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明则生出想追出去向她解释一切的冲动,不是为了讨好她,只希望她不再活在仇恨中,心境可以回复清净。」
百纯轻舒一口气,叫道:「辜大哥!」
辜月明神色平静的望向她,道:「百纯定是奇怪为何我忽然来访,但勿要见怪,我只是想再欣赏老郎这幅平生最佳的杰作,没有其他事。」
乌子虚喜动神色,表面看是因遇上知音人,事实却是希望辜月明可以看出奇迹来,呵呵笑道:「月明请!」
辜月明移到乌子虚身旁,定神瞧画。
乌子虚转过身去,与辜月明并排而立,不是看画,而是在注意辜月明的神情变化。
百纯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背影,往后退开,直抵长椅,坐了下来,目光竟没法离开他们。
夜凉如水。
阁外传来诸虫鸣叫的大合奏,园内的花树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星辉月光透窗而来,厅内一片宁洽平和。
百纯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
眼前的情景,似曾在过往的某一刻见过,印象还非常深刻。又知这肯定是个错觉,两人该是首次在晴竹阁相遇。
乌子虚耐心的等了好一会子,忍不住道:「怎么样?」
这句话落入百纯耳中,还以为乌子虚要听辜月明的评赞,辜月明却晓得他想问的是画美女是否如他第一次看画般,有活了过来的变化。
辜月明没有任何表示,叹了一口气,道:「我要走了!」
乌子虚还以为他有密话和自己说,忙道:「我也要走了!让我送辜兄一程。」
百纯跳将起来,欣然道:「让我也送辜大哥一程。」
辜月明缓缓转身,淡淡道:「谁都不用送我,我喜欢独自走路。」
说罢朝大门举步。
乌子虚看着辜月明的背影,又看看嘟着小嘴的百纯,忽然如梦初醒的猛嚷:「辜兄!辜兄!」追出大门去了。
无双女轻摇船橹,舟子离开湖岸。
直至此刻,她仍未能平静下来,遇上杀动仇人只是部分原因。幸好辜月明认不出她来,否则报仇大计,将尽付东流。
从十年前那一夜开始,她的生命再不属于自己所有。爹的名誉和清白,成为她最沉重的负担,活着的唯一理由。只有还爹一个清白,她才可向娘在天之灵交代,从此抛开不堪负荷的重担。
舅舅的死亡,令她所有希望幻灭,支持她撑下去的只剩下仇恨。
可是在刚才瞥见云梦女神的刹那间,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当她「醒」过来时,她再不是在晴竹阁内
,而是立足于一座山城城头之上,俯视下方无边际的丘陵平野,远方横亘着一道河流。
月儿尚未升起,夜色温柔如水,山风徐徐吹来。
蓦地她感到身边有南,骇然瞧去,画中的女神活了过来,正仪态万千的立在离她半丈远的墙头,专注的看着夜空,肩后的长发如波浪般起伏,像熊熊的火焰。
无双女张口要说话,问她是谁,却没法发出任何声音。她似在那里,又似不在那里。像深陷梦域里,梦由心生,但梦却掉过头来操控着她的心。
女神似注意到她的存在,缓缓转头来看她,她一双眼睛像宝石般发出慑人的异芒。
一股撕心裂肺的凄苦充满无双女的心头,接着天旋地转,再人醒来时,回到了晴竹阁的现实世界。
如果五遁盗那家伙没有为画中美女命名为云梦女神,纵然幻象是如许的真实,勾起她最深刻的感觉,她仍可以开解自己是忽然病倒了。
但五遁盗说出云梦女神四字,仿如一道闪电直刺进她心坎里去,石破天惊,彻底捣破了她从没受过类似考验一贯的思路信念。她的天地被翻转了过来,再没法也永远不可能回复原状。
云梦女神,就是云梦泽的女神,使古城隐藏消失于人世过千年的美丽女神。
自己和她有甚么关系呢?
找寻答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逼五遁盗吐露真相。
第三卷第九章肝胆相照
辜月明离开后,直抵湖岸。
右面红叶楼主楼的三座宏伟建筑和位于其后的池台灯火通明,照得那方近湖岸一带明如白昼。夹湖对峙的十八个水榭,全部亮起灯光,丝竹管弦之声充满湖面上辽阔的空间。他却感到无比的孤独。
乌子虚赶到他身后,低声道:“我很感谢你,却更不明白你。辜兄不是说过不会证实我是郎庚吗?”
辜月明道:“那并没有甚么分别,阮修真和丘九师己认定你是五遁盗,我说甚么都没有分别。”
乌子虚叹了一口气,旋又紧张的问道:“辜兄刚才看画,仍有上次看画时的感应吗?”
