找过你们,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陈子兼忽然说。 他继续在给土豆削皮,垂着眼,也没有看江佟。 应该是想到了之前宋昱提到的事情。江佟忽然觉得很愧疚。 “我当然记得,”江佟用手指捞起一些绿豆,看它们又掉回去,“当时也没有带你好好玩。” “我玩不好的。”陈子兼动作很快,已经把那只土豆削好了。他放下工具,手上沾着一些水和土豆皮上的脏东西,江佟看见了,主动把自己的碗从水池里拿出来,让过一半给陈子兼洗手。 这时江佟才记起,他当时就不知道陈子兼为什么会来。 那几天陈子兼看起来不太开心,但他并没有问。 几滴水被从水池中带出来,江佟抽了一张纸,包住陈子兼一半手,把他手上最湿的地方擦干了。 “当时本来是想去见我妈妈。” 因为这句话,江佟的手停顿了一下,才把那张用过的纸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读书的时候,应该有很多关于我的传闻吧。” “以前喜欢打球,但是球场上的人太乱了,他们出去打野球想让我帮忙,我不去,就天天在教室门口等我,所以我才答应他们,就只打过一次。” 陈子兼把洗干净的彩椒放上菜板,用一把水果刀切开。 “但我妈妈确实是因为我爸以前做生意失败离开了我们,这是真的。”陈子兼没有觉得这些话很难说出口,但他只和自己在意的人解释。 “当时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号码联系我,说她是我的妈妈。” 陈子兼说到这里,江佟便觉得有些蹊跷。 他望着陈子兼,微微仰起脸,被陈子兼用带着水的手指刮了下脸侧。 “就是你想的那样,”陈子兼看懂了他的表情,“我真的以为妈妈要回来了,我去找她,结果她是想向我要钱,看见我没有,还问了问我爸的情况,就让我走了。” 半晌,江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尽管当时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但江佟是不是也太不在乎朋友的状态了?如果当年江佟多问一句,陈子兼应该就会和他说吧,他当时心里应该也是忐忑多过开心,所以才会表现得那样失神。 明明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在此刻,江佟却突然能够回忆得特别清楚。 “现在她也没有再和你们联系吗?”江佟问。 “联系过,我爸给了她一些钱。” “高中的时候,我爸和朋友一起做生意,但被骗了。他们带着所有的钱跑了,因为经营欠下的债也没有还,所以讨债的人找到我们家。后来我和我爸一起去打工,总算把这笔钱还上,他才重新开始。” 瓷碗中的水不再有涟漪,绿豆都沉了底。 陈子兼说:“绿豆要先泡一会儿。” 他顿了一下,“我忘了,最好是要泡一个晚上。” 明天,他也许就不在这里了。 “不然我带回去,做好了给你拿过来。” “不要这么麻烦,”江佟把他的手推开一些,“你明天还要加班吗?” 陈子兼想了一下,才说:“不用。” “我也不用,下班的时候你再过来,我们一起煮绿豆汤就好了。” 似乎是带着一些安慰陈子兼的情绪,江佟靠近他一些。 “在我小时候,”陈子兼看着江佟的眼睛,“妈妈走之前,是想过先送我走的。” “……什么意思?”江佟问。 他有一个很不好很不好的猜想,思绪停滞一瞬,注意到陈子兼手里的那把刀在慢慢落下。 “她不喜欢我,不想要我了,想把我丢掉。” 江佟觉得那把刀会割到陈子兼自己的手指,他皱了皱眉,恍惚到下意识就用手握住。 指腹被刀刃压了一下,一道轻微的疼痛划过。 “江佟。”陈子兼放开那把刀,拿起江佟的手,牵到很近的地方看。 好在并没有伤口,江佟自己也反应过来,说:“我以为……没事。” “那也不能直接拿手来接啊。”陈子兼很紧张,甚至有点语气不好,又仔细地看了看,确认没什么事,也还是想给他贴一片创可贴,被江佟拉住了。 “真的没事,没有划到我。” 他看着陈子兼,才说出刚才走神的缘由。“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但是以后不会了,现在的陈子兼和以前的陈子兼不一样了,没有人能再用谣言伤害你,也没有你亲近的人会离开你。” 江佟说得很认真。他很清楚,陈子兼告诉自己这些,不带有任何乞求他的可怜的意思,或许甚至也并不非常痛苦,只是想要属于他人生的这么一部分故事,也不对江佟隐瞒。 陈子兼知道江佟懂了,垂头看他。 高烧不退 第43节 “高中的时候,有你做我的同桌,我还挺幸运的。” 在江佟还不那么了解陈子兼的时候,他并不胡乱揣测,了解陈子兼以后,就更不相信传言,也从来没有偏见。他可能自己都不明白这些小事对陈子兼的重要意义,但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江佟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他总是说陈子兼的真诚打动人,其实他也是这样吸引陈子兼的。 大概是陈子兼先凑近了,所以两个人又接了一个很轻的吻。 江佟说自己饿了,陈子兼就转过身接着给他做饭,他也没有离开,在厨房里陪他,偶尔尝一尝刚刚出锅的新鲜食物。 充满热气的一小片烟雾里,江佟的表情生动得像临山市的春天并不常出现的阳光。 有一段很短的时间,陈子兼也曾陷入一种有些怨言的执念,江佟为什么不能喜欢自己。 但他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没有理由,那个时候的陈子兼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他当然见过很多世俗的婚姻,知道一场长久的爱需要的条件,他算数不是太好,反复地数过许多次,做了很多比较,加加减减也还是觉得差了江佟太多。 过去很多年,陈子兼仍然像在考场上苦恼的学生。题目早就摆在那里,他计算到一场考试的终点,才发现唯一一种可能让不等式变成等式的解法。 或许还有一种很难出现的情况,是他得到江佟的爱,也得到最多的加分。 这一天的最后,江佟吃到陈子兼做的很好吃的饭,还和他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不过宿舍的沙发没有以前陈子兼租的那个房子的沙发那么软,抱枕也只有一只。 电影讲的是人类拯救地球的传统科幻故事,江佟觉得情节太老套,不过特效还不错,看到后来,觉得坐得不舒服,就盘起了腿,慢慢靠到陈子兼的肩膀上。 他身上全是肌肉,硬邦邦的,枕着其实并不好受,但江佟同时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又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等电影放到结尾,屏幕暗下来,房间也跟着黑了。江佟有点困,但又不是很想陈子兼就这样走,所以朝他那边侧了侧身。 陈子兼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只用了一点点的力气,就让江佟靠近他。他们开始这几天的不知道第几次接吻,吻到江佟嘴角都有了水渍,陈子兼低下头亲走,把他轻轻一抱,让他能够坐在自己大腿上。 他们这样是不是就算在一起了? 或许不算吧,还是要给他一份表白。 他想到这些,手掌不自觉地微微用力,让江佟有一些发抖。他抬起一些脸,又快又短地喘气,声音很好听,陈子兼喜欢,想听更多,就慢了一点。 他们这样坐在一起,什么反应都藏不了,也没人打算藏。 家居服很宽松,陈子兼用手指剥下江佟的,粗粝的指腹贴住他皮肤时,就听见他的气息紧绷了一些。 但他真的没有打算做很过分的事情,只是想让江佟舒服一点。 黑暗中,陈子兼摸到手边的遥控,彻底关掉了电视。 他一把抱起江佟,放他坐在沙发上,自己跪下去。 …… 江佟脸颊很红,整个人像被烧热了。他双眼有些迷茫的神色,但摸到了一包纸巾,也不知道到底抽了几张纸,给陈子兼擦了擦脸。可是这样好像还不够,江佟有点着急,团掉用过的纸扔了,又去把不太亮的落地灯打开。 他还没看清陈子兼,陈子兼就站起来,说:“算了,我去洗。” 江佟坐在沙发上看着陈子兼走进浴室的背影。 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江佟也收拾好自己。他刚站起来,就见陈子兼推开了门,朝他走过来。 “晚安,我先走了。”他表情不算平静,甚至有一点慌张。 在和江佟告别之后,陈子兼已经转过身,又停下脚步,问他:“你会不会觉得……” 意识到他有话想说,江佟等着:“什么?” “就是,太快了,”陈子兼抿了抿唇,“我没有想要这样,我不是为了……” “我知道,”江佟正色一些,“我没有这样想过,你也不要去想了。” 陈子兼需要一次告白。 江佟知道,也会准备。 第三十四章 陈子兼的儿童时期, 过得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无忧无虑。 在他十二岁那年,因为和隔壁的小孩玩不小心撞倒了他,家长带着孩子过来闹事。 陈子兼不懂这件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严肃, 他站在母亲张珈彤身后, 看着张珈彤给别人赔礼道歉。 等到他们离开,大门一关,张珈彤抓着陈子兼的衣领把他拎到自己身前。 那时的陈子兼很小很瘦, 不像几年以后的他。 “为什么又要惹事?”张珈彤动作很粗, 脸色却无比平静。 “你爸惹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你也要一天天的给我找骂是吧?” 陈子兼不敢抬头,张珈彤没说一句话, 他就给出一个突然被吓到的颤抖的反应, 让张珈彤更加生气。 可是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她只能在狭窄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神经质地咬着手指。 “你们都不让我好过……都不放过我。” 那个年纪的陈子兼并不完全明白大人的世界里究竟有怎样的烦恼。他只知道他每一顿都可以只吃一小块肉,很多青菜和好几碗米饭,其实也并不会饿。他可以一年中的三个季节都穿差不多的衣服, 只是多穿几件和少穿几件的差别。他可以不去游戏厅, 不买新篮球, 只玩最简单的游戏。 他怎么样都可以过得很好。 陈子兼小心地走过去, 也不敢牵张珈彤的手, 只是认真地低头认错。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从来没有欺负同学。” 他盯着脚下的地板,有一片已经碎开,但很久很久都没修。 “你又有什么错呢?”他听见张珈彤这样说。 几天后的周末, 张珈彤说要带陈子兼去公园里玩。 在他记忆中, 妈妈很少很少会带他去公园或者游乐场。陈子兼很兴奋地说好,并且为此准备了好几个晚上。 出发那天, 陈载不在家。 陈子兼和张珈彤一起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车,他在路上时就觉得眼皮很沉,忍不住睡得很熟。 醒来时,他们到了公园。 四周都是树林,陈子兼抓着张珈彤的手,跟着她迷迷糊糊地走向林子深处。 “这里真的是公园吗?”他想也许是张珈彤弄错了。 “这里是的。”张珈彤让他留在这里,她要去给他们买一点吃的东西。 那天天气不好,没有太阳,乌云笼罩住整片天空。 张珈彤站在树的阴影里,握住陈子兼的两只手臂,说她想走的时候,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当时的陈子兼很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至少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这片树林里很没有安全感。 张珈彤说要走,他也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开。 她哭了很久很久,陈子兼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很害怕地站在旁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一不松手。 到了很晚的时候,张珈彤哭到没有力气,才带着陈子兼回家。 他们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张珈彤用头抵着车窗,甚至不愿意再看陈子兼一眼。 晚上,陈载和张珈彤吵了很重的一架。 他们在客厅里摔东西,把能砸的都砸完。陈子兼独自躲在房间里,直到天亮才睡着。 醒来后,张珈彤已经离开了。 陈子兼去房间里找妈妈吃早饭,却只看见颓丧地坐在床边的陈载。 陈载对陈子兼要耐心很多,他看见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陈子兼,招手让他过来。 “你妈妈走了,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陈载并不年轻了,曾经经历的事情也让他比同年纪的人看起来苍老一些。 他伸手抱住了陈子兼。可能从小到大,也只有在陈子兼还不会走路的时候,陈载才这样抱过他。 “为什么妈妈会走?”陈子兼脑子很空,“是因为我之前……” “不是的,”陈载摸摸他的头发,“因为她不是特别喜欢我。” “是吗?”陈子兼看着陈载有些发红的眼圈,安慰地说:“也可能是不喜欢我吧。” 陈载没有说话。 张珈彤用离开告诉陈子兼,连亲生母亲也会不爱他,所以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爱,他就更不奢求了。 到了上高中的年纪,陈子兼还是始终认为他和十二岁的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不够开朗,缺乏优点,又总是给身边的人添麻烦……学校里传一些有关陈载和他的风言风语,陈子兼从不理会,一方面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曾经张珈彤也不信的事情,凭什么要求那些更不了解他的人相信,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或许真相就和他们说的差不多。 他的家庭的确很不好,他和爸爸生活得很辛苦。 但陈子兼没有想到,他幸运地有一位并不在意别人的话的同桌。开学第一天,这个皮肤很白,手指细长,看起来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的同学,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作业本上给他看。 “我叫江佟。” 江佟会对他笑,把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不参与任何揣测,不生气,不随便责怪。即使陈子兼错过他的生日,他也还是会等。 在陈子兼的整个年少时光里,和江佟待在一起的时间,是很少数值得回忆的那一部分。 更幸运的是,即使没有人爱陈子兼,陈子兼最后也学会了怎么用自己的方式爱人—— 如果希望他也幸福快乐的话,就让他得到自己喜欢的。至于那个不够格的陈子兼,只需要远远仰望,或者不再仰望。 手机响了一声,陈子兼打开屏幕,看到是陈载回复的消息。 【我们本来就不打算和宋昱合作,他的项目风险太大了。】 陈子兼回复了好,手指划出与陈载的消息,在江佟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现在晚上快要九点,时间不算很晚。上周在江佟家里做了那些事情之后,他们还暂时没有见过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江佟发了信息。 陈子兼:【还想喝绿豆汤吗?】 高烧不退 第44节 昨天晚上陈子兼又熬了一锅,熬的时候就想找机会给江佟拿一点去。 可能是在忙,江佟暂时没有回复信息。陈子兼拿着手机在客厅里兜兜转转几圈,觉得自己这样也挺没意思的,就带着手机进浴室洗了个澡。 在他满手都是泡沫的时候,信息的提示音响了一声。 流水淅淅沥沥,原本陈子兼不应该听到,但他注意力太集中,屏幕亮了一下便发现了。 简单冲干净手,陈子兼在一边的毛巾上擦了擦,拿起手机看。 江佟回复的是:【今天医院里有一个论坛,开了一整天会。】 陈子兼想说,那你好好休息。 指尖上的水珠没有擦干净,一些掉落在屏幕上,让他打字有些困难。 还没有发出去,江佟那边又说:【晚上和同事们一起出去聚餐了,现在还没结束。】 陈子兼删掉刚才的话,问他:【在哪里?】 江佟发过来一个定位:【二哥能不能来接我?】 他是不是喝醉了? 陈子兼抿了抿唇,快速地冲干净身上的泡沫。 等他到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烧烤店,陈子兼刚把车在路边停好,就看见了人群里的江佟。 今天的医学论坛原本下午五点半就会结束,但因为临时来了一位学术界的大佬,讲座一直开到晚上八点多,医院食堂也没有晚饭了,同事们干脆约着一起出去聚餐。 绷着精神了一天,大家都想吃点味道重的,就选了这家烧烤店。 因为明天是周末,店里人比较多,他们排了一会儿队才坐到桌子,吃到快要结束,江佟才看见陈子兼给他发的消息。 还是希望他能过来,能看见他。 江佟干脆试着让他来接自己。 他们坐在路边的雨棚下,陈子兼的车刚开过来时就有同事注意到了,连着哎了好几声,说:“大g啊,好帅的车。” 江佟顺着同事的视线看过去,扫到一眼车牌,就知道是陈子兼到了。 