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调查了这些囚犯的家境,对于富庶者课以罚金,然后又将这些罚金转借给贫穷者做为生产的资本,规定归还期限和利律。在临释放前,楚材又警告他们:回去后要洗心革面,努力劳作,如若再犯而被捉,当严加治罪,决不宽贷。就这样,全国的囚犯都以此类方式进行了重新处置,除了少数罪不容赦者外,都在受到教育后被开释还家,投入生产之中。这也就是如今蒙古社会之中一片安宁的原因所在。蒙古人的淳朴与勤勉为楚才实现其推行先王之道的理想提供了舞台(3),而楚才的良能更为蒙古全民带来了富足而有序,合理且团结、稳定并积极的环境——就是这个新兴国家的真实写照。
当然,这样的深层意味对此时即将亦觐见成吉思汗的亦勒亦台来说,都无从理解。他只是以惊异的目光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变化,体会着内心的百味杂陈——
(1)据《拉施特书_部落》记载,脱黑脱阿共有六子,分别为:脱古思、秃撒、忽都、赤剌温、赤不黑和忽勒秃罕。
(2)蔑儿干一词在蒙语中的意思是“娴熟”、“精通一艺”。
(3)此一情节是有根据的。蒙古人崇尚诚实,这一点在之前者别等人身上已经完全体现了出来。据南宋出使蒙古的官员徐霆说:“见其一法最好,说谎者死”(王国维《黑鞑事略笺证》,《王国维遗书》第十三册,第十五页。)第三篇大海的怒涛第六十八章世界之窗
再见到成吉思汗的时候,亦勒赤台发现这个男子与六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岁月在他的身上仿制凝固不动一般。甚至可以说,比六年前显得更有神采。残酷的战事与繁忙的国政对大汗而言,有如一剂永葆青春的神药,使得他神采奕奕,雄姿英发。
"是亦勒赤台吧?术赤的救命恩人,首先冲上野狐岭的勇士之一。"
这样的问候永远会令人如沐春风。全蒙古有多少名为国家付出牺牲的战士啊,这些人名字如天上的繁星般众多,却都被他一一装入心中。
"能被大汗所记住,是小臣的荣幸。"
如非内心承载着关于忽阑的仇恨,亦勒赤台将会立刻垂下泪来。一句话就能将人心的荣誉感激发而出,这只是大汗身上众多魅力之一。有这样的主君,谁还会吝惜于自己的生命呢?谁还会萌发不忠的种子呢?
"听说你现在是术赤兀鲁思之中的断事官,所以召你来,将新订立的大札撒令颁赐予你,请你仔细研读,以此来帮助术赤治理人民,赏善惩奸。"
说这句话的人是大断事官失吉忽都忽,做为亦勒赤台的顶头上司而行使说明的权力与义务。说完话后,他将用羊皮纸写成的法令文本交到了亦勒赤台的手中。
亦勒赤台用单手高举札撒,向成吉思汗下拜道:"定当奉行大汗之札撒,尽力治理。"
大汗微微颔道:"我知道你会做到的。"
他稍顿了顿,又道:"今天找你来,一共三件事。第一件是看看我们的功臣过得如何,现在看来是不错,我也就放心了。第二件事就是关于札撒,你已诚心接受,必会严谨奉行,这一点我也不担心。现在咱们来谈谈第三件事,也就是我交派予你的新任务。"
"新任务?"亦勒赤台微微一怔,随即答道,"请大汗下令。"
"我想任命你为前往撒儿塔兀惕(1)的商队首领,同时也是我国的使者,将国书递交给该国的算端,你有什么想法吗?"
