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之并未反驳云挽的提议,他只说,当务之急是要给她准备一把趁手的剑。
于是第二日一早,他便御剑带着她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高耸的山峰,浸在浓郁的仙雾之中,入口的石碑上印着三个用剑劈出的字,遒劲有力,暗藏锋芒。
“藏灵峰......”云挽慢慢念道。
“此处是太虚剑川储存典籍秘法的万法圣山。”
初入灵山,四周雾气浓白,令人看不清前路,只能望见影影绰绰的树影。
云挽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鹤之身后,一边好奇地左右看着:“我原以为典籍都会被安置在书阁中。”
沈鹤之却摇头:“此处的典籍皆记载有神术灵诀,自带灵性,有自己的脾气,书阁关不住它们。”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藏灵峰是整个望仙道的灵脉所在,也是灵气最浓的仙山,是安置这些秘法典籍的最佳场所。”
云挽懵懂点头。
两人复行数十步,眼前所见逐渐清晰。
灵树林立堆叠,交错的枝头上悬挂着红绳,红绳的尾端则绑着各色卷轴,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云挽自幼生活在俗世,乍一来到这仙家秘境,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只是一旦她妄图靠近那些捆着卷轴的灵树时,那枝枝丫丫的树便会如生出了四肢般,随着她的走近逐渐远离,仿佛是在刻意躲避她。
“此处的大部分典籍只有有缘人才能触碰,”沈鹤之解释道,“即使是几位长老来了也不例外。”
云挽不解:“怎样才算有缘人?”
沈鹤之思索了片刻,似是在考虑怎么同她说,沉吟半晌他才道:“你刚刚想触碰的那些典籍,其中一些是对修为有要求的灵巧术法,你如今修为不够,它们自不会允许你靠近......这便算是无缘的一种原因。”
云挽恍然大悟。
不过她分明记得沈师兄说今日要带她寻一把趁手的剑,可这藏灵峰中都是卷轴书籍,也不像有剑的模样,她不禁问道:“我们要找的是什么典籍?”
“我们不找典籍,”走于她前方的青年轻轻摇头,“我们来此,只是为了捡一段蕴含灵气的树枝。”
“树枝?”
沈鹤之“嗯”了一声:“用来为你刻一柄剑。”
云挽想,这藏灵峰大概真的极有灵性,因为沈鹤之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致便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山林雾气终于散开,视野豁然开朗,一汪清澈的灵泉也随之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光屑穿过密叶投下,恰将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得如坠入林间的碎星,又似日光淌下的一滴寂静的泪。
四下静谧,他们仿佛进入了一方独立的天地,而在那汪泉水之前的地面上,则安静地躺着一段粗壮的树枝。
云挽驻足而立,一时有些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了,直至沈鹤之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她才恍惚回神。
“这是此处龙脉的龙眼泉,名为觐仙镜,”他道,“因其光滑如境,且传闻拥有通晓过去与未来、直窥宿命的预知能力而得名。”
沈鹤之向前几步,将那截躺在地上的树枝捡了起来,在手中掂了掂,这才转过头看向了云挽。
他略作思忖,突然问道:“你打算何时回落日渊?”
太虚剑川并未强制对外门弟子进行限制,他们即使不每日同教习修行,也不会有人特意过问。
只是外门弟子若是无法在十八岁之前通过大测进入映月海,便会被分配去当杂役弟子,所以他们这些弟子对待修行都很勤勉刻苦,少有人会偷懒缺席。
云挽被沈鹤之问得忐忑,她小声道:“我今日就可以回去的。”
沈鹤之似乎没料到云挽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终是轻叹了口气,缓了语气:“我并非是在赶你走,我是希望,若你在外门无事,不如多在飞泠涧留住一段时间。”
他顿了顿,问她:“留住三个月可以吗?”
云挽稍怔,她发现她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脸颊也止不住地发烫,在她点头之前,就听沈鹤之又道:“飞泠涧不会有外人来,你不必担心撞见其他人。”
“我、我是怕我会打扰到师兄。”
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竟让沈鹤之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你请我授你剑术时,倒没见得担心会打扰到我。”
云挽认真看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沈鹤之笑,可那青年却没再说话,而是突然将手中的树枝向空中一抛,紧接着,无霜剑便从他腰间出鞘。
寒芒闪过,数剑斩出,只是霎那,待那树枝重新落回他手中后,便彻底没了原本的模样,反而被雕刻成了一柄锋利的木剑。
这个过程太快了,云挽几乎没来得及眨眼,再回神时,沈鹤之已转腕将剑柄递了过来。
“试试。”
云挽将剑接过,刚一入手,她就察觉到了不同,这柄木剑比宗门统一发放的铁峰剑轻了许多,也小巧了许多,她挥动起来更加自如。
云挽忍不住露出了欣喜之色,她捧着手中的剑,对沈鹤之道:“多谢师兄。”
沈鹤之摇头,他的目光在云挽握剑的手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道:“崔檀昭的剑术其实很差......若她不是大长老的女儿,甚至连进入内门的大测都无法通过。”
云挽想起自己前两次对上崔檀昭时,都毫无还手之力,她不免有些失落。
沈鹤之似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竟宽慰了她一句:“你那时尚未通窍引气,自不可能接下富含灵气的剑招,以后便不同了。”
云挽握紧木剑,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得了剑便也该离开了,她却忍不住又多看了那龙眼泉几眼。
“若是对觐仙镜好奇,可以靠近去看,”沈鹤之察觉出了她的心思,“你也可以触碰它。”
云挽却有些担心:“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沈鹤之摇头:“觐仙镜源自于天地,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宗门,太虚剑川无权设立与之相关的规矩,任何人都有资格触碰它。”
听他这般说,云挽终是缓步走至泉水边,俯身向水面看去。
如镜般光滑的水面倒映着她的面容,沈鹤之不知给她用了什么疗伤药,她脸上被崔檀昭刺出的伤疤已淡去了许多,若不仔细去看,几乎很难捕捉到那抹痕迹。
云挽凝望着水面,竟莫名产生了一种陌生感,只是倏忽晃神,那来自她的倒影便仿佛发生了一些变化。
少女面颊上的稚气完全褪却,眼底是一种浓郁到流淌的悲伤和决绝。
那一瞬间,云挽只觉自己似是也沉浸到了那股情绪中,四周的一切都随之远去。
峭壁孤悬,峡谷幽深,少女执剑立于冷冽的风中,剑气环绕,她厉声呵道:“沈鹤之,你叛逃师门,戕害同门,饲魔奉妖,助纣为虐......你可知罪!”
喊出最后一句话时,因太过悲愤,她的声音几乎在轻轻地发着颤,带着强压的哽咽哭腔和疼痛。
但也只是片刻,一切便烟消云散,仿佛从不曾来过。
云挽心中大震,她下意识猛地后退,不受控制地后仰跌去。
一条臂膀圈来,迅速从她身后扶上了她的肩,青年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看到什么了?”
云挽脸色苍白地仰头,眼底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惊恐。
她看到什么了?
她看到她执剑立于风中,一声声一桩桩地控诉着沈师兄的罪行,她与他兵戈相向,说他叛逃师门,说他戕害同门,说他饲魔奉妖、助纣为虐......还质问他是否知罪......
沈鹤之说觐仙镜能够通晓过去与未来、窥探宿命......她刚刚所见,难道真的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可是......沈师兄怎么会做出那些的事?
云挽惊魂未定地看向沈鹤之,肩膀不住地发抖。
她满怀着忐忑,低声问道:“师兄过去可曾、可曾在觐仙镜中看到过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