他的目光没有移开,看着陈子兼下车关门,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 他身材高大,眉目英朗,仅仅是这么几步,就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虽然知道这里人很多,但江佟也没有对陈子兼抬手,因为已经知道他发现了自己。 明明没有喝酒,江佟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朦胧。可能是面前有热气腾腾的事物,蒸得他脸颊发红,陈子兼走到他面前时,还以为他醉了。 “你们还没结束吗?”他低下头,手按住江佟的肩膀,小声问他。 陌生的人太多,陈子兼不是特别擅长这种场合,但还是礼貌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是江佟的……朋友,来接他的。” “朋友啊?”热情的同事把陈子兼拉去坐下,正好就在江佟身边的空位置。 陈子兼看了江佟一眼,后者在笑,凑过来,在他耳边抬起手挡住一些两个人的侧脸,和他说:“没事的,我们还有菜呢,你就当吃点夜宵。” “老板!”江佟招了招手,“这边再加一副碗筷。” 老板拿着碗筷过来时,江佟把他留住了,问陈子兼:“还想吃什么吗?” 正好有些饿了,陈子兼多加了一道菜和几份烤串,挽着袖子和大家说:“今天本来不是来蹭饭吃的,那这一顿就我请客了。” 江佟倒没有拦着,其他的医生反而不好意思,推拒了多次,还是答应了。 “他叫陈子兼,是警局的。”江佟简单介绍了下。 有医生多问了一嘴:“那具体是……” “刑警。”陈子兼拆掉筷子的塑封。 “刑警啊,那很辛苦吧。” “不过这个职业蛮好的。” “那你还是不是单身?想不想找对象啊,我有个很乖的妹妹。” 江佟没说话,低眉笑着,陈子兼淡淡地看他一眼,和那位医生说:“不用了,不找对象。” “可以先聊一聊,都是年轻人……” “你看你,什么都没问就介绍上了,万一人家有对象呢?” 陈子兼摇摇头,还没开口,听见坐在身边的江佟笑了一声,用那种很柔软的语气说:“他有啊。” 桌子下,人又多,他们坐得很近,陈子兼的膝盖贴着江佟的膝盖,没办法往旁边挪。 江佟声音很轻,很快就被淹没在吵闹的人群里,但陈子兼听得很清楚。 他偏过脸看向江佟,但江佟没有看他,神色自如地吃东西,只是在发现他的目光之后,把左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搭了一会儿。 陈子兼觉得自己大约是出现了幻觉。江佟的话是假的,江佟放在他腿上的手也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这顿烧烤结束之后,两个人一起回到车上。 等系好了安全带,江佟才说:“不是问我想不想喝绿豆汤吗?想喝的,现在去你家里喝,可以吗?” 昏暗的车内,陈子兼双手握着方向盘,手指有一些紧。 “醉了吗?” 江佟轻笑道:“我没喝酒。” 陈子兼沉默了一会儿,踩了一脚油门。 绿豆汤散发清甜的香气,在冰箱里冻了一夜之后变得冰凉。 陈子兼把绿豆汤分成两只小碗,从厨房拿出去。 一到出太阳的天气,他家里的阳台就铺满阳光,正适合植物生长。 江佟搬了一张小木凳坐在那里,在用陈子兼的喷壶给他的花喷水。 听见他的脚步声,江佟没有回头就和他说话:“你家里养了这么多花,那像上次,你去出差了,谁帮你照顾它们呢?” “会找阿姨过来。”陈子兼蹲下来,把其中的一碗绿豆汤递给江佟。 江佟手背被碗壁冰到,笑着嘶了一声,放下水壶端起碗。陈子兼也去找了另一张凳子过来坐下,两个人凑在阳台上喝冰凉的绿豆汤。 “徐飞说想请你吃饭,很早之前就告诉我了,让我约你时间。”陈子兼说。 这件事是之前在雪山里就说好的,徐飞不会食言,只是他们刚刚回来那一阵子实在太忙,他还没来得及问江佟到底在哪个城市,后来才从陈子兼这里知道原来江医生就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可以啊,我正好下个星期周六周日都能休息,很难得的。”江佟放下勺子,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就是当成朋友一起吃顿饭,让徐飞不用准备得太……” “我会提醒他。” 本来就是江佟应该做的事情,但他也不好驳了徐飞的面子,希望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聚会就好。 手里的绿豆汤见了底,窗外忽然开始下起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江佟笑了一声,说:“看来今天不太适合在你这里玩,我连伞都没有带。” “那就不回去了吧。”陈子兼垂头盯着空掉的碗。 凳子太矮,他人很高,腿很长,坐得很憋屈,两只手肘都撑在大腿上。 江佟看着他,又觉得他像一块很沉默的石头,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上很温暖。 “好啊,明天又是周末了。”江佟说。 他看陈子兼没有说话,就打算起身放一下空碗,但刚刚站起来,便被陈子兼握住了手腕。 “刚才……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陈子兼微微仰着脸,其实没有什么神色,江佟却莫名读出一种乞求感。 这让他很难受,他把空碗放在小凳上,自己蹲下来,变得比陈子兼矮一些。 “我从来不说不认真的话。”江佟告诉他。 陈子兼懵了一下,好像突然转换不过思路。 窗外雨声又大了一些,江佟抬起身,在他的唇角亲了下,叹了口气。 “其实我想象中不是这样的。”江佟说。 “本来有其他的安排,但是晚上听见他们……我就坐在那里,受不太了,所以就这样说了。” “明天是周末,晚上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江佟摸了摸陈子兼脸侧,“我先去洗澡。” 第三十五章 江佟洗澡会需要多少时间呢? 陈子兼脑子很乱, 他站在浴室门外,隔着磨砂的玻璃看里面的人影。 他同时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这个时间出去, 很难再买到吧? 陈子兼只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还是拿上车钥匙和伞离开了。 关门声很轻,没有惊动浴室里的江佟。 今天的事对于江佟来说也很突然。 温热的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淌,水珠滑过肩膀, 手臂, 腰,腿。 江佟舒了一口气。 至少在他的认知里, 两个人发展到现在的阶段, 的确应该好好聊一聊。 因为想了很多, 江佟这个澡花费的时间比平时长一些。 他用了陈子兼给的新毛巾,穿他的衣服,洗漱完,才推开浴室的门。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好像除了他就没有其他人。 江佟叫了一声陈子兼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 他又到处转了转, 发现之前陈子兼放车钥匙的地方空着。 高烧不退 第45节 他去哪里了? 客厅里的灯很亮, 江佟站在靠近玄关的位置,轻轻眨了眨眼。 门锁传来声响,他慢慢地转过身,先看见了一束颜色鲜艳、但带着雨珠的玫瑰花。 抱花的那个人没有想到江佟站得这样近, 所以怔了一下, 才走进来,关上门。 陈子兼换了鞋, 因为被江佟长久地看着,所以显得有些慌张。 在灯光下,他的眼睛也像淋过雨,灰暗湿润。 “怎么去买这个了?”江佟轻声问。 好像陈子兼也没有想到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有光的地方,江佟才发现他的肩膀和发尖不可避免地也湿了一些。 “江佟,表白要有花的。”陈子兼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嘴角也绷得很紧,垂下头。 从出门买花开始,他心里就在想这句话。 “我喜欢你。” 他又抬起眼,瞳孔有一些浅淡的棕色,声音哑而低,不像在问江佟,反而像在问自己:“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这应该是一个早已经确定的答案吧,为什么江佟觉得陈子兼还是那么紧张和无措。 他接过玫瑰花,很喜欢地闻了闻,告诉陈子兼:“好啊,我很愿意的,男朋友。” 空气静止了一段时间,片刻以后,陈子兼才提起唇角笑了,靠过来很用力地拥抱住他,几乎要把压在他们之间的玫瑰花也弄坏了。 这个时间花店并不好找,陈子兼对小区附近的店隐约有些印象,他开着车绕了一圈,发现的两家都已经关门了。他不抱希望地用手机搜索还在营业的花店,好在最近的一家也不算远,他先给老板打了一通电话做确认。 电话那头很安静,老板的语气也显得有些为难:“可是我们已经准备走了,是因为今天下雨下得太大,我们被困了一会儿,才拖到现在的,这会儿雨好不容易小了……” “我知道非常麻烦您,我付三倍的钱,”陈子兼想了想,“我开车过来,再送你们回去。” 条件很诱人,老板这次没有怎么纠结,很快就同意了。 车停在路边,陈子兼打了伞,小跑几步,朝那家花店去。 路边的树长得很好,紧密的叶片遮住了头顶的灯光。陈子兼经过一小片黑暗,才走到花店门前,背影重新被照亮。 当面见到老板,他比在电话中热络一些,问陈子兼是送给谁的,想买什么花。陈子兼走到一桶玫瑰前,难得多说了一些。 “玫瑰就可以,送给对象的。” “送给对象的话玫瑰花是挺合适的。”老板又问:“你是想自己来选花还是我帮你选?” “谢谢,我自己选吧。”陈子兼蹲下来,在选花的时候也礼貌地没有摸花瓣,只拿着花杆。 他挑了九朵,有些幼稚地想要一个吉利的数字。 “那我帮您挑掉刺,再包装一下。”老板拿走花。 店里除了老板本人,还有一个女生是学徒。在等老板装花的时候,陈子兼走过去,很认真地看。 “怎么这个时候还来买花?”老板笑着问。 “我也没有想到……” “吵架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也懂的,吵架了这么晚出来买花哄,不管怎么样,对方多少都会好受一些。” 陈子兼勾了勾唇,很轻地摇摇头,没有反驳。 知道他有些着急,老板包得很快。付完钱要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再让陈子兼送。 “我们打车走就行了,你也快回家吧。” 和那年炎热的夏天不同,此时窗外下着雨,为了买花,陈子兼淋湿了一些头发,但不算严重。他没有再为这束花流很多汗水,可以不用那样着急地走进花店,因为知道无论如何,江佟都会在家里等他。 他不用站在江佟要偏头才能看见的地方,不用不敢说出真心话,不用把自己很难才买到的花交给其他人当作心意,不用看着江佟接受其他人,走到其他人的身边。 今天,江佟只看向他,只对他承诺,以后也只属于他。 时隔十年,陈子兼终于为自己送出了一束玫瑰。 江佟抱着花,在灯下看得很仔细。 他脸上露出那种既珍惜又喜悦的神色,把其中的一朵指给陈子兼看。 “这个好像还是花苞,没怎么开,拿回去养养还能看见开花的时候。” “这朵是特意买的。”陈子兼的手臂停留在他的腰上,微微揽住。 “你先去洗澡吧。”江佟看他头发湿了一些,侧过头时,与陈子兼脸贴得很近。 陈子兼忍不住,埋头亲了亲他,恋恋不舍地说:“那你去我房间吧,虽然有多的床,但是还没有铺,这样可以吗?” 江佟点点头,想抱着花进去,被陈子兼拦了一下。 “这个也要带吗?” “不可以吗?” “可以的。” 陈子兼和他一起进了房间,找好自己需要用的换洗衣服,进了主卧的浴室。 在他洗澡的时候,江佟把花放在床头柜上,开着落地灯,把每一朵都看过。 这个时间,要去哪里才能买到这样一束花,江佟想不到。 他轻轻用指腹碰了碰花瓣,又突然想到,几个月前在机场接过的那一束向日葵,应该也和今天的这一束一样来之不易。 从小到大,江佟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缺爱的人,所以即使是和宋昱在一起十年,散了也就散了。 他以为不会有人不一样,直到开始了解陈子兼。 真心的人已经足够难得,可是他真心又细心,为江佟做很多好的事也不说,等江佟慢慢地发现。 在想到陈子兼的时候,江佟提着唇角放不下来,只觉得自己又成为了幸运的人。 浴室的门响了一声,陈子兼满身水汽从里面走出来,只穿了一条宽松的睡裤。 房间里灯光有些暗,他可能还不太适应两个人这样亲密的状态,顿了顿,才问:“还没有睡吗?” 江佟往里坐了一些,给陈子兼让出位置。 “明天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花拆出来,这样会养得久一点吗?” 陈子兼拉开被子,窸窸窣窣的小声音响了一会儿。 “嗯。”他盖好了,半靠在床头,坐得比江佟高一些。 “不过如果你很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经常买。” “可是意义不一样。”江佟侧身躺着,半边瞳孔被灯照出一个小小的光点。 他的体温很暖,穿着陈子兼一套很不合身的睡衣,领口因为躺着的动作敞开很多。陈子兼用手帮他拉了拉衣领,顺着他的脖颈往上摸了摸他的脸侧,低声说:“是一样的。” 弯腰的动作让他肩背的肌肉鼓..胀起来,陈子兼垂头和江佟对视了一会儿,转身关掉了落地灯。 他一只手折起来撑在床头,另一只手圈住江佟,俯身吻过来。 一股清新的沐浴露的香味笼罩住江佟,他抬手圈住陈子兼的脖子。陈子兼的皮肤上带着微弱的凉意,中和掉他心口的炽热。 枕头深深地陷下去,江佟双臂无力地滑下来,又被陈子兼摸到抓在掌中,慢慢扣住他的手。陈子兼的另外一只手握着江佟的小腿,他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很紧绷。 还是算了吧。 陈子兼放开江佟的手,改为撑在他脸侧。 他缓慢轻柔地将吻落在江佟锁骨和颈侧,江佟仰着头,喘气喘得很急,又抱紧了陈子兼。 “明天周末。”江佟有些紧张,声音很小很小,落在陈子兼耳畔,还是被他清楚地听见了。 他愣了一下,手掌移到江佟腰侧,指尖挑开他睡衣的下摆,带着茧的指腹贴在江佟的皮肤上。 “但我没有买东西。”陈子兼的手在江佟滚烫的腰腹摸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他抬高了身体,拉开床头柜的上面那一层,拿出一只小盒子。 江佟模糊地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包装很熟悉,想了想,才记起是很早之前的有一天,他和陈子兼在街上被志愿者塞的那一盒。 …… 房间里的落地灯重新被打开,陈子兼刚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有一股清新的水汽味道。 床铺的一角缩着一团人影,他走过去,把江佟连被子一块单手竖抱起,另一只手扯掉已经脏了的床单。 江佟虽然很瘦,但到底还是有点重量。 他圈着陈子兼的脖子,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在换床单,很想说我可以自己站着。但陈子兼的怀抱太温暖,他全身都累,很不想动,所以没有出声,只安静享受地待在他怀里。 很快,陈子兼换好了床单,又把江佟放回床上,给他拉好了被子。江佟疲惫地睁了下眼,看见陈子兼抱着脏床单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陈子兼躺上床,伸手把江佟抱进怀里。 江佟已经很困很困,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他那里钻,给自己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陈子兼却睁着眼,在黑夜里垂眸看着江佟,怎么都睡不着。 窗帘拉得很紧,房间里一点灯光也没有。 陈子兼的大脑缓慢地重新启动,不着边际地想很多事情。 今天江佟答应了他的表白。 如果是江佟说喜欢他,他会相信。在和江佟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告诉陈子兼,他做遵循内心的决定,不和人说不坦诚的假话。 换了其他人可能不行,但陈子兼不怀疑江佟。 以后,他可以不用每次想要见到他时都先告诉自己不要想,再尝试去联系。可以不用常常盯着手机发呆,很长时间地停留在和他的对话框上。想要给他做好吃的,想要和他多待一会儿,也不再需要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理由。 要说陈子兼等了十年,其实他自己并不觉得有这么久,也从来没有真的等。 他只是很渴望、很相信江佟的爱,很羡慕得到了的另外一个人,但没有做过他们会分开的假设。至少在陈子兼这里,爱是很珍贵的东西,不可以被随意浪费。 他的目光落在空空荡荡的黑暗里,因为时间太长,眼眶有些发酸。 怀里,江佟柔软的头发贴在他颈侧,这一刻,爱变得很有实感,他抱住了。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 两个人都睡到很晚才醒。 高烧不退 第46节 没有闹钟的周末,江佟的赖床比平常更严重一些。 他迷迷糊糊做着不清不楚的梦,只觉得面前是一堵温热的墙, 手掌贴上去推了下, 没推动,就翻了个身用背靠着,蹭了蹭, 没一会儿腰上一紧, 又被握着手翻回去了。 梦里一颗糖葫芦被塞到他口中,江佟张开唇, 舔了舔, 觉得温温热热的, 但奇怪的是没什么味道,他皱了皱眉,又仔细地尝,嘴角流出一些晶莹的水迹, 下定决心一样咬了一口。 “嘶……”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很近地响起, 这次江佟彻底醒了, 他一睁眼, 便意识到那堵墙是陈子兼。陈子兼还没离开很远, 又贴过去,啄吻他的脸侧。亲了一会儿,江佟埋下脸,用鼻尖擦了擦陈子兼的胸膛, 被他摸了摸头发。 “几点了?”江佟嗓子有点哑, 说不太出声音,陈子兼一条手臂被他压在脑后, 没让他动,半坐起来把昨天夜里倒在床头放好的水拿过来。 “喝点。”他把江佟抱起,喂他喝了一口。 喝完水,江佟唇角留下一些湿润的痕迹,陈子兼放好水杯,喉结滚了两次,就着半抱他的动作,手臂紧紧握着他的肩膀,低下头把那些水都吻走了。 重新躺下,江佟主动靠过去,小小地出了口气,说:“再抱一会儿。” “现在十点半。”陈子兼抱住他,皮肉贴着皮肉的那种热,没有任何其他感觉能够替代。 “等会儿想吃什么?”陈子兼问。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微微震动,让江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把耳朵贴上去,轻轻笑了笑。 “我们可以吃中午饭了,我好像也没什么想吃的。”江佟说。 陈子兼想了一会儿:“昨天晚上还有一点绿豆汤,今天可以再泡个红豆……明天你要上班吗?” “明天我值夜班,晚上去就可以。” 又多了一点时间,陈子兼嗯了一声,把他抱紧。 江佟洗漱完,换了一身陈子兼的运动装。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时,餐桌上放了几只还在冒着热气的食盒,厨房里一阵声音。 他走到门边,陈子兼只穿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尽管后背是小麦色的,仍然能看见一些新鲜的红痕。他拿着一把木铲在给江佟做饭,锅里应该是虾仁和玉米。 听见他的脚步声,陈子兼偏过脸,抬了下手,让江佟过来。 他铲起两粒虾仁,第一次用手指拿起的时候被烫了一下,又去拿第二次,喂到江佟嘴边。 “尝一下咸淡。” 江佟也怕烫,先用嘴唇碰了碰,才把那颗虾咬进嘴里。 “挺好吃的。”他点点头。 陈子兼又翻炒了一下锅里的菜,便关了火。还在忙的时候,江佟没有事做,就站在他身边,用指腹百无聊赖地按着陈子兼背上被他抓出来的痕迹。 昨夜的雨此刻停了一会儿,云都被风吹开了,天气还算不错。他们坐在餐厅里,江佟的手机屏幕亮了几下,是弹出来的几条被软件推送的新闻。 “隔壁的城市这几天暴雨,我们这里明天或者后天也要下雨了。”江佟瞥了一眼,就关掉了手机。 “这个季节是容易这样。”陈子兼给江佟夹了一筷子菜。 午饭以后,陈子兼又陪江佟睡了一会儿觉。他平常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困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午休,就算是值夜班也是最后休息的人。 窗帘没有完全贴住地面,光像一条缝隙,铺在地面上如同金线。 江佟睡得很熟,可能因为和陈子兼靠得太紧,他呼吸有点重。看江佟睡觉很容易有困意,陈子兼揽住他,也跟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比昨夜还要沉,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醒来。 再睁眼时,身边空空荡荡,江佟的那一侧只留下一些褶皱。 陈子兼从床上坐起,阳光还是很好,窗帘被风吹得鼓胀起来,露出灿白的天空。 上衣放在枕边,陈子兼拎着衣服起来,推门走到客厅中,远远看见背对着他坐在落地窗边整理花的江佟。 他很轻地走过去,发现江佟带着耳机在听歌,所以没意识到陈子兼的靠近。 客厅的地毯只铺到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江佟直接坐在地板上。他拆了昨夜陈子兼送的玫瑰,已经小心地插在玻璃瓶里。走近了,陈子兼才看见他身边放了一只纸箱。 陈子兼没有叫江佟。他俯下身时,江佟才感觉到一股热意的靠近,偏了一点头。不过还没看清陈子兼的脸,他就被握着腰抱起。 “你醒了?”江佟摘下耳机,两条腿盘紧在陈子兼的腰上,怕自己掉下去。 陈子兼摇摇头,神色看上去不是特别清醒:“醒来看到你不在了。” “没睡好吗?做噩梦了?”江佟摸摸他额头,靠上去趴在他的肩膀上。 “我不记得做了什么梦。”陈子兼埋头在江佟颈窝,狠狠地吸了口气。 “没事儿,我在呢,”江佟拍拍他后背,“刚刚看你睡得很好,我就起床了。” “嗯。” 陈子兼收紧手臂,又把江佟抱得紧了一些,与他贴着脸侧。过了一会儿,陈子兼偏过更多的脸,在江佟鼻尖落下吻。 “干嘛……”江佟轻轻笑着,因为在被陈子兼断断续续地亲,他有时声音很憋闷,有时又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尾音。 陈子兼的手臂很有力地托着他,好像不管江佟怎样使劲,都不会摔下去。 亲吻过后,江佟嘴唇很红,陈子兼抱着他走到茶几边,抽了一张餐巾纸,给他擦掉嘴角的口..津。 “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江佟问。 陈子兼点头,“可以开始了。” “你看,我手里是不是有一束花。”陈子兼确认了一次,江佟的手中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假装握住空气,仿佛真的抱了一束花。 他就很配合地说:“有的。” 如果按照江佟此时的动作,那束花很可能并不大,只是小小的一束。 江佟把“花”递给陈子兼,“是你说,表白要有花的。” “嗯,”陈子兼张开手,把江佟抱住,“我当然都记得。” 他声音很低,那种哑已经覆盖掉江佟记忆里的他高中时的声音,重新成为江佟回忆中值得珍惜的一部分。 “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花呢?”江佟问。 “没有不要。”陈子兼的手指扣住江佟后颈,轻轻地回答他:“我抱住我的花了。” 一个格外浪漫的说法,江佟没有想到,于是很无奈地笑了笑,“好吧,这次就不算你犯规。” 过了片刻,江佟问:“在雪山上,送我走的那天,是怎么买到花的?” 窗外的夕阳沉默地撒过来,陈子兼抬起眼,眸中仿佛装了一片橙粉色的落日。 他想了想,平静地说:“联系了一个之前认识的老板,当时天气还可以,不过我要得太急,是自己去拿的,没有麻烦她送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会微微起伏,江佟听着,感受到预想的难过。 “昨天下雨的时候呢?” “我开了车,带了伞,没有淋湿。” 陈子兼不大明白江佟为什么忽然问这些,但他其实很想告诉江佟,无论是十八岁的陈子兼,还是二十八岁的陈子兼,不管原因如何,因为知道收到花的江佟会开心,每一次去买花时他都是有一些幸福的。 “家里也养了很多很漂亮的花。”江佟说。 “可以摘下来,”陈子兼没有一点犹豫,“我给你包一束,会很好看的。” “不是想把它们都摘下来的意思。”江佟握住陈子兼的手腕,带他走到阳台上,弯腰把那只箱子打开。 里面放了一束用绿色和白色的纸包装好的花,那束花里有许多品种,橙黄色的多头果汁阳台,白色的格桑花,还有一些嫩黄色的花蕊和浅绿的细枝条。即使背景是灰蒙蒙的颜色,它仍然显得很鲜亮。 这次,陈子兼坐在地上,让江佟侧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江佟捧过那束花,慢慢地说:“就是想送你一束颜色特别明亮的花。” “早上我也醒了一次,你肯定不知道吧?特别早的时候。” 陈子兼垂着眼,他这样埋下脸看花的时候,比坐在他身上的江佟要矮一些,让江佟能看见他的发顶。 “我找了以前我妈妈经常去买花的那个花店,和老板约的这束花,下午他们送过来的,我还怕你醒了,结果没有。” “还有说好的旅游我也没有忘记,找一个我们都有空的节假日,或者年假的时候,就一起出去玩。” 拿到花以后,江佟等陈子兼醒来,莫名有些紧张。 于是就又想到,每一次陈子兼去买花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他遇到过什么样的人,等了多久,会不会也紧张,是不是期待过有一天自己也收到。 沉默半晌,陈子兼才抬了眼。 “谢谢。” 他用手圈住江佟,也圈住花。 “我会养它们很久。” “不用谢,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江佟趴在陈子兼胸膛,垂眼看着花,“门票我都买好了,晚上我们去游乐园吧。” 放在以前,江佟很难想象他对一件事这么有执念。 因为想要给陈子兼一次表白,他思考了很久要怎么做。 那种用气球布置一整个房间,再捧着一束亮晶晶的玫瑰花出场的仪式,不太适合他们。 他想了很多与他们有关的场景,最后把回忆定格在夜晚烟花下的摩天轮。 这个夜晚难得晴朗,游乐园里有很多带着小孩的家长。他们走入摩天轮,周围吵闹的声音都被隔绝开来。 轿厢慢慢升高,江佟和陈子兼坐在相同的一侧,脚下的风景逐渐变得小而远。 “你第一次和我表白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为了各自的生活,太容易放弃感情了。” 陈子兼能理解这段话,毕竟江佟和宋昱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点走散的。 “但是刚刚回临山的时候我就有点想你,当时我回大学去参加了导师的讲座,我在学校里差点弄丢了我们一起买的小鹿挂件。” “我回去找了,但是没找到,以为要弄丢了,后来发现是被别人捡到,那个时候我就……” 江佟顿了顿。 “我其实就是想说,我从来没有拿你当过渡这一类的想法,我是想,我们要好好谈一场恋爱的。” “我知道。”陈子兼调整了一下姿势,好把江佟更紧地塞进自己怀里,就这样填满他轮廓的空缺。 陈子兼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除了语言,他其他的方面都表现得非常诚实,比如一遇到江佟就很难变慢的心跳。 隔着不厚的衣料,他的心脏带着属于主人的浓烈爱意,一次一次剖白给江佟。 “陈子兼,其实表白的时候,除了花,还可以有别的。” 他牵起陈子兼的手,摸了摸他的无名指。 高烧不退 第47节 这时,陈子兼才注意到,江佟的四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戒指。 这个微小的动作仿佛一种预告,陈子兼大脑空白了一瞬,这个原本就不大的轿厢变得更加狭小和模糊,让他的视线只停留在江佟身上。 江佟松松地让陈子兼的手指留在自己掌心,他拿出另外一枚戒指,没有其他的仪式和话,只是有些紧张和不自然,缓慢地把戒指推到陈子兼的指根。 他的手上有小的伤疤和茧,但江佟为他戴戒指的时候,也没有一点不顺利。那枚戒指的大小刚好合适,虽然款式简单,但也显得特别好看。 “之前想了很久,如果我要和你说,我后悔了,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应该送你什么。后来有一次在商场里看到,觉得送什么都不如戒指。” “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我们慢慢走吧。” 摩天轮升到最高,这个游乐园没有每夜燃放烟花的活动,夜晚显得宁静。 城市的灯光让天空亮了一些,江佟看向陈子兼,问他:“上一次在摩天轮里,你想和我说什么?” 因为不断绽放的焰火,有一句来自陈子兼的话,江佟没有听见,到现在也还记得。 如果那晚陈子兼没有总是走神,眼神不要时不时就在江佟身上停留,或许他也不会注意到这句话可能有些特别。 但是在江佟面前,陈子兼什么都藏不住。 过了短短几秒,陈子兼大概是想到了,又或者根本没有忘记,他抬起眼,视线像一片夜里的湖水,瞳孔是倒映在湖面的月亮。 关于那天的记忆,在陈子兼的脑海里完整地储存,没有一分一秒的遗漏。 对江佟的感情很复杂,陈子兼藏了许多年,那天是他最大胆的一次。 他知道可能江佟不会听见,其实也没打算那样就和他表白,但他当时被一种奇怪的情绪驱动,就是想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即使最后只变成一片没有被注意过,于是也等于从未存在的空气,他也不会后悔。 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模糊,陈子兼仿佛回到那一天,听见烟花一朵一朵在空中绽开。周围寒冷、喧闹,江佟的身边却温暖、宁静。 他紧张,心脏像在发抖,表面却显得很没有波澜,如同一台短暂失去对身体控制的机器。 “我喜欢你。” 两个夜晚重叠在此刻。 “江佟,”陈子兼缓缓问,“你哭了吗?” 江佟摇摇头,抬手摸了摸陈子兼的眼尾。 “陈子兼,是你哭了。” 第三十七章 回家的路上开始下雨, 江佟坐在车内,看雨水哗哗地扑打在车窗上。 到家以后,江佟先进卫生间洗手, 陈子兼也跟进去, 两个人一起挤在有些窄的镜子前。 细白的泡沫沾在江佟的手上,他用手背贴了贴陈子兼,把那点沫子分给他。 陈子兼知道他在玩儿, 抓着他的手伸到热水下冲。他的手比江佟大一号, 但还是用两只手包住江佟的一只,捏着他的指节, 慢条斯理地洗干净他手指的每一处。 偶尔, 他们的手叠在一起, 两枚款式相同的戒指也重叠。陈子兼会停顿一会儿,把戒指对准镜前灯,一点光便亮起来。 这个过程很漫长,漫长到江佟看了好多次陈子兼侧脸, 他仍然无知无觉地专注帮他洗着手。 入夜以后, 天上开始打雷, 江佟洗完澡出来, 看陈子兼把家里的几扇窗户都关到最小, 雷雨声才低下来。 “看了天气预报,这场雨可能要下几个星期。”陈子兼站在窗前,看江佟走过来,朝他递出一只手, 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他们都刚刚洗过澡, 身上散发着相同的沐浴露的清香。 陈子兼的表情算不上很轻松,这种糟糕的天气, 不管是警局还是医院,都会有特别多需要帮助的人。 “明天晚上我上夜班。”江佟说。 “我知道,都记住了。”陈子兼低下脸,在江佟的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又握着他的手肘将人翻了个面,亲上他的嘴唇。 下雨的夜里有些凉,陈子兼的吻却滚烫。他含着江佟的嘴唇,把他亲到往后仰。这个姿势实在不算很舒服,江佟抬手圈住陈子兼的脖子,抓了抓他后颈的衣领,就被他抱起来。 “昨天晚上还好吗?”陈子兼眼色迷蒙,就着这个高度,恰好咬了一口江佟的锁骨,又吻了吻。 因为没有经验,陈子兼不知道自己做的怎么样,只能通过江佟的反应来判断。 但要是真的认真看了,又会忍不住。也许他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但自己不知道。 这个问题要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时候讨论,江佟又觉得有点超过。他抱紧陈子兼,小声地和他说:“挺好的。” “嗯,昨天没有……我怕你受伤,后来又看过一次。”陈子兼拍拍他的后背,抿了抿唇。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陈子兼居然还做了这件事。 江佟的脸突然爆红,侧过头把眼睛贴在他的颈侧,手指也收紧了。 “下午我出去的时候买了。” 陈子兼一愣,说了声好,抱着他进了卧室。 晚上他们睡得还算早,但没有能够睡很久,江佟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陈子兼接了个电话,然后他就坐了起来。 大概是江佟也动了动,陈子兼以为他被吵醒了,俯身下来在他脸侧亲了一口,说:“局里打电话,外面雨下得太大,出了很多事故,我要过去看看。” 这次江佟彻底醒了,他半睁着眼,抬手搭在陈子兼的小臂上,提醒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明天如果我没回来,你走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家里还有伞。”陈子兼用指腹摸摸他的脸,转过身快速套上衣服,起身离开了。 陈子兼凌晨出门,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雨一点也没变小,但好在陈子兼的状态看起来还好,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疲惫。 江佟站在玄关的位置,帮他把外套脱下来。 “去洗个澡睡觉吧,晚上我自己去医院就行。” 陈子兼摇摇头,越过江佟的肩膀看了一眼时间,说:“我睡几个小时就可以,外面雨太大了,我开车送你。” “陈子兼。”江佟很心疼地叫了他的名字,表情也不是太好,但看见他的眼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陈子兼知道江佟在想什么,但这个天气让他自己出门确实危险,他放心不下,也不会让步。 为了安抚江佟,陈子兼捧起他的脸,用了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方法,缓慢地吻他一会儿。 “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陈子兼说“这次”,就好像在说以后还会有很多这种时候,他都会听江佟的。 江佟笑了笑,发出轻轻的气声,让陈子兼快去洗澡。 尽管天色很暗,江佟还是把窗帘拉好了。 陈子兼睡觉的时候,他就半坐在床上,戴着耳机看电影。 两个人靠得很近,中间几乎没有缝隙。陈子兼半张脸贴着江佟,一只手抱着他的腿,江佟也把手搭在陈子兼的肩膀上,时不时拍拍他后背。 凌晨值守夜班,陈子兼穿着雨衣,几个小时都在街道上,吹了一夜的风,淋了一夜的雨,实在太疲倦,连江佟走也没有意识到。 下暴雨的时候,医院里来看病的人会比平时少一些。但如果是来得特别紧急的,通常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情况。 