"撒儿塔兀惕?西方的回教国吗?"亦勒赤台问道。
"是啊!听说那是一个不次于金国的大国,有着我们所未知的文化与风俗。放心吧,这次我让三个来自花拉子模的商人与你同去。另外,为了保护你,我将我最精锐的怯薛卫士一百人做你的卫队。"
说着,大汗指着立在他身边的一名强壮汉子说道:"这是怯薛歹的百夫长,精通武艺的兀忽纳(2),他是这百名卫士的统领,也是你的副使。你们两个彼此认识一下吧。"
前面说过,在蒙古军中,怯薛歹的地位是非常尊崇的。即使是一名怯薛兵与普通部队的千夫长发生冲突,那么无论曲直在谁,这名千夫长将受到责罚。现在,成吉思汗居然派出一名怯薛百夫长来做自己的副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极高的荣誉,同时也代表着极大的责任。
在极度的荣耀与沉重的负担之下,亦勒赤台的头脑之中一片混乱。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与大汗告别,又是怎样走出的宫帐,直到那位叫兀忽纳的怯薛百夫长从背后连喊数声,才将他的神志唤了回来。
"亦勒赤台大人,大汗命我们十天后上路西行。我看不如先带你去见一见那三位撒儿塔兀惕商人,让他们给咱们讲一讲关于撒儿塔兀惕的事情吧。"
"兀忽纳大人说得有道理啊。"
亦勒赤台缓过神来,点了点头,便随着兀忽纳向一处漂亮的白色毡帐而去。
帐幕内一共坐着四个人。从穿着打扮就可区分其阵营。坐在主要位置上的人一身汉人打扮,凭着那副迥异于蒙古人的美髯,亦勒赤台足以断定他就是那位耶律楚材。环坐在他身旁的是三个带缠头、穿锦袄的西域商人想来就是那三个花拉子模商人。当亦勒赤台与兀忽纳进门的时候,他们正在热烈得讨论着什么话题,只是他们之间对答所采用的前非畏兀儿语、蒙古语或突厥语之中的任何一种,因此亦勒赤台和兀忽纳皆不知所云。
"乌托合撒儿大人果然在这里啊。"兀忽纳走上前,笑道。
乌托合撒儿在蒙语里面的意思就是美髯公,这是成吉思汗赠与楚材的称号,因此所有的蒙古人都这样称呼他。虽然他在蒙古国内没有什么显要职务,但是有了大汗的尊敬,谁也不敢对他失礼。尤其是身为大汗近卫的兀忽纳更是知道这位美髯公在大汗心目之中的地位。
楚材抬头看到是大汗的亲卫队官员,便含笑回答道:"这三位就是大汗曾经对我说过的执着之人。经过连日交谈,他们对于财富和特产果然很执着呢。现在,我正在向他们请教撒儿塔兀惕的造纸术。我看到了他们那里特产的撒麻尔罕纸,质量真的不错,甚至超过了高丽纸。我想弄清这种工艺,如果适合蒙古本地的材料,我会设法推荐给大汗,然后进行生产,以取代现在使用的羊皮纸。"
兀忽纳连忙摆手道:"这个你就不必对我说了,我也听不懂的。"
楚材一笑收住。三位商人显然也认识兀忽纳,连忙起身行礼。兀忽纳便将亦勒赤台介绍给他们。
三位商人听说眼前站的就是这支商队的首领,连忙再度施礼。在他们想来,连兀忽纳这样的大汗亲信都是亦勒赤台的副手,那么此人的地位更加了得,因此腰弯得更低,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可掬起来。
他们的蒙古语说的相当流产,亦勒赤台听得很清楚。这三个人分别是来自讹答剌(3)的剌麻儿哈扎;蔑剌合(4)的哈马勒;不花剌(5)的法合鲁德底扎吉。如今这三个地方都是花拉子模算端的领地。其中,讹答刺地区与蒙古最西方的边境仅隔一条乌浒河(锡尔河)相望。
楚材见他们在谈公事,便知趣得起身告辞。亦勒赤台与兀忽纳向他颔首致意。当亦勒赤台与楚材的目光交汇之际,他发现对方神情倏然一肃,仿佛看到了某种危险的征兆一般。但楚材也没有说什么,便擦身而过。
亦勒赤台正忙于倾听三个商人对自己介绍将要出使的撒儿塔兀惕的概况,也未多想什么。这个神秘国度的种种异域风情已经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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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亦勒赤台率领着队首途向西。由于驿道制度的完善和治安的强化,使得他们在蒙古本国境内的旅行变得分外轻松。
这是一支庞大的商队,足足由四百五十个人和五百多头骆驼所组成。成员之中,不仅有来自阿剌伯世界的客商,更有许多奉成吉思汗命携带巨款前往花拉子模进行采购的各宗王、那颜们的家臣,当然还有一百名便装打扮的怯薛护卫。
他们准备的交易物品也是相当丰富的,其中有来自中原的黄金、白银、瓷器和丝绸;西域的驼绒织品;蒙古特产海狸和黑豹的珍贵皮毛等等。琳琅满目,种类繁多。用同行三商人之中来自讹答刺的剌麻儿哈扎的话来说,"这是只有世界之主才能做出的梦幻交易"。
亦勒赤台本身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因此在短短几天内,他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撒儿塔兀惕商业通用语——波斯语。这使得双方的交流变得愈发融洽起来,几乎已经接近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唯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当谈及他们是如何成为大汗的御用商人的过程时,三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尴尬之色,接着就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
最后,这个问题还是由兀忽纳解答的。
"他们自己才不想说那些丑事呢。"
身居显要的兀忽纳和大多数蒙古人一样真率而爽朗,虽然区居于亦勒赤台的下位,但无论从行事态度还是说话语气上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与桀骜。看得出,他是诚心诚意得要做好亦勒赤台的副手和保镖,齐心协力得完成大汗与西方通商的伟大计划。
"是什么样的丑事呢?"亦勒赤台笑问道。
"所有的商人都和秃鹫一样贪婪,没有例外。三个家伙之中尤其以那个剌麻儿哈扎为最,简直是秃鹫之中的秃鹫。"兀忽纳道。
亦勒赤台没有接口,只是静听他的陈述。
"这家伙来咱们蒙古出售他的织物,一些绵布和织金缎子。大汗见他的货品还不错,打算全部买下。可是你猜怎样?"
"怎样?"
亦勒赤台知道这是所有讲述者的通常习惯,在讲故事的时候必需在转折阶段有人来缝一句嘴,否则就如同烤羊肉没有放盐般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