辜月明淡然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乌兄花多点心思在保命上,方是智者所为。”
乌子虚欣然道:“在没有可能中创造可能,是我一向做人的目标。现在虽然我仍没有找到脱身的方法,却非常享受这个处境。”
辜月明首次感到与他人的关系拉近了一点,他追求的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刺激和危险,与乌子虚的追求大有雷同之处,而讽刺的是他们一个是兵,一个是贼。
辜月明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你,明知于你来说岳阳是天下间最危险的地方,还要躲进红叶楼这绝地来,为的究竟是甚么呢?”
乌子虚道:“不论任何人问我,我都不会老实回答。可是偏偏对辜兄,我不知如何总没法说谎。事情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件宝物,却只有在红叶楼内方有机会接触买主,只要能将此宝变卖,我可得到足供我挥霍多年的大笔财富。不瞒辜兄,我已享乐惯了,没法再过一穷二白的日子,又不可在风头上去偷别的宝贝,偷到手亦没法变卖,徒暴露行踪。所以将现在手上宝物脱手,已成我唯一的希望。”
辜月明没好气道:“你现在的情况好得了多少?你不但暴露行藏,还被敌人重重包围。丘九师配阮修真,大有可能是天下间最强横的组合,你太一厢情愿了。”他还以为乌子虚说的宝物,是他以前偷来的东西,没有在意。
乌子虚颓然道:“辜兄是旁观者清,我是当局者迷,这个局肯定是鬼局。我想通了,只恨今晚才想通,悔之晚矣。”
辜月明心中一动,问道:“你想通了甚么?”
乌子虚道:“从我失手干掉皇甫天雄的宝贝儿子开始,我一直被鬼迷,还被诱往那个你称为云梦泽的沼泽区,与那我现在正式命名为云梦女神的美丽厉鬼见面,你该明白我所说的〝见面〞是甚么意思。由那刻开始,云梦女神一直依附在我身上,令我怪梦丛生,又大白天睁眼作白日梦。呵!不!该说是大半夜睁眼作梦,每次都回到同一地方去。唉!我的姑奶奶,恐怕我是阳寿已尽,所以才被云梦女神玩弄于股掌之上。”
稍顿续道:“还有另一个证据可证实我是被鬼迷,这也该是所有被鬼迷的人的情况,就是深深的被鬼吸引,且渴望和她在一起,觉得她有无比的吸引力,赔掉小命都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如果我能逃离岳阳,我会去找有法力的和尚道士为我驱掉附身的恶鬼。唉!不应说的那句都说了,不过我的心意怎瞒得过她呢?她是绝不容我有脱身的机会。我是彻底的完蛋了。”
辜月明沉声道:“在梦中,你到了何处去?”
乌子虚老实答道:“是一座古怪的城池。”
辜月明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电射,低喝道:“仔细点形容给我听。”
乌子虚被他的强烈反应吓了一跳,好一会后定下神来,道:“那城建筑在山上,依山势分成几重,最高处有一座神殿,有时全城空无一人,有时则到处伏尸,全城的入似是染上瘟疫死光死透。”
辜月明冷静的问道:“你见到城外的环境吗?”
乌子虚道:“最深刻的景象是从城楼俯瞰下方,见到的是丘原平野,远处有道河流,真的很古怪。”
辜月明仍在看他,眼神空空洞洞的,乌子虚感到他的心神并不在这里。
乌子虚忍不住问道:“辜兄听过这么一座山城吗?”
辜月明长吁一口气,双目回复神采,道:“今晚发生了甚么事,为何乌兄会忽然想到自己已是被厉鬼附身?”
乌子虚道:“今晚我又作了个梦,同样是那座山城,我到了城内最高的一座城墙处,沿着一条石板路不知如何走到一个广场去,矗立着一座神殿似的建筑物,殿门上有方横石匾,雕着四个字,但怎么也看不分明。”
辜月明听得头皮发麻,寒毛倒竖,道:“然后呢?”
乌子虚犹有余悸的惨然道:“然后我看到云梦女神。”
辜月明呆瞪着他。
乌子虚苦笑道:“事实上我见不到她,看到的只是一团美丽夺目的光影,云梦女神出现在霞彩之中,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她似有若无,我则没法动弹,接着我听到她对我说话,重复了两次,就是要我唤她的名字。唉!发展到这种田地仍不醒悟吗?她在勾我的魂魄,只要我叫出她的芳名,我的小命就此止矣。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至少仍未找到能令我倾心的女人,这样死了多么不值。”
辜月明道:“你是不是乘艇过来的?”
乌子虚点头应是。
辜月明道:“我们到艇上再谈。”
百纯独坐厅内,看着挂在对面壁上的云梦女神。
云梦指的会不会是钱世臣所说的小云梦呢?云梦城还在那里吗?真奇怪!以钱世臣的地位权力,为何说个古代发生的故事竟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像有甚么顾忌似的,还要自己立下誓言,不得泄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