一整个周,江佟的工作量都骤然上升,周末的时间更是全部被排进了值班。 “我们这里其实都还算好的,隔壁县城很多山,山脚下的居民听说已经搬了不少了。” “这是真的,我有个侄女,他们家就住那边,前几天我就打电话让他们先去镇上。” “这个雨再这么下下去,多少地方会爆发山洪泥石流,可不好说啊……” “自然灾害没办法,这几年天气异常,唉。” 办公室里,医生们在讨论着这段时间的暴雨。 江佟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看到陈子兼已经回复了他之前发过去的消息。 因为没有了周末,之前答应徐飞的要去吃饭,现在也只能取消,他和陈子兼说了一声,打算自己再给徐飞打个电话亲自解释。 陈子兼:【我和他说了,你想给他打电话随时都可以,号码发给你。】 江佟回复了好,拿着手机走到安全通道里,拨通了电话。 “江医生吗?队长和我说过了,其实你不用特意来和我说的。”徐飞说。 “你邀请我的,那我当然要和你说。” “没事儿,有空我再约你时间啊江医生。” 他们这通电话很短,打完之后江佟又和陈子兼说了一声。不远处有个小护士在叫江医生,江佟还没等到他的回复,就放下手机离开了。 虽然没有了周末,但还是要见面。周六晚上江佟可以准时下班,他和陈子兼约好一起回家。 这天医院里格外平静,但是到了下午五点多,主任突然说要通知开一个小会,大家挤在办公室里,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坐着,把主任围在圈中。 “我们科室还是有很多年轻医生,县城的受灾情况大家也看到了,现在我们医院准备组织医疗队,有想要参加的医生可以周一之前来我这里报名,我们下周三出发。” 主任摆摆手,“当然,我们不强求。” 这件事很简短也很沉重,主任一走,大家就在办公室里小声讨论了起来。 江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还没坐下,就接到急诊让他下去帮忙看看的电话。 送来的是一名刚刚经历车祸的人,江佟看了他接受过的检查的报告,给了急诊的医生一些建议。 临到下班时间,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一点。江佟处理好急诊这边的事情返回科室,走到大厅时,又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他分心看了一眼,注意到前方走廊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 那个人很高,微弓着身体,似乎有些走神,不怎么动。 只瞥到一眼,江佟就认出他,掉转脚尖走过去。 在快要碰到的时候,那个人转过头,目光直直地与江佟对视。 这个人是陈子兼,怎么样江佟都能认出他的。 “你怎么在这里?”江佟问。 他笑了笑,想去牵陈子兼的手,但被他躲了一下。 “我刚淋了雨,手上全是水,还冷,”陈子兼扬了扬下巴,“送了一个车祸的人过来。” “我还有半小时下班,”江佟问,“你呢?” “昨天晚上我值夜班,本来今天应该休息的。”陈子兼缓慢地眨了下眼,睫毛上还有一些很小的水珠。 高烧不退 第48节 身后有人经过,江佟站得近了一些,皱了皱眉,说:“你这样会感冒的,跟我去休息室吧,给你拿一条毛巾。” 陈子兼点点头,和江佟一起上楼。 这个时间休息室里没有人,陈子兼怕身上的雨衣滴水,在门口就脱掉。 江佟看见了,拿过他手里的雨衣,暂时放在装雨伞的地方。他翻找出一张干净的毛巾走到陈子兼面前,简单给他擦了擦脖子,说:“我要再去病房看一眼,很快就下班了。” “好。”陈子兼拿住毛巾,很轻地点了下头。 关门的时候,江佟回了下头。大概是因为里面的衣服也湿了很多,陈子兼还站在原地并没有坐下。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休息,现在总算有机会喘气,陈子兼反而显得很木。 休息室里灯光不亮,在阴暗的天气下甚至有些灰沉沉的,江佟看了一会儿,想还是早点完成今日的查房,陪他早早回家睡觉更好。 和江佟设想的不太一样,陈子兼只是太累了,站着的时候他没有想很多,仅仅在发呆而已。 半个小时过去得很快,应该是到了下班时间,开始有医生和护士进入休息室拿衣服。 起初的几个不认识陈子兼,还看了他一眼,不过会有等待他们下班的家属过来,这也不算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后来有几个小护士进来,是上次陈子兼来的时候和江佟一起遇见过的,她们还记得他,但也不太好意思打招呼,只是在有人问的时候才会解释一句:“好像是江医生的朋友吧。” 休息室里热闹了一阵,很快又安静了。 陈子兼再等了一会儿,江佟才匆忙地进来。 “有个病人耽误了一会儿。”他很快脱掉白大褂,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把衣服翻出来穿好。 陈子兼跟过来,站在他身边,看他很忙的样子,笑了笑:“不用这么着急。” 江佟只惦记着他湿掉的衣服还没有换,问:“开车了吗?” “没开,打车过来的。”陈子兼说。 “那等会儿我们也打车回去。”江佟收拾好东西,很高兴地说:“下班。” 他转过身时和陈子兼距离很近。这个点,大家要么已经下班,要么在外面值班,要么正在吃饭,连走廊上都很安静。 江佟朝门的位置看了一眼,贴上去轻而快速地吻了一下陈子兼的嘴唇。反而是陈子兼没有反应过来,微微愣了一下。 “没有监控。”江佟笑着和他说:“走吧。” 晚上江佟非要亲自做饭,推着陈子兼进浴室先洗澡换衣服。 在等锅里的东西煮熟时,他的同事群里正在讨论参与救援的事情。 江佟其实是想去的,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有一次机会,当时错过了还觉得有些可惜。 想做好事是真,但危险也是真。江佟打算等会儿就和陈子兼说说这件事。 洗完澡之后,陈子兼的精神就好了一点,食欲也更加旺盛。 今天江佟吃不下什么东西,他自己做的菜也没有陈子兼做的那么美味,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下次还是我来做吧。”陈子兼说。 江佟顿了顿,笑着逗他:“你嫌我做的不好吃吗?” 大概是没想到江佟会这样理解,陈子兼反应片刻,摇摇头:“没有,你自己做的,自己都不怎么吃。” “我就是不饿。”江佟说。 就算他这样讲,陈子兼也没有移开眼神,一副不想妥协的样子。 最后江佟还是又拿起筷子,食之无味地再尝了一口。 “算了,”陈子兼皱了皱眉,“等会儿你想吃东西的时候我再给你做。” 这次江佟又开心了,嗯嗯两声。陈子兼的手越过他,把他面前的菜拿走,赶进自己的碗里,都吃掉了。 陈子兼洗碗的时候,江佟去洗澡。 洗澡容易想事情,江佟在脑子里预设陈子兼听到他说要去救灾,会有什么反应。 他大概率不会阻止,只会告诉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就算有担心,可能也很少表现。 一边想一边洗完了澡,江佟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拿漏了睡裤。 不过应该也没有太大关系。 江佟穿好睡衣和内裤,打开门。 陈子兼已经洗好了碗,他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也许正在回复什么消息。 听到推门声,陈子兼也没有马上抬头。 浴室里很闷热,江佟很想喝水,于是朝厨房走。 水杯放在厨房外面的柜子上,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大概陈子兼才烧过一次。 江佟倒了一杯,喝好了,一偏头,发现陈子兼正在看着自己。 因为只是喝口水,江佟没有打开这边的灯。陈子兼坐在很亮的地方,两条腿分得有些开,是会很舒服的坐姿。他眼神直直的,神色也很淡,江佟觉得和平常他看自己时没有太大区别。 他放下水杯走过去,因为还打算先去穿上睡裤,所以没有靠得太近,问:“怎么了?” “没有怎么。”陈子兼抬起手,示意他过来。 既然陈子兼也不介意,江佟更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走上前牵住陈子兼的手,立刻就被他拉着坐在了左腿上。 陈子兼的另外一条手臂很紧地环着江佟的腰,把他睡衣都弄得往上缩,领口变得很凌乱,最上面的那粒纽扣也松开了,露出江佟胸膛的一片。 江佟有点被碰到腰上的痒痒肉,很松弛地笑了笑,又问:“干嘛啊……” 这次陈子兼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牵住他的手,让他换了一个姿势,变成面对着自己,两条腿分开坐上来。 “忘记拿睡裤了吗?”陈子兼问。 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小了一些,江佟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应了一声“昂”,被陈子兼按着后腰又往前挪了一些,紧紧贴住他的小腹。 “陈子兼……”江佟碰到什么,脸红了。 但陈子兼仍然平静,追着江佟低下的眼睛去找他的嘴唇,一边缠缠绵绵地亲,一边说:“不是问我怎么了吗?” 江佟的身体变得很热,陈子兼的手捏着他衣服上的纽扣,从下往上解掉了。 客厅里灯光太亮,江佟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他没出声,但陈子兼注意到了,把他抱起来关掉灯,借着墙壁抵住他。 就算是在做i的时候,陈子兼话也很少,不多的几句只是在关心江佟。绝大多数时间,他的嘴唇贴在江佟耳边,即使是正在咬着,也会发出难以克制的沙哑气音,用呼吸和好闻的味道把江佟包裹,让他什么也想不到,心脏、大脑和身体,都同时被陈子兼填满。 只在这样的时刻,陈子兼短暂地爆发强势的占有欲,要江佟身上的每一寸都属于自己,很简单就可以开始,结束时却很难。 …… 他们又去洗了一次澡,这次江佟干脆连上衣也没有了,被陈子兼抱着整个塞进被子里。 陈子兼也在他身边躺下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我们主任说了一件事。”江佟摸摸陈子兼的脸。 陈子兼伸手把他抱进怀里,问:“什么事?” “县城泥石流,你知道的吧?我们医院想派救援队,我也想去。” 有几秒钟,陈子兼没有说话,江佟也跟着紧张。 因为他听过陈子兼之前的事情,怕他会觉得太危险。 “那就去吧。”陈子兼的手掌很宽大,盖住了江佟的后脑勺,揉揉他细软的头发。 “但是要注意安全。” 到这天晚上很晚的时候,陈子兼才又问他:“什么时候走决定了吗?” “要去几天?” 江佟:“……” 黑暗中,江佟窸窸窣窣地掀开一点被子,慢慢挪到陈子兼身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趴着。 “是担心我吗?” 陈子兼的手拨开江佟宽松的睡衣,贴在他的脊背,轻轻摸了摸。 “当然。” “不过医疗队其实还好……” “我知道,”陈子兼偏过脸,和江佟接了一个短暂的吻,“但是还是要小心一些。” “有时间一定跟你报备。”江佟说。 “好。”陈子兼应了声,江佟便撑起来一些,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触摸他的脸。 “我们二哥鼻梁很高呢,眼睛也大,嘴巴的话……”江佟凑过去,第一次只亲到他鼻尖,陈子兼捏着他下巴,两个人才交换了吻。 “嗯……”江佟抿抿唇,嗓音里带着拖延,“也挺会亲的。” 第三十八章 县城的受灾情况比江佟想象得好一些。 因为这座县城位于河流下游, 中上游积蓄的水量都需要从这里排入海中,整个流域连日连月的暴雨让原本的防洪措施不堪重负。 医疗队驻扎在没有被洪水淹没的位置,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受灾的人, 唯一幸运的情况是, 在江佟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雨就已经停止了。 送进来的人还没有特别严重的,基本都是一些感冒发烧的症状, 再多也只是或轻或重的擦挂, 但毕竟医生们人手不足,江佟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 每天只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山里信号本来就很差, 加上因为洪水灾害, 只有临时搭建的通信装置能够维持使用。江佟本来想每天给陈子兼打一通电话,至少算是报平安,现在也只好变成给他发信息。 救援人员都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十几个人一个大通铺。这种时候能有帐篷睡也算好的, 江佟分到一个最靠里的位置, 有天躺着休息的时候发现角落里长了一朵黄色的小雏菊。 这些天, 草地里都很泥泞, 他们这片也是被洪水冲刷过的地方, 但这朵花居然还活着。 江佟希望它能晒到阳光,所以把它拨到了帐篷外面,等到飘雨的时候,又把它拨进来。 来这里的一个星期之后, 大概是因为江佟太久太久没有休息好, 他睡了很长的一觉。 下午时,特别强烈的阳光刺醒了江佟, 他从帐篷中爬起来,脑子还很晕,站在空地上恍惚地看了一圈周围。 高烧不退 第49节 路过的同事看他发呆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睡了一觉就傻了?” 脑袋确实很疼,江佟无奈地笑了笑。 “今天又来了一批,不过他们应该是来参与收尾工作的,我们也终于快走了。” 江佟踩着阳光去病人们在的区域,他弯腰走进帐篷,熟练地戴好口罩手套,挂上一只听诊器,和还在忙碌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我休息好了,你去睡会儿吧。” “就剩下里面两个,你再去看一眼,其他没什么了。”那个医生也已经很累,没有再和江佟多寒暄。 江佟抬步走到帐篷里面,垂下眼开始例行检查:“今天感觉怎么样?” 傍晚,江佟看病人们都吃上了饭,才去给自己领盒饭。 不少人围坐在一起,有的坐的是马扎,有的坐的是水桶,江佟拿到饭,正好有一个人起身,把一只桶让给他坐。 今天是个晴天,江佟吃着东西,看天边五颜六色的夕阳。 这时,不远处的小道上传来一阵声响,江佟也偏头去看,发现是一队人回来了。 他们都穿着警服,可能就是刚才同事们说的新调来处理收尾的人。 江佟原本还坐着,等那些人慢慢走过来,他才突然睁大眼睛。 他在队伍里看到了商晓星,过了一会儿,又看倒了被许多人挡着的陈子兼。 几乎是在他发现对方的同一秒,陈子兼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江佟身上。 他小跑着过来,在江佟面前弯下腰,抬起手,本来是想摸摸他的脸,但想到自己的手指很脏,所以又停住了。 但江佟不介意,反而凑上去轻轻蹭了一下。 “今天来的吗?”江佟问。 “对,才到了半天多。”地上不算很脏,水都被一下午的阳光烤干了,陈子兼干脆拿了一份盒饭,在江佟身边坐下来。 远远看见二哥跑了的商晓星也注意到了江佟,不过他还有别的事,就没跟来,只是和江佟招招手算作打招呼。 “你们什么时候走,现在决定了吗?”陈子兼问。 “后天早晨,整个医疗队都是那天离开。” “我们也是后天,现在救灾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水也退了很多,我们主要是做最后的检查。” 短暂地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各自吃饭。陈子兼刨饭刨得很快,左眼眉骨的位置还有一片脏了的泥泞。江佟从外套的口袋里找出一张纸替他擦了一下,但因为那片泥已经干掉了,也不是非常容易擦干净。 “前面的人熬得太久了,我们才来,所以今天晚上应该是顶替他们通宵去检查一下。” 陈子兼三两下就吃好了饭,这次借着自己坐在地上比江佟矮一些的优势,把额头在他大腿上贴了贴。 江佟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子兼就站起来,扔掉盒饭,继续去工作了。 晚上在回帐篷的路上,江佟遇到一个小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只空掉的塑料瓶,江佟想到一件事,就走过去问他:“能不能把这只瓶子送给我?” “哥哥你想要吗?我本来是想去扔掉的。”那个孩子很爽快地就把塑料瓶递给他。 江佟又去找了一只剪刀,把塑料瓶从中间剪开,留下下面的那一半。他带着小铲子,寻找一块柔软的土地,挖了一些土壤装进去。 回到住的帐篷时,大家还在里面小声地聊天。 今晚陈子兼可能不会回来休息,江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小心地把那株小雏菊挖进塑料瓶里,并且为它拍下了首张照片。 他们要离开了,江佟打算把这朵花也带走。 这一觉江佟睡得很浅,但因为梦到了陈子兼,有点担心他现在的情况,他又很快醒过来。 帐篷里,所有人都在熟睡,鼾声一阵一阵。江佟看了一眼手机,此时是凌晨五点多。他翻来覆去,实在难以入睡,干脆起身再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营地里,每天夜晚都不会是所有人熟睡的情况。守夜的人有一部分,睡不着的人有一部分,刚刚被搜索回来的人和还在继续搜索的人也是一部分,甚至还经常会有人在为救援人员准备宵夜。 几盏白炽灯被高高地挂在树干上,电线很长,沿着树干蜿蜒下来,一直到他们临时搭建起来的放置发电设备的小帐篷里。 这里面也有人认识江佟,热情地招呼江医生来吃一碗汤圆,江佟摆摆手,礼貌地拒绝了。 绕过他们,他来到临时医务处。值班的医生刚忙完一阵,看见江佟,没什么力气地挥挥手:“他们凌晨四点送来几个。” 江佟想到今晚陈子兼也是参与搜救的人,就问:“那搜救的人都回来了吗?” “应该是都回来了,”那医生往外指了个方向,“他们去旁边休息了。” 出了帐篷,朝同事指的方向走了一会儿,江佟听见一阵笑闹声。 那里灯光很暗,江佟只能看清是一群人或坐或站地聚在一起,但看不清是谁。 他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正在努力辨认时,一个高高的身影从人群中站起来。 这一次江佟没有犹豫地走过去。 还没有到有光的地方,江佟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手腕。 他微微抬起脸,确认面前这个人是陈子兼。他背光站在江佟身前,只有瞳孔中才有一点亮。 “陈……嗯……”江佟的后半句话被陈子兼断下,吞没在唇齿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们身后就是热闹的人群,陈子兼一只手很用力地牵住江佟,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 他的两只手都很粗糙,也带着夜晚的凉意,但他给江佟的吻很热,虽然隔着衣料,江佟也能感受到他在短时间快速变得剧烈的心跳。 分开时,陈子兼在他耳边很粗重地喘气,嘴唇贴着他的耳廓,半是解释地说:“我看到是你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太想你了。” 他们不能在这里站得太久,很快,陈子兼就后退一步,和江佟一起朝有光的地方走。 在离人群很近时,陈子兼主动松开他的手。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早上换班的人过来。”陈子兼说。 两个人都在草地上坐下。 “我没让晓星守夜班,他晚上不在,已经过去睡觉了。” 江佟点点头。他和陈子兼坐得很近,共同分享着彼此身上的热量。 “你要过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地方的确信号很差,但不至于一条消息要收几天。如果陈子兼想让江佟提前知道,江佟是一定能知道的。 “就是觉得过来了不就能见到了。”陈子兼低了低眼,又重新把江佟的手牵起来,隐没在黑暗里。 “嗯,话是这样说,”江佟偏头看着他,“那要是没见到呢?” 这个问题好像正在陈子兼的某一个点上。他沉默一会儿,说出一个似乎早有准备的答案。 “江佟,我也没有办法的。” 这句话有些莫名,江佟没有特别听懂,摇了摇头,又很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句话。尽管知道此刻不是很好的时机,他还是靠陈子兼很近,在他脸颊上落下半个吻。 “没关系,”江佟笑了笑,“就算在这里见不到,回家了也还是能见到。” 过了一会儿,陈子兼才说:“好。” 江佟以为他是困了,拍拍他的手背道:“你现在靠着我睡一会儿吧,如果等会儿有事我把你叫醒就好。” 但陈子兼只是把五指嵌进江佟的五指里,紧紧扣住他,说:“我还好。” 天边开始有一些亮了,夜空变得不那样黑。他们坐了一会儿,江佟想起晚上刚刚种好的花,于是把拍好的照片给陈子兼看。 手机屏幕的光在这里显得很亮,江佟点开那张小雏菊的照片。 周围是土壤的深褐色,只有这朵花嫩黄嫩黄的,仿佛深暗宇宙中的小太阳。 “很好养的,带回家之后,说不定能开满一整个花盆。”陈子兼说。 这是一个不错的纪念品,江佟想。 这一天,陈子兼睡到傍晚才醒过来。 他从帐篷里走出去的时候,江佟和商晓星在外面聊天。 聊的事情应该比较愉快,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见陈子兼出来,商晓星招招手,而江佟远远地望向他。 陈子兼朝他们走过去,但很自然地选择在江佟身边停下。 “二哥,我们刚刚在聊你。”商晓星说。 “原来你还把实习生吓哭过,”江佟看着陈子兼的脸,仔细地打量,“二哥,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没有吓他,”陈子兼平静地说,“他第一天来就碰到我们出现场,是被血吓哭的。” 旁边突然有人叫了声晓星,商晓星转过身,发现是以前很久没有见过的一个校友。 他见陈子兼和江佟在说话,便先离开了。 “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陈子兼淡淡地和江佟对视。 他太认真,也好像并没有接江佟的玩笑,江佟就用手掌推了推他。 “你不好玩。” “是吗?”陈子兼不疾不徐地说,“我本来还以为你以后都只和我玩了。” 虽然每个字听上去都很正经,但江佟总觉得陈子兼也在逗他。 天边落霞很美,铺撒在这座刚刚经历灾难的小城,似乎成为一种黎明之前的征兆——一切都快要过去了。 劳累了太久,又刚刚才醒,陈子兼脸上还是有一种慵懒的疲惫感。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很快点燃吸了一口。 毕竟是在抽烟,陈子兼松松地握住江佟小臂,把他带到帐篷后面,站在一棵很高大的树木背后,就算有人走过来,如果不是很近,大概也很难发现他们两个人。 陈子兼烟瘾很大,江佟一直知道。就算是他们医院里的医生,也有很多是要抽烟的。 不过从小到大,江佟都从没有尝过香烟的味道,陈子兼这么上瘾,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江佟走近一些,问他:“烟是什么味道的。” 陈子兼最开始还在认真地说是苦的,后来看江佟盯着他夹在指间的烟,听他讲话也很不认真,干脆自己又吸了一口,很轻薄地把烟雾吐在江佟脸上。 “干什么?”江佟笑着把烟从他嘴里抢走。 “是你说想知道的。” “你一点也不适合扮演小混混这种角色。”江佟扬了扬嘴角,背过身咬住烟,学陈子兼的样子吸了一口,很快就被呛到了,连连说陈子兼在骗他,把烟又塞回他手里。 陈子兼无辜地问:“哪里骗你了?” 不过这是江佟咬过的烟头,陈子兼放进嘴里,也不抽了,等火自己燃着,一点一点烧下来。 高烧不退 第50节 晚上陈子兼还是会守夜,可能是因为明天早晨就会离开,这天江佟睡得比平时快一些。 这一次,江佟又梦到湖泊。湖水是深绿色的,无边无际,他站在水中,被冰冷地淹没了小腿,湖面上重重的雾,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 江佟试探地往前迈出一小步,但水下好像有一个很小的坑,他跌了一跤,直接就从梦里醒来。 脑中响起一片嗡嗡的声音,江佟缓慢地睁开眼动了动。 过了一会儿,那阵轰鸣逐渐变弱,周围的声音清晰起来。 以往这个时候不会这样吵,江佟坐起来,穿好外套和鞋子,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照路,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 还没走到医疗处,他就看见有人来来回回地进出。 难道今夜又救下了几个幸存的人吗? 江佟走过去,拨开医疗处的帘子,看见病床上坐着一个全身都湿透了的小男孩。 许多医护人员围绕着他,在那张病床旁边,江佟也看见了陈子兼。 他半蹲在地上,在帮小孩卷裤脚,但他蹲的那一个位置的地上,也已经积起了一小滩血。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江佟,开口道:“江医生。” 陈子兼听见了,转过头,露出一侧受伤的眉骨。 第三十九章 小孩子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腿有一些被划到。 搜救队是在一处房顶上发现他的。因为现在退水了,房顶离地面的距离重新变得很高,小孩下不来, 在上面独自困了许多天。 栓了安全绳, 陈子兼徒手翻上楼,又抱着小孩下来,在最后要落地时摔了一跤, 自己垫在孩子身下, 所以膝盖磕伤了。 陈子兼被江佟单独带走,坐在比较里面的一张塑料凳子上。 准备好用来包扎伤口的东西, 江佟蹲下来, 把陈子兼的裤脚从筒靴中抽出, 慢慢卷起来。 消毒的时候有一点痛,但陈子兼依旧保持自己一声不吭的作风。他一只手撑在大腿上,另一只手帮江佟拎着裤子,让他更方便一些。 其实磕得挺厉害的, 陈子兼自己也知道。他垂着头, 一直在看江佟的发顶, 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只把手掌放上去, 很轻地晃了晃。 江佟抬眼看他一瞬,就又低下头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左腿有点严重,明天回去先去医院拍片看一下。” 两条腿都处理完,江佟起身, 站在陈子兼旁边, 被他揽住腰往他分开的两条腿中间带。江佟抗拒了一下,就顺从地站过去, 微微瞪了陈子兼一眼。 “手不严重。”陈子兼挺直了腰,嘴唇几乎贴着江佟的脸说话。 江佟不吃这套,还绷着脸皮问:“不疼吗你?” 陈子兼摇摇头,看江佟没反应,又点点头:“还是挺疼的。” 江佟小声地说:“……骗我。” 手肘的确要好很多,江佟给陈子兼包扎好,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 戒指被他用一条项链串起来,藏在衣服下面。江佟看见了,又觉得心疼。 “马上就要天亮了,你再睡一会儿,八九点我们就走了。” “好。”陈子兼躺在病床上,牵住江佟的手,又说:“我的车停在山脚下的城里,我们坐车下去以后你就过来,晓星开车,我们一起回去。” “知道了。”江佟垂眼看他一会儿,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去。 陈子兼面色凝滞了一秒,才提了提唇角,问:“怎么了?” 江佟摇摇头,转身朝外走,到几个医生站在一起的地方讲了几句话。 因为离得有些远,陈子兼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他很累了,又怕江佟此时有什么情绪,也不敢睡着。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医生中有人走了,江佟回到病床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 “我刚刚跟他们说我在这里守到天亮之前,所以就让今晚一个医生走了。” 因为休息得不够,陈子兼脸色有些发白,精神不是很好。他拉过江佟的手,放在自己手掌里捂热,感到心口在微微颤动。 这种情绪对陈子兼来说很陌生,像一个常在黑夜里行走的人,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盏一直为他亮起的灯。 “江佟。”陈子兼开口的时候,声音很低很哑。 他的眼神也淡,如同连绵的雨水。 “有一个故事想要告诉你,你要听吗?” 江佟愣了一下,说:“我都愿意听的。” 最后的几位病人也都处理好,有人抬手关掉了帐篷里最亮的灯,只留下微弱的一盏。 “五年前我参与救灾,看到了你们学校的名字,以为你也会在。” “我就想我是不是有机会能见到你。”他的手虚虚勾着江佟的手指,是那种并不在意会不会牵到他的勾法,和五年前的陈子兼一样,江佟在不在自己身边,好像对于陈子兼来说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重要的是,他远远看见他的时候,他还过得很好,和以前高中时一样耀眼。 大学毕业以后,陈子兼以很高的分数进入了本地的警局。 第一年,遇到一场轰动全国的洪灾,各地都派人前去支援。 陈子兼没有犹豫,也参与了。 在当地签到时,他偶然看到江佟的学校也在救援单位里,手中的笔在纸张上留下一个很圆很深的墨点。 那年天气很冷,河水更是像冰一样。没有出发搜索幸存者的时候,营地里烧着一团一团的火。 身边有医护人员路过时,陈子兼就总是忍不住回头,也许他并不能看清被口罩和白大褂包裹的他们,但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后来,陈子兼遇险,被洪水冲走。 一开始他努力憋气,不断挣扎着想要活下来,但人是有极限的,水流中的树枝木板擦过他的身体,陈子兼再强壮,此刻也无比脆弱。痛觉已经不是让他最痛苦的,水灌进鼻腔,到填满他的肺,让他无法呼吸,他的四肢被冻僵,再也无法动弹,只能慢慢放弃。 因为童年的经历,陈子兼比同年龄的孩子早熟一些。很久很久以前,在母亲刚刚离开的时候,他就想过,生命的尽头会在哪里? 如果人要时时刻刻都有意义地活着,那他的生命恐怕早就到了应该结束的那一天。 那一天会是今天吗? 他紧闭着眼,感觉身体在逐渐下沉。 “陈子兼……”因为感冒了,江佟的声音哑哑的。 听见他的声音,陈子兼恍然回神。江佟柔软的头发被寒冷的风吹起一些,他眨了眨眼,似乎对冷风有些敏感,口罩外,眼皮也泛上了红。 陈子兼想起来,高中的时候江佟身体不好,一到换季就感冒发烧。学业紧张,大家都不想在关键时期生病,所以班里一有人咳嗽,周围的人就风声鹤唳。 江佟知道那不算一种恶意,他乖乖地戴着口罩,尽量不和其他人说话,只在课间的时候到走廊尽头去站一会儿。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也没有想明白,陈子兼就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拉下了江佟的口罩。 “一个人站在这里哭鼻子呢?”陈子兼想关心他,但因为自己很少得到,所以也不懂要怎么表达,只觉得别扭,最后就用逗他的方式。 “我没有……”江佟躲开他的眼神,垂下眸。 “这么憋着会难受的。” 陈子兼说完,江佟又看他一眼,反而笑了。 “在笑什么啊江佟?” 江佟摇摇头。 “怎么不告诉我?”陈子兼走近一步,靠江佟又近一些,心跳得飞快。 应该是在梦里吧,陈子兼想。 如果是在梦里的话…… 陈子兼低下头,慢慢感受到江佟的鼻息,像预演过多次的那样,他先用手掌捧住他一侧的脸,再缓慢地让吻落下。 可是吻没有落下,因为毕竟是梦。 白光中,眼前的景色一秒一秒变得很淡,陈子兼不想再也见不到江佟,他伸手去抓,空气里什么也没有。 “心跳恢复了。” “醒过来了!” 耳边响起一阵嘈杂人声,陈子兼什么都听不太清楚。他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很沉很沉,只尝试了几次,就又昏睡过去。 真正醒来时,陈子兼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中。 一位医生走过来,从上衣拿出一支笔,摁了一下,开始问他:“感觉怎么样?” “还好。”陈子兼张了张嘴,又停顿一瞬。 医生的目光疑惑地移到陈子兼脸上。 “你再尝试讲一讲话。” “我……”陈子兼皱了皱眉,“我在说话。” 医生也紧张了片刻,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告诉他:“没事。” 好几个人走进来,给陈子兼轮番做了很多检查。 这里条件有限,所有样本都要送出去查才行,医生建议他乘坐下一班直升机先离开,转进医院里接受下一步的治疗。 “你的嗓子目前说不好,可能很快会好,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也有可能……但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立刻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陈子兼点了点头。 在那名医生要走的时候,他看见他衣服的左胸上有一行字。 陈子兼抓住医生的手臂。 “还有什么事情吗?”医生把笔和手里的纸都递给他,“你写下来。” 捏着圆珠笔,陈子兼犹豫了片刻,一笔一划地写到:请问你们学校这次来参与救援的人中,有没有一个叫江佟的? 高烧不退 第51节 他把纸递给医生,手臂收回来的时候,因为疼痛而有一些颤抖。 “江佟吗?”医生想了想,“好像最开始有他,但后来他有别的事情,没有过来。” “怎么了?这是你的朋友吗?” 医生看着陈子兼,因为失血,他嘴唇很白,好像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还是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许多人来来往往,医生们都很忙碌,只有陈子兼的病床前没有围绕不时抽泣的家属。他半躺着,因为没有其他的事情好做,便漫无目的地看遥远的深蓝色帐篷顶。 陈子兼本来就是话很少的人,骤然失去了声音,起初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差别。 每天来给他换药的医生和护士都不相同,和江佟一个学校的人陈子兼见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 几天后,来接走需要立刻转移的伤员的直升机到达这里,陈子兼坐上这架直升飞机。 天空中风很大,他安静地坐在一个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位置。 飞机的轰鸣声中,陈子兼垂眸望着脚下的景色。 洪水尚未完全退去,满是泥沙的褐色河流涌向整片大地,偶尔有几棵很高的树还能在水面露出树冠,其余一切都被吞噬。 烈风朝陈子兼扑过来,他眯了眯眼,想了很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江佟以前总说喜欢他的声音,但他可能连声音也没有了。他的青春,他对江佟的喜欢,他的这场暗恋,也许就像他这个可能能治好、也可能不能的嗓子一样,多年来都是他独自在无声反复。 冥冥之中河流在告诉他,他不应该再想江佟,和江佟有关的一切,在他的生命中都应该到此为止。 尽管有些后悔,但陈子兼无能为力。 他也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一场洪水,侥幸地活下来,才又一次意识到,从头到尾,他走不出的只有名为江佟的洪流。他被裹挟着向前向前,已经逐渐习惯了随波逐流,呼吸又窒息的感觉。 江佟握住陈子兼的手,嘴唇有些颤抖,但陈子兼看不见。 “为什么呢?” 陈子兼明明说过,他喜欢他是从他们再次遇见开始的。 “因为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当时骗你了,怕你为难才没有告诉你,”陈子兼声音很低地承认,“我发现人都很自私,就像现在,我们明明已经在一起了,我还是会想让你知道。” “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说,是因为会考虑到之前那段十年的恋爱,后来我又想,其实我也喜欢你那么久了,我也是有资格说我很爱你的人。” 陈子兼抬眼,他的瞳孔和爱都穿越黑暗,注视着江佟。 “就算中间绝大部分时间都见不到你,我可能也没有想你很多,但是你又出现之后,我就想,有没有可能我们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如果你再多了解我一点,有没有可能你也会爱我呢? 又沉默了一会儿,陈子兼握紧江佟的指尖。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江佟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小心和紧张。 “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年,宋昱和你表白,我也在,”陈子兼说得很慢,很仔细,“他送了你一束花,是向日葵。” 江佟很快回忆起那一天。因为是对于以前的江佟来说很重要的一天,他很难忘记。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之前和陈子兼告别时,他也收到了一束陈子兼给的向日葵。 “花是我买的,”陈子兼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江佟而已,“当时……你喜欢吗?” 江佟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片刻后才说:“那天天气很热。” 他在陈子兼床边趴下来,脸埋在被子里。 陈子兼抬起手,指腹贴着江佟的后颈,感受到他很轻微的颤抖。 第四十章 回去的路上商晓星开车, 陈子兼和江佟坐在后座。 陈子兼实在太累太困,一路上都在睡觉,但手也死死扣着江佟, 没松开过。 他们先去了一趟医院, 主要是给陈子兼做一次比较全面的检查。 虽然只是膝盖受伤,但陈子兼走路还是有些困难。他块头太大,江佟一个人搂不住, 和商晓星一起一人一边抓着陈子兼胳膊, 才带着他进了医院。 检查的医生认识江佟,连忙给他们推过来一把轮椅:“坐这个。” 陈子兼皱了皱眉, 但江佟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就听话地坐了下来。 把陈子兼送进检查室以后, 江佟拍了拍商晓星肩膀:“晓星你先走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没事,我等二哥出来也行。”商晓星靠着墙,很浅地笑了下, 垂着头。 他也很累了, 江佟当然看得出来。 “不用, 我等会儿送他回去。” 江佟顿了顿, 还是说:“我有东西要去他家里拿, 所以本来就要去的,刚才就和二哥说过了。” “是吗?”商晓星这才同意,“那好,我把车钥匙给你,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他捂了下脸, “要不还是算了,我和你一起……” “真的不用, 你先回去休息,”江佟笑了笑,把商晓星都掏出来了的车钥匙拿走,“好好休息吧。” 商晓星刚走,陈子兼就完成了检查。他被安排进一间病房打消炎药,输液还要半小时,江佟陪着他,看他睡了一会儿。 陈子兼还没醒来,他的检查结果已经送到。万幸骨头伤得不严重,只需要回家敷药静养。 仅仅几天的救援,把陈子兼变了一个样子。他闭着眼,眉骨上的伤口上过药,还有一些青紫的痕迹,即使喝了很多水,他的嘴唇也很干,眼下有一片青青的黑眼圈。 五年前的那个陈子兼又是什么样子呢? 受了更重的伤,躺在病床上时,身上哪些地方在流血,哪些地方会很疼,又有没有人在他身边呢? 此时此刻,江佟有了一些实感。即使是像陈子兼这样能够给所有人带来强大安全感的人,也会有脆弱的那天。 江佟站起身,帮陈子兼掖了掖被子,很小的一点动静,他就醒了。 睁眼时有些困难,陈子兼脑子很痛,但想到江佟还陪他待在医院里,只想清醒一点,和他回家一起休息。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陈子兼问。 “出来了,没什么事,药也帮你拿了。”江佟说。 陈子兼低头看了一眼手背,那里贴着一块止血贴,输液已经完成了。 “我们回去吧,不想留在这里了。”陈子兼说着话就要坐起来,被江佟按了下手背。 “你不是很累吗?可以多躺一会儿。” 他摇摇头,还是掀开了被子,“我多躺一会儿,你怎么办?” 起身时仍然利落,脚下了地,陈子兼还是觉得有点痛,不过对他来说其实也还好,不算什么。 “走吧,回去睡。”陈子兼捏捏江佟的手。 江佟知道他肯定会考虑自己,垂着眼有几秒没说话。 等陈子兼换好了鞋,直起身看到江佟,才小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江佟抓着他手,扶他站起来。 陈子兼低了头,偏过脸看他,又说:“我没这么严重,就是看起来肿,不算很大的伤,我自己有数的。” “我知道。”江佟叹了口气,靠近一些,很轻地说:“我就是心疼你,不行吗?” 毕竟还在医院里,陈子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手揽了一下江佟的腰。 休息了一会儿,他能走路了,江佟还是不放心,把陈子兼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着他走。 医院离陈子兼家里也不远,为了安全,江佟开得很慢,但还是很快就到了。 走了几天,房子里安安静静的,空气中也好像漂浮着灰尘。 “想先去洗澡吗?”江佟问。 陈子兼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说:“好。” “那我帮你把伤口包起来。”江佟进厨房拿了一卷保鲜膜和胶带,扶陈子兼在沙发上坐下。 要包伤口先要脱掉衣服。陈子兼没有别扭,平静地把外套和t恤都脱下来,因为太脏,他没有放在沙发上,直接扔在了地板。 江佟站在他两腿之间,本来没有想什么,等帮陈子兼包好了两边手肘,才意识到什么,顿了顿,问:“不然我们先进浴室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虽然这里楼间距不小,对面应该看不到,但江佟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陈子兼没说什么,自己扶着沙发站起来。 进了浴室,江佟顺手按开墙壁上的灯。暖黄的灯光照下来,铺在陈子兼后背的皮肤上。 “站着洗还是用浴缸?”江佟问。 “站着吧。”陈子兼转过身,低下头去解自己的皮带。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这条皮带不好拉开,他试了很多下。 江佟没说话,走过去。因为浴室的灯不算很亮,他一低头就看不太清楚,所以只好半蹲下来。 这次江佟很快就解开了搭扣,他把皮带往外抽,第一次被卡住了,陈子兼很轻地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很容易就拉出皮带。 皮带头有些沉地落在江佟掌心,他简单卷了一下,放在洗手台上。 侧身的这几秒,陈子兼已经拉开拉链,把长裤也脱掉了。 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江佟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转头时一直低着眼睛,在看浴室里的地板。 “腿也要。”陈子兼说。 他声音很沙,江佟本来应该很习惯,但在狭小的空间里,这种沙哑被放大,在他耳边,又似乎有了别的意味。 江佟不是什么很单纯的人,但在陈子兼这里,他好像什么都不太够用。 “我帮你包腿上的……”江佟这时才抬起眼,话还没说完,陈子兼就垂眸亲过来。 被含住舌尖的那一瞬间,江佟像被一阵细小的电流捕捉,那种颤栗快速传导了他的全身,他抬手抓住陈子兼的后颈,腰软了一下,被他捞进怀里,紧紧地贴在胸膛。 这是一个情绪复杂的吻,江佟闭着眼,还是感觉有细小的光洒在眼皮,让他觉得身前很亮。以前他只是享受和陈子兼在一起的所有开心快乐的瞬间,直到今天,直到这一次的亲密,才懂得原来他以为顺其自然的事情,是陈子兼用了很多时间坚持,再加上一点微小的好运才换来的。 睁眼时,陈子兼背着光,五官不是那么明朗,看着江佟的眼睛虽然疲惫,也还是很亮。 “洗澡吧。”江佟喘了喘气,重新蹲下来,帮他包好了膝盖。 要走的时候,陈子兼拉了一下他的手。 高烧不退 第52节 “我去旁边的浴室。”江佟说。 他瞳孔里还装着一点没散完的水雾。 “不用了,反正都是洗澡。”陈子兼走到淋浴前,抬手打开了热水。 “来。”他朝他递出手。 …… 浴室里涌出一股热气,陈子兼从背后搂着江佟,推开了门。 白雾散开,江佟脸颊发红,被陈子兼抵着走出来。 “好困……”他回过身,趴在陈子兼身上,耷拉着眼皮检查陈子兼的伤口。 还好裹得很紧没怎么湿,江佟帮他撕掉了,保鲜膜团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床铺柔软舒适,陈子兼紧紧搂着江佟,很快就沉入睡眠。 陈子兼睡着之后,江佟反而不那么困了。他听着陈子兼平稳的呼吸,目光落在他脖颈的位置,漫无目的地在想一些事情。 从江佟记事以来,江岷和戴月曼发生争执的次数屈指可数。倒不是因为江岷常常不在家的原因,只是他们之间有特定的相处方式,这种相处方式也把江佟包含在其中,所以他能感受到爱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分心。 现在想来,江佟自己的感情观也很受父母影响,他会给予对方全心全意的信任,同时也希望得到最纯粹的回报。 有一段时间,江佟格外羡慕父母,后来慢慢就不太相信也会有这样的人在等待自己。在他和宋昱快要结束的前一年多,他其实就准备好了,离开宋昱,如果没有他想要的感情,那他就离开感情。 直到遇到陈子兼,这个时常沉默,又什么都没有少做的,不太懂得表达的人,这个和他有着很不一样的人生经历,过得不那么顺遂,却始终很真诚的人。 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有爱的人,只是比很多人笨拙和慢。 可是生命很长,江佟感谢时间。 两个人一起睡了很沉很久的一觉。 窗帘死死拉着,什么时候天亮的,江佟全然不知。 他醒过来时,整个屋子漆黑一片。因为睡了太久,江佟的脑子还雾蒙蒙的,有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身边的人很热,江佟觉得舒服,靠过去贴在陈子兼的胸膛上,蹭那一点皮肤的热气。 陈子兼好像早就醒了,他拢着江佟后脑勺的头发,缓慢地碰和摸。江佟觉得很舒服,抬了抬头,对上陈子兼清明的眼神。 “什么时候醒的?”江佟问。 “没多久。” 清醒了一点,江佟第一件事是问陈子兼的伤。 他也不敢碰,就摸了摸手臂,“有没有昨天痛?按道理说休息之后其实会痛一点。” “真的还好,”陈子兼低头吻了吻他额头,“已经好很多了。” 江佟眨眨眼,外面的那只手抱住陈子兼的腰,在他后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 “睡饱了吗?”陈子兼贴上来,按着他的后腰把人搂紧。 江佟懒懒地应了一声,手腕被陈子兼拉了一下,他就配合地趴到陈子兼身上。 “今天才第二天。”江佟提醒道。 他侧过脸,贴着陈子兼的锁骨,鼻尖恰好抵在他颈侧的脉搏,那里一下一下很猛烈地跳动,让江佟有种莫名的心安。 “受伤的是我的膝盖,关其他地方什么事。”陈子兼两只手握住江佟的腰,把他往上提了提。 江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腰却很听话地抬起来。 陈子兼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大手张开握住江佟腿根的位置,说:“你坐上来就好了。” 睡醒之后,江佟变得更有精神了一些,不过做完也还是有点累,趴在陈子兼身上犯懒。 他颈侧还有一些汗水,江佟睁着眼,用手指追着其中一滴往下流淌的汗珠,指腹在陈子兼胸膛上划,在靠近小腹的位置被抓住了。 “干什么?”陈子兼半阖着眼。 江佟正要说话,被他们丢在床铺里的手机响了。 两个人翻来倒去才找到被裹在被子里的手机,响的是陈子兼的那个,他摸出来看,打电话来的人竟然是陈载。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陈载很少很少会主动给陈子兼打电话。 屏幕亮着,江佟也看到了陈载的名字,一点声音也不出地趴了回去。 陈子兼摸了一把他光滑的后背,接起了这通电话。 “爸,怎么了?”认真说话时,陈子兼才觉得自己声音又哑又飘,他清了清嗓子。 “还没起床?”陈载似乎也不是特别惊讶,“之前你不是说去救援,昨天回去的?” “对。”陈子兼这时才想到,这件事他也和陈载说过。 “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陈载问了陈子兼一些身体情况,他都一一回答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下个星期。”陈子兼说。 他讲电话的时候,江佟两只眼睛睁得很圆,下巴抵在他锁骨的位置,露出那种很好奇又不好意思听的表情。 陈子兼注意到,就很轻地笑了笑。他发现刚刚结束时的江佟身体会变得很软,控制不住地捏捏江佟身上的肉,被他伸手拍开了。 “我给灾区捐了两百万。”陈载说。 骤然听到,江佟顿了顿,陈子兼倒不是特别惊讶,嗯了一声。 他们平常也不会聊很久,简单说了两句,就又挂断了。 陈子兼把手机扔到一边,皱着眉拍拍江佟后脑勺:“平时工作那么辛苦,还是要多吃一点。” 只是很简单的关心,到江佟这里不知道怎么就变得很顺耳,很喜欢。 他人还闭着眼,但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找陈子兼的脸,到处乱摸了一会儿,陈子兼不想让他蹭,伸长脖子躲,打闹了一会儿,江佟喃喃道:“那我现在就饿了……” “我去做饭。” 陈子兼行动力很强,江佟一说他就要坐起来。他的手在柔软的床上撑了一下,就被江佟抓住。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一起出门吃,你现在就别做饭了。” “回来之前就告诉阿姨买好菜了。”陈子兼俯身下来,嘴唇在江佟脸颊流连着亲了几口。 “做饭而已,没什么事的。” 江佟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他身上太暖和,陈子兼舍不得放开,又埋下头狠狠亲了亲,在他颈窝里深呼吸几次。 “那先换个药吧,换完你再去做。”江佟推了推他肩膀,陈子兼才坐起来。 药被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江佟从床上跳下去,鞋也没穿,飞快地跑去拿回来。 他打开落地灯,盘腿坐在床上,把要用的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 陈子兼看江佟忙了一会儿,自觉地把袖子卷高,等江佟举着棉签挪过来时,他往床头一靠,半张开怀抱。 意思很明显,江佟看他一眼,掀开被子坐在了他的腰上。 昨晚贴好的纱布没有开口,江佟很慢地撕下来,看了一眼伤口。 的确已经好一些了,他放心一点,快而细致地给陈子兼的两个手肘上好药。 到膝盖时,江佟才翻过身,在陈子兼身边坐下。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药味,江佟闻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 “难闻吗?”陈子兼问。 “不会啊。”江佟扶着他的小腿,把最后一截胶带贴上。 起床以后,陈子兼去做饭,江佟想要再洗一次澡。 开着抽油烟机,厨房里声音很大,陈子兼没有听见手机的消息提示音。 一只单独的小锅在旁边炖着江佟爱喝的绿豆汤,煮好之后,陈子兼凑过去,用勺子沾了一点尝,觉得甜味太淡,就关掉火,走到厨房外去拿冰糖。 糖都被他放在一只小罐子里,陈子兼拿走罐子,还没走进厨房,听见门锁响了一声。 他顿住脚步,难得在这种情况下有些转不过脑子。 下一秒,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陈载笑意盈盈的脸。 “儿子,我就知道你在家里。”他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超市购物袋,都放在地板上,弯腰给自己找鞋穿。 “你怎么来了?”陈子兼还捏着糖罐,朝前走了几步。 这个时间能这样自由出入陈子兼家里的,除了陈载没有别人。当初买房子的时候钥匙就有两串,其中一串给了陈载。 陈子兼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我给你发多少信息了,我今天开会顺路到这边,去你家旁边的超市逛了逛。而且早上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吗?知道你休息我才来的。” 因为家里并不会经常来人,陈子兼只准备了两双男式拖鞋,其中一双他自己常穿,另外一双只在陈载少数几次来的时候穿过,昨天给了江佟。 难为陈载一把年纪还弯腰在鞋柜里找了挺久,困惑地问:“另一双拖鞋在哪里?” 江佟还在陈子兼房间里洗澡,陈子兼想了想,现在是应该辜负父亲想要见到儿子的期待直接请他离开,还是委婉地告诉他真相再让他留下来呢? 这个问题不是特别简单,造成陈子兼站在原地呆住的假象。陈载更加疑惑了,问:“你在干什么?” “没事,直接进来吧,不用换了。”陈子兼看他一眼,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陈载刚刚抬起头,就听见一声关门声。 陈载:“……” 这一次江佟洗好了澡,他穿着陈子兼的比较宽松的衣服,脸蛋被热气蒸得微红,发尖也有些湿。 陈子兼站得离他很近,用手指抓了抓他的头发,确认没有湿到需要吹干的程度,才捏捏他的手,说:“我爸爸来了。” “啊。”江佟愣了一秒。 “你的意思是说,叔叔现在在来的路上……吗?” 门外传来一阵走近了的脚步声,陈载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陈子兼的名字,自信地推开了房间门。 江佟还被陈子兼半抱着,侧过身,怔怔地看着陈载。 他身上水汽未消,圆领t恤露出小半个很多红痕的脖子,手指搭在陈子兼的手臂上,眼神有些怔忪。 高烧不退 第53节 “啊……”陈载尴尬地松开握住门把的手,瞥了陈子兼一眼,“家里有人怎么也不告诉我?” 陈子兼往前一步挡住了陈载的视线,“正准备告诉你的。” 江佟站在他身后,无故咽了咽喉结。 第四十一章 房间门被重新关上, 江佟还要换一身衣服,陈子兼和陈载走到客厅里。 “有烟吗?”陈载问。 他朝陈子兼递出手,犹豫一秒又说:“算了, 万一人家医生不爱闻烟味呢……” “他没事。”陈子兼虽然这么说, 但还是没有把烟递出去。 陈载在沙发上坐下,两只手分别撑着两边的膝盖,叹了一口气, 才抬眼看向陈子兼。 他穿着长袖长裤的家居服, 手肘和膝盖都被衣料遮住,陈载能注意到的只有他划了一道疤的眉骨。 “还有哪儿受伤没?”陈载问。 “没什么事儿。”陈子兼把袖子卷起来给陈载看。 这个动作陈载很熟悉, 他一下就想到陈子兼小时候, 也总是磕磕碰碰。 陈载不是一个特别会带孩子的人, 他因为经商失利,在自己的人生里一直沉浸着,对陈子兼关心很少,有时候陈子兼带着伤回来, 陈载也像这样把他叫到身边, 让他给自己看一眼。 一转眼, 十多年都过去了。 “昨天去医院了, 没什么问题。”陈子兼又把袖子放下来。 陈载摆摆手, 抬了两下头,才问出来:“你和江佟……?我记得你们是高中同学,什么意思啊是。” “就你理解的那样。”陈子兼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让陈载心里咯噔一下。 “人家很优秀啊……”陈载垂下头, 想到江佟的父母, 又更愁了,“他爸妈知道吗?” 陈子兼摇摇头, “我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 “那还好,那还好,我还有机会去给咱们家挣点表现分……”陈载想了想,“江佟是医生的话,你说要不我再去捐点钱?” 陈子兼:“……” 陈载还在沉思时,江佟推开了房间门。 门锁响了一声,陈载很谨慎地一下就回过头,反而让江佟愣住了。 他换了一身t恤长裤,穿得规规矩矩的,连头发好像也吹了吹,发尖都不滴水了。 “小佟啊,”陈载站起来,“你们是才起床吗?来之前我也没问清楚,其实今天就是来给陈子兼送点东西,我等会儿还有事,约了朋友吃饭。” “叔叔现在就要走了吗?”江佟走过来,站在陈子兼身侧。 “对对。”陈载点点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几包东西。“这些都是给你们买的,等会儿记得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没。” 他走到玄关的位置,陈子兼跟过来,在陈载要推门的时候,朝他摊开掌心。 “爸,你的钥匙给我。” 陈载看他一眼,默默把那把钥匙拿出来。 “那叔叔先走了,”陈载越过陈子兼,和江佟挥挥手,“下次让陈子兼带你来家里坐坐。” 江佟笑着说好,下一秒,陈载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门。 房间里寂静片刻,陈子兼拿着钥匙走过来,握住江佟的手,放进他掌心。 “归你了。” 那把钥匙不大,凉凉的,江佟收拢手心,抬起头时便被陈子兼握住后颈吻住了。 四片唇瓣轻轻一碰,留下温温热热的触感,陈子兼问他:“饿了没?” 然而此时饿不饿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江佟跟着陈子兼走厨房,他才弄好两道菜,还剩一道简单的清炒时蔬。重新打开炖绿豆汤的火,江佟站在旁边,看着陈子兼做饭,问:“叔叔是不是看出来了?” “嗯,”陈子兼很轻地笑了下,“没事的,他没有不能接受,他很喜欢你。” 江佟眨了眨眼,想了下,还是说:“下次我再正式一点去拜访他。” 锅里刚刚下好青菜,溅出一些油,陈子兼侧了侧身帮江佟挡住。 他眼睛还在看锅,做着这个世界上最平凡最普通,最有烟火气息的事情。 “也不用那么正式。” 才刚刚在一起,他不想给江佟太多压力。 然而江佟好像没有听到,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厨房。 陈子兼的视线跟着他背影,没过几秒,江佟拿着自己的手机走进来,靠在岛台的位置,低头在打字。 最后一碟菜装好盘,陈子兼拿在手里,走到江佟身边时,轻轻碰了碰他的腰,低声说:“吃饭了。” 两个人在餐桌前坐下,江佟才和陈子兼说:“刚刚告诉我爸妈了。” 陈子兼手指一顿,“和他们说了什么?” 江佟先尝了一口绿豆汤,“和他们说我有对象了。” 瓷碗被放在桌面上,磕碰出很轻的一声。 陈子兼的脑子转动得慢了一些,反应得不那么快。 “其实他们之前就猜到了,有一天晚上我说我是从家里回来的,还记得吗?” 江佟这样说,陈子兼就想起来。 那是因为当时他们太久没见,陈子兼很想他,没有思考太多,就把车开到了他家楼下,后来才得知江佟回家了。 “他们都对你有印象,还说想见见你。”江佟看着陈子兼的表情,尽管他脸上情绪并不明显,他仍然知道他是有些紧张的。 “那下次约好时间,我就去。” 江佟笑了,微微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抬手盖住陈子兼的后背,在他凸起的脊椎上来回摸了摸。 “别怕,我陪你呢。” 可能确实是太正式了一些,陈子兼没有觉得不好,只是很担心江佟的家人会不满意。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一开始就这样想,但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陈子兼特别好,”江佟用额头靠了靠他的背,声音轻而郑重地落下,“我说的。” 安静了一会儿,陈子兼偏了一点头,嘴唇碰了碰江佟的脸。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们上班的地方在一个方向,以后我开车送你。” 搬家那天正好是周末,江佟已经提前把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前几天徐飞打电话来,说上次要请江佟吃的饭,到现在还没兑现,也正好约好这天晚上和他们一起吃饭。 天气又热了一些,陈子兼身上常年暖和,现在都开始穿短袖。他先收拾好,走进房间时江佟才磨磨蹭蹭地穿好一件很单薄的长袖。 陈子兼不催他,就在床边站着,手里夹着半根烟,垂眸看他。 昨天晚上两个人都没多少时间睡觉,中午陈子兼起来煮了一点粥,他们吃了一顿很简单的午餐,就又抱在一起睡了会儿。 看和徐飞约好的晚餐时间快到了,陈子兼才拍拍江佟屁股叫他起床。 江佟睡得懵懵的,头发翘了一点,双膝点在床上,慢腾腾地挪到床边,抬手抱住陈子兼的腰,什么话也没说,把脸往他小腹上蹭。 陈子兼的小腹上全是肌肉,硬邦邦的,其实不舒服,但温温热热,江佟很喜欢。 怕烟头烫到他,陈子兼先把烟摁灭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一抬手就把江佟抱起来。 他还没穿好裤子,两条腿盘在陈子兼腰上。 “是不是太累了?”陈子兼仰头看了眼江佟的脸。 他眼睛还有点肿,这段时间因为换季还过敏了一点,鼻尖红红的。 “实在不行和徐飞说一声,不用和他们客气,想吃饭随时能吃的。” “我没事,”江佟闭眼趴了几秒,就拍拍陈子兼肩膀,“可以了,我把裤子穿上就出门了。” “嗯。”陈子兼没立刻放开,抱着他往上抛了一下。 江佟没料到,一瞬间抱紧陈子兼的脖子,笑起来,“陈子兼,幼不幼稚啊。” “不幼稚。”陈子兼埋头在江佟颈侧,吸了几口,才把他放下来。 “吃完饭我们再去搬。” 因为他的伤还没好完,所以晚上陈子兼不喝酒,就开了车过去。 商晓星和徐飞是一起到的,也就比他们早来五六分钟。 四杯茶都倒好了,徐飞一招手,让他们过来坐。 “有段时间没看到江医生了。”徐飞笑笑。 “救援回来之后一直在休息。”江佟坐下来,和陈子兼在同一侧。 陈子兼没说话,把水杯推到江佟手边。江佟抬手拿杯子的时候,商晓星看着他手指,怔了一下。 “上次在灾区我们倒是见到了。”商晓星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 几个人都已经特别熟悉了,没有什么客套的话,菜上齐就开始吃饭。 “下个周我打算休年假了。”商晓星说。 “今年这么快?”徐飞问。 “外婆生日,我想回老家看看。”商晓星的外婆年纪挺大了,他们关系很好,每年商晓星都会抽空回去看她。 聊到这里,商晓星停了下筷子,问:“今年二哥什么时候休假?” 往年陈子兼都会把假期压到一年的最后,有几年甚至没休过。 桌上有江佟爱吃的菜,陈子兼也没避着谁,先给他夹了一筷子,才说:“再看吧。” 吃到最后,徐飞去结账,商晓星去上厕所。江佟见他们走了,才靠陈子兼近一点,在桌下和他扣住手。 “今年我们一起休假,就能出去玩了。”江佟垂着头,扶着陈子兼肩膀,额头抵在自己手背上,眼睛低下来看着地板。 高烧不退 第54节 因为光被两个人的身体挡住,视野很暗,江佟牵着陈子兼的手,摸索着分开他的五指,把自己的嵌进去,拉了拉。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幼稚,他又很轻地笑了。 江佟发间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是陈子兼已经熟悉的味道。 商晓星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江佟趴在陈子兼身上,整张脸都埋着,只看得到他的发顶。陈子兼没动,侧着身,脸也有点低,一只手放在桌面,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 他们和其他酒醉的人很像,都是一个靠着另一个。 不知道是在聊什么,商晓星发现陈子兼提了提唇角,很淡地笑了。 今天选这家餐厅,是徐飞找自己妹妹挑的。往常他们警局的人更爱去吃路边摊,但为了让今天这顿感谢的饭显得更郑重一些,徐飞从妹妹选出的十多家店里挑中这家有一点酒馆情调的餐厅。 为了营造氛围感,这里用的是淡黄色的暖光,每张桌子的中间摆放了几盏蜡烛,整体并不明亮。 其实之前商晓星就有一点看出他们的关系,不过不敢确认。二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女朋友,商晓星早就怀疑他可能喜欢男生,直到江佟出现,陈子兼身上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商晓星就逐渐感觉到了。 而且最近,陈子兼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每次都藏在他衣服底下不让人看。商晓星和他走得近,早就发现那是一枚戒指。今天,他在江佟的手指上看到了款式相同的另外一枚。 他们的位置在比较角落的地方,闪烁的烛光后,陈子兼偏过一点头,去找江佟的嘴唇。他的脸挡住江佟,在商晓星的视线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大概接了一个很短的吻。陈子兼抬起手,摸了一下江佟的耳朵,江佟笑了笑,就又埋下脸。 徐飞结好账,走到商晓星身边,问他在看什么。 “绝美爱情。”商晓星用上一个在社交网络学的新词,遗憾地拍了拍徐飞的肩膀。 这小子跟自己一样,到现在也还没个对象。 时间还早,晚餐结束,陈子兼和江佟上了车,准备要去搬家。 商晓星和徐飞打车走,他们站在路边,江佟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和他们告别。 “下次见,有空都可以叫我吃饭的。”江佟笑笑。 商晓星一只手插在兜里,满脸笑容地和他们挥挥手,“好好好,江医生下次也陪我们喝点儿。”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到宿舍楼下时也才八点钟不到,陈子兼跟在江佟身后上楼。 玄关的位置堆着好几个大纸箱,全是江佟已经收拾好的东西。 他们一个一个往下搬,刚好把后备箱填满的时候,宿舍清空了。 这个房子江佟没有住几个月,进来的时候是觉得自己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没想到离开的时候也是。 江佟锁好门,转身和陈子兼一起下楼,回到车上。 来的路上车很多,回去时少了一些。 因为陈子兼把车开得很平稳,路灯昏黄的光一道一道有间隔地划过车窗。 江佟借着窗外的光,把宿舍的钥匙从钥匙圈上取下来。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因为坐在车上,他手好像也有一点不稳,试了几次,才终于成功。 现在这个钥匙圈上就只有两把钥匙了,一把是他和爸爸妈妈的家,一把是他和陈子兼的家。 江佟脑袋有些歪地靠在座椅上,笔直的车道铺在眼前,像一条银河中的一段。 看着窗外景色,他想到好几个在雪山上的夜晚,陈子兼也是这样坐在自己身边,很安静地开车。 其实江佟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对不太熟悉的人,他的态度一向显得有些冷漠,以至于以前很多人甚至觉得他不好相处。可能因为自己是这样,江佟就算是和朋友同学在一起,也更容易喜欢那些“爱说话”的人。但和陈子兼相处够久之后,他反而更珍惜这样而宁静的时间,并且把这些看似空白的每分每秒,都计入和陈子兼相处的时间中,再慢慢地产生一些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要和对方待在一起的奇怪偏执。 江佟知道自己有些变了,但非常乐意。 到红灯时,他伸手扭开了车内的音响,舒缓的歌声渐渐飘出来。 放了不到三首歌,车在陈子兼家楼下的车库停稳了。 江佟先下车,站在一边等陈子兼,看他走过来,就抬了抬左手,被陈子兼拉过去,整个人搂进怀里。他埋头狠狠亲了江佟几口,才哄道:“我们先把你的东西搬上去。” 江佟点点头,又和陈子兼一起一只箱子一只箱子地往上抱,来来回回两趟,就剩最后一个箱子,陈子兼说他去拿,让江佟留在家里。 回来的时候,江佟正坐在落地窗前,用小刀划开一只纸箱。 客厅的白炽灯亮着,但江佟侧着盘腿,半张脸都在阴影里。他做得很专注,好像连陈子兼开门也没有听见。等到关门声响起,才转过头来,朝陈子兼招招手。 “明天再收拾也可以,今天有点晚了。”陈子兼走过去,刚想看一眼箱子里的东西,江佟就一下盖住了,还抬起手,把掌心贴在他的小腿上,毫无用处地抵了一下。 他一只手搭在纸箱边,露出故作神秘的表情,转过身看着陈子兼。 于是陈子兼不再往前走,也坐下来,高大的身影慢慢变矮,最终江佟只需要微微抬眼,就能与他对视。 “就在这里,”江佟侧过身,语气被他拖得慢慢长长的,带着一些酒后的慵懒感,“好不好?” 陈子兼沉默了几秒,才靠过去,躬身把江佟拢住,用一个缓慢的吻开场。 第四十二章 戴月曼和江岷说想见见陈子兼, 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在提到这件事的几个星期之后,戴月曼又打电话给江佟,问他们什么时候才有空。 当时江佟刚从手术室里出来,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 说:“下个周末吧,但是这周末我先回家一趟。” 本来周末陈子兼也要加班,听江佟说他要回去, 反而更放心一些。 “明天晚上你就要独守空房了。”江佟躺在床上, 仰着脸看坐在床边的陈子兼。 他们都洗过澡了,陈子兼掀开被子压在江佟身上, 把脸埋进他颈窝, 狠狠吸了几口气。 “每次你这样……”江佟觉得有点痒, 嗓子里也带着笑意,“我都感觉你好像在吸猫。” “你是猫吗?”陈子兼的语气很平静,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呼吸变重了一些,侧过脸, 咬了咬江佟颈侧的青色血管。 江佟抬手圈住陈子兼的脖子, 他们对视一眼, 陈子兼就抬手按灭了床头的灯。 “你明天几点上班啊?” 衣料窸窣声中, 江佟很轻地问。 “能起。”陈子兼鼻息很烫, 扑在江佟侧脸。 他的手掌带着粗粝的触感,摸了摸江佟腰侧,听他很小声地轻哼一下,才用手指剥掉他的睡裤。 …… 浴室的暖黄色的灯光并不晃眼, 江佟趴在浴缸边, 背对着陈子兼,很累地闭上眼, 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他头发微微湿了,陈子兼抬手帮他弄开额前的碎发,手掌就盖在他后腰的位置。 泡得差不多,他才自己从浴缸里站起来。 水波动荡,江佟也没动,抬眼看了一下陈子兼,确认好他的位置,又埋下头。 他真的不应该过早关心陈警官今晚能不能睡够,反而该想想明天自己还要回家的事情。 江佟被陈子兼一把抱起来,用毛巾裹着仔细擦干了,扛在肩膀上,把他塞回床铺。 房间重新暗下来,江佟翻了半个身子,一条腿抬起来压在陈子兼身上,头也要紧紧靠着他,懒懒地问:“刚刚你有没有帮我看?脖子上有痕迹吗?” 他突然说到这个,陈子兼发现自己也没有想到,手指挑开他的衣领,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只是用指腹划了一下。 “明天起来再看吧。” 过了一会儿,江佟动了动毛茸茸的脑袋,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晚上江佟睡得格外沉。一般情况下,他睡相很好,但偶尔也会很爱缠着陈子兼。 明明是在什么意识也没有的梦里,陈子兼挪开一点点,他好像也能感觉到,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摸过来,皱着眉在他怀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又睡过去。 早晨刷牙的时候,江佟站在陈子兼身后,一条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看他洗脸。 “昨天晚上你醒过吗?”陈子兼问。 江佟摇摇头,拿起水杯弯腰漱了口。 他下巴上沾着水珠,从镜子里和陈子兼对视,说:“没有啊。” 陈子兼笑了,江佟就大概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儿,也看不太出不好意思,转过身捧着他脸。 “怪不得我早上是趴你身上醒来的。” “啊,看来我们二哥身上睡着很舒服呢。”江佟凑上去狠狠亲了口他嘴唇,等他玩儿够了,陈子兼才把他抱起来走出浴室。 “脖子看过了吗?”江佟被陈子兼扔进床里,手指拉开衣领,歪着脖子给他看。 陈子兼垂下眼,窗帘缝里泄出的阳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嗯……”他嗓子哑哑的,带着一种晨间的慵懒。 “你有没有认真看啊?”江佟用手指摸了摸陈子兼的喉结,看他眉眼松散地盯着自己。 “看过了,没事儿。”陈子兼低头在他锁骨上又亲了一口,才说:“我去上班了,你是下午回家吗?” “对。” 陈子兼抬起身,站好了换衣服,江佟把两只手都垫脑袋底下,就这么看着他。 两个人穿的是一样的睡衣,陈子兼背对着江佟脱掉衣服。他后背上那条伤疤没办法完全好,还是有一道痕迹,陈子兼自己不怎么介意,就是有时候江佟能看到摸到,会有点心疼。 陈子兼肩膀很宽,背肌结实,腰却很窄。有时候江佟只是盯着穿好了衣服的他,都能在脑子里想到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把自己弄得脸烫。 在床上的时候,陈子兼不怎么出声,也很少讲话,但就算只是呼吸而已,也能让江佟特别投入,好像差了他的声音,江佟就觉得少了很多。 陈子兼能看出来他爱听,有时候是故意的,就想要他过来挨着自己,不愿意放手的样子。 空调发出微弱的噪音,江佟仰躺在床上,一直没盖着被子,他觉得有点冷了,把身下的被子往外抽。 陈子兼回过头,看他懒洋洋的样子,忍不住笑,托着他的腰把他抱起来一点,让他能把被子弄出来。 “到了跟我说一声。”陈子兼俯身在他嘴上咬了一口,离开的时候江佟拉了一下他的衣领,他就亲得更深了一点,shun着江佟唇瓣,把他的嘴唇弄得很湿很亮。 “走了,宝宝。”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称呼,江佟没听过,只觉得他那把沙哑的嗓子太酥了,半天没缓过劲。 在家里睡够了,江佟才起床回父母那边。 他到的时候,江岷和戴月曼都在,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下象棋。 今天天气好,太阳很晒,好在有把遮阳伞,也还算很舒服。 高烧不退 第55节 江佟摸了摸狗,又在旁边的摇椅上躺了一会儿,才等到他们下完象棋。 “哎哟哎哟,今天我怎么又赢了。”戴月曼笑着喝饮料,让江佟也过来坐。 “那肯定是因为你每天都在进步。”江佟哄他妈妈,江岷在旁边轻哼了一声。 “你可要小心点,”他和戴月曼说,“这小子没事儿的时候可不会献殷勤。” “什么叫献殷勤?我说的是实话。”江佟在旁边的小桌上拿了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半杯新榨的果汁。 其实今天回家主要是为了带陈子兼回来的事。 就算江佟不说,江岷和戴月曼也都能猜到。 既然都聊到这里,戴月曼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你怕你妈为难他?” 江佟摇摇头,“你们肯定不会为难他,我就是怕……” 他想了想该怎么措辞:“陈子兼有点不一样。” 江岷在收拾象棋,这套黄花梨的棋子是他找人定做的,一直以来江岷都特别宝贝。 “你们才在一起几个月啊,这就护上……”江岷话还没说完,就被戴月曼狠狠拍了下手臂。 “说什么呢。” 江岷喃喃道:“我又没有恶意……” “其实他不是一个特别自信的人,平常话也很少,但他做的事情多,我就是不希望你们到时候会因为不够了解他对他有偏见。” 江佟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临睡前还和陈子兼打了一通电话。 他把房间的灯开得很暗,自己半躺在床头。 “你明天回来吗?”陈子兼问。 “怕我明天也不回来吗?”江佟笑笑,“我回来的,陪他们吃个午饭就走。” “哦,”陈子兼停顿了一会儿,“需要我来接你吗?” 他提到这个,江佟就明白他为什么会犹豫。 如果明天陈子兼都到自己家门口来接人了,不进去拜访一下他的父母,也不算礼貌。 “不用了,”江佟说,“之前跟你说的,他们想见你一面,下个星期你有时间吧?” “有。”陈子兼答应得很快,江佟也知道他根本不会拒绝的。 第二天陈子兼休假,江佟自己打车回家时,他正站在窗台上浇花。 现在天气慢慢热了,这些花很需要水。 明明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晚上,江佟还是觉得哪里不太习惯,走进来就跑上去黏着陈子兼。 他抱着陈子兼的腰,侧过脸贴着他后背蹭了一会儿,又用手挑开他的衣服,摸了摸他腹肌。 “色鬼啊。”陈子兼一边笑一边放下水壶,握住江佟两只手。 “啊,”江佟一点不带遮掩的,“让我再摸摸……” 正起劲的时候,江佟听陈子兼说:“你爸爸妈妈喜欢什么?我要找时间去给他们买点东西。” 江佟的手停了几秒,从陈子兼衣服里拿出来,环抱住他的腰。 “先说好啊,真的不需要特别贵重的,他们什么都不缺的,你买个心意就好了。” “我没办法不紧张。”陈子兼摸了摸他手背,把人拉过来抱进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江佟头顶,叹了口气。 “听你说了以后就没睡好。” 江佟把脸埋了埋,说:“他们会很喜欢你的。再说了,不喜欢也没事儿,是我跟你谈恋爱,又不是我妈跟你谈。” “那也不行,”陈子兼拍拍他后脑勺,“还是要让他们喜欢我。” 整整一个星期,陈子兼都在想要去见戴月曼和江岷的事情,江佟眼见着家里的礼物越来越多。 因为陈子兼可能会喝酒,所以这次他们没有开车。 家里的司机过来接人,给戴月曼和江岷带的东西已经能把后背箱塞满。 就算是这样,陈子兼还觉得不够,又单独给戴月曼买了一束鲜花。 他今天穿的还是平常那种比较简单的衣服,但额外戴了一只手表,还是陈载听说他要去见江岷和戴月曼,亲自去商场里挑选的。 本来陈子兼想穿西装,衣服都拿出来了又被江佟塞回去。 “真的不用这么正式。” 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时间。 江佟没让陈子兼自己拿东西,让家里的阿姨们都来帮忙。陈子兼手里就捧了一束花,刚下车的时候,还忍不住把江佟的手握得很紧,等见到戴月曼裙摆的一片,才恍然反应过来,松开了江佟的手。 “阿姨您好。”陈子兼把花递给她,但姿势太正直。 戴月曼很轻地笑了笑,只是觉得陈子兼的确有些别样的可爱。 “很好看的花呢,之前听佟佟说你还在家里养了花,我平时啊没什么事情做,也喜欢摆弄院子里的花。” “就是随便养养。”陈子兼说。 “带这么多东西过来?”江岷从二楼下来,表情还算很和善。 “因为不太知道你们会喜欢什么,”陈子兼说,“所以我就按照我的想法买了一些。” 江岷走到戴月曼身边,很自然地抬手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其实不久之前我才见过你爸爸,我们还聊了一会儿。” 这件事陈子兼也知道,因为那天陈载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在屏幕的那边和陈子兼说他是真的有点紧张。 他们在客厅里坐下,说了一会儿话。 超出江佟的想象,说得最多的人反而是陈子兼。 只要江岷或者戴月曼给了话题,他就努力讲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不是那么有趣,但戴月曼也会很配合地笑笑。 尽管在父母面前,江佟仍然和陈子兼坐得很近,时不时抬起手放在他后腰上,像一种默默的鼓励。 吃晚餐的时候,江佟和陈子兼坐在一侧,江岷和戴月曼坐在他们对面。 因为人少,所以特意选了院子里的小餐桌。 狗狗在江佟脚边蹭,廊檐下灯光温暖。 晚餐有带壳的虾,出于习惯,陈子兼拿了几只放在碗里,慢慢地帮江佟剥。 戴月曼在和江佟聊天,所以他一直垂着头,没注意到戴月曼和江岷都在看他。 虾是今天早晨空运过来的,为了保持原材料的鲜甜,厨师只用了最简单的烹饪方法。 每只虾的汁水都很充足,陈子兼垫了一张纸在手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多多少少有一些伤疤。无名指的指根上,还戴着和江佟款式相同的戒指。 等到一只虾剥好,陈子兼要放进江佟碗里的时候,才意识到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顿了顿。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停顿,戴月曼便已能看出这只是陈子兼非常平常的举动,不是在刻意表现给她和江岷看,对他好感又多了一些。 等到晚饭结束,江岷站起身,看着江佟,对他说:“有件事想告诉你,跟我来一下书房。” 要留陈子兼一个人和戴月曼在一起,江佟不怎么放心,和他对视一眼,才跟上江岷。 走到书房里,江岷先伸了个懒腰。 江佟:“……故意的?” “你就让你妈和陈子兼单独聊聊吧,你知道的,宋昱的事情让她比你还没有安全感。你妈虽然天天跟你笑,实际上心里还是担心。”江岷在书桌后坐下来,开始泡一壶茶。 江佟没动,垂着眼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拉开椅子。 他在江岷的书房里待到一壶茶都要喝完。下楼的时候,他站在木楼梯上,看着不远处的小院子里戴月曼和陈子兼的背影。 半片月色落在陈子兼的肩膀上,他坐姿松散,两条手臂搭在扶手上,和戴月曼讲话的时候会微侧过脸,看得出来是一个放松的状态。 这样的场景在江佟脑海里出现过很多次。他心里很清楚江岷和戴月曼是十分爱他的,不管标准如何,他们都是很好的父母,所以他当然希望陈子兼也能和他们融洽相处。 他也知道陈子兼的家庭,知道没有哪一个孩子是不渴望从父母那里得到爱的。 以前的事情无法改变,但以后,他们会是真正的一家人。 江佟走过去,手搭在戴月曼的椅背上,问:“聊什么这么开心?” “你和你爸爸说完了?”戴月曼很自觉地站起来,“我还有点事情找他。” 她又看向陈子兼:“让佟佟带你去他房间里坐坐吧,要走的时候,我找司机送你们。” 戴月曼转身离开,陈子兼看着她背影,牵住了江佟垂在身侧的手。 “我好紧张。” 他嘴上这么说,手指还在摩挲江佟的手背,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一点紧张的样子。 “真的紧张吗?”江佟低头摸摸他脸,“走吧,去我房间。” 江佟的房间在二楼,他们沿着楼梯往上,两边的墙壁挂了一些简单的画,角落里摆着绿植,整体的装修风格十分典雅。 走廊上很安静,江佟推开尽头的那道门。 因为很久没有长住在家,所以这个房间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布置,最多的就是江佟的书。 江佟在床边坐下,两只手很放松地撑在床上,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 陈子兼也走过来,他坐下的时候,江佟身侧的床垫凹陷一些。 “我说了,我爸我妈会喜欢你的。”江佟手一松,人就躺在了床边。 他偏过头,看着陈子兼弓起的后背,用掌心轻轻碰了碰。 “阿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陈子兼说。 他转过身,半撑着身子,揉了揉江佟的头发,看着他眼睛。 “和你一样,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 “我的男朋友也是啊。”江佟牵过他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 进来的时候顺手锁了门,陈子兼俯身过来,先在江佟颈侧亲了一口,才移到他嘴唇的位置。 周围很安静,晚风吹起纱帘,让江佟一侧的身体感到有些凉意。 高烧不退 第56节 陈子兼捏着他的下巴,先是缓慢地亲他,后来才渐渐投入,用温度很高的手掌抚过他的腰侧。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戴月曼和江岷站在门口送他们。 陈子兼后坐上车,江岷走过去,手搭在车窗边,和他说:“年轻人还是得注意身体,平常也麻烦你照顾江佟了。” “不麻烦的。”陈子兼另一边的手牵住了江佟。 “下次见你爸,我可要去找他喝酒了。”江岷带着笑,让司机开车。 一路上两个人没怎么说话,等下车的时候,江佟才告诉陈子兼:“今天穿的新鞋,有点磨我脚。” 陈子兼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在江佟身前蹲下来。 “还有一段路呢……”江佟本来只是随口提一下。 “你自己都说还有一段路了。”陈子兼没动,江佟犹豫了一会儿,就趴上他的后背,被他一下背起来。 江佟垂着脑袋,看地面时,他的视野比平常高一些,摇摇晃晃的,很新鲜。 这段时间天气变好了,气温也不高,是很值得休假的时候。 “我还记得我们要一起旅游的事情,如果让你选,你想要去哪里?”江佟问。 去哪里都可以,江佟第一次告诉他的时候,陈子兼就已经在心里回答过。 不过此时江佟听起来很认真,应该是真的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能选很多地方吗?”陈子兼微微抬眼,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 “想去看海,也想去看大山和戈壁,还有森林、沙漠,和你的话,我想去的地方,一次可能去不完。”陈子兼看着江佟,很难得地表现出贪心。 “那有什么关系……”江佟笑了,说不清楚为什么,他鼻腔酸了酸,所以很快就低下头,鼻尖抵在陈子兼颈侧,不敢让他发现。 “以前我也会经常想到你,”陈子兼缓缓说,“想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在哪里玩都很开心。” “很多是我的梦,有一部分是走神的时候想的。” 可是有江佟的片段,在他的想象中,其实也只是许多短暂的瞬间。 “虽然我们是一起出发的,但后来你好像就总是不在,怎么也梦不到了。” “我想,可能当时我们离得太远了,就算是梦,你也不会出现吧。” 十多年来,他在心里也种下许多花,每一朵都有同一个想要送的人。他不那么懂得表达,也不是非常优秀,最大的优点在于坚持。 他在阳光下等过,在暴雨里等过,在冰冷的河水里等过。十八岁的他等过,二十岁的他等过,二十八岁的他等过。等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才等到今天——想要送给花的人终于不是只在梦里。 “陈子兼。”他侧过脸,月色下,看见陈子兼熟悉的眉眼,就在离自己咫尺的位置。 “嗯,”陈子兼问,“怎么了?” 江佟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和他分享同一份炽热的体温,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全。 沿途的路灯一次一次照在他们身上,留下一片昏黄的影子。回家的路不算很长,陈子兼背着江佟一步一步地走,给江佟一种很难很难走到尽头的错觉。 但只要是和陈子兼一起,前路再长,江佟也乐意。 “我爱你。”江佟说。 陈子兼的脚步慢了一些,他的胸膛轻轻起伏,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轻,不知道是说给江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现在很幸福。” 江佟和不会回来的妈妈不一样。 “江佟不在离我很远,也不能去找的地方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