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到刘府来只是看看,没打算做什么。
监督完查抄刘府之事,沈溪还要考虑让谁出来负责工商税这一摊子,由于手下人才匮乏,一时间他实在找不到好人选。
就在沈溪出府,准备乘马车离开时,远处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之人,恭敬地朝他作揖。
“王将军先带人回去,不想在此地竟见到一位故人,我得留下来招呼一二。”沈溪向随侍身后的王陵之吩咐道。
“哦。”
王陵之随口应了一声,警惕地向四周打量一番,这才带人离开,不过还是为沈溪留下了几名亲兵。
等人走后,沈溪往那招呼的人跟前走了过去,沿途不时有宫中内侍向他行礼。
沈溪摆摆手:“你等去做事,不用管我……”
人群散去,只剩下一人,那人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给沈大人您请安了。”此人正是曾经帮助沈溪把惠娘从刑部大牢救出来的彭余。
沈溪点点头,让彭余跟着自己走到街角僻静处,才重新打量对方,道:“彭兄弟还在御马监做事?”
彭余微笑着点头:“正是。”
沈溪道:“本以为你已回户部衙门,或者另外寻了差事……你不是说不想留在宫里面,怕招惹祸事么?”
彭余有些尴尬,笑容僵住了。当初他对沈溪说,赚上一笔银子后就会上下活动,力争早日离开御马监,回户部去当差,谁知几年过去,还留在宫中,意味着彭余很可能没找到门路,又或者是主动留在宫里。
彭余解释道:“沈大人或许有所不知,内廷的事情虽然不好干,但久了却发现,比在户部当差可以赚更多银子,小人权衡再三,也就留了下来。主要还是考虑到手头不那么宽裕,若是全部花销出去,将来出了什么事,没钱打点不是更麻烦?”
“哦。”
沈溪闻言不由一笑。
他明白彭余的意思,以前不想在御马监当差,主要怕做错事被人阉了当太监,但在有沈溪给的银子后,做事便有了底气,继续留在御马监捞钱。
沈溪道:“当初本官答应过你,只要本官开衙办事,便会招纳你过来当差,不知彭兄弟是否还有意?”
“岂敢,岂敢!”
彭余一惊不老小,如果沈溪只是个普通官员,他倒是敢应承下来,但现在他却感觉背心一凉,恐惧得浑身颤抖起来……他在御马监做事,清楚沈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如何,很可能会为了当初的事情杀人灭口。
自己没出现在沈溪面前出现还好,现在鬼迷心窍居然跟沈溪相认,很可能是祸事降临,而非什么福气。
沈溪看出彭余掩饰不住的紧张,笑了笑道:“以你我的交情,实在没必要太过拘谨,本官跟你认真说事……走吧,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两杯,正好本官腹中饥饿,不知附近可有好的地方介绍?”
说到吃喝,彭余精神一振,道:“沈大人可问对人了,小人这辈子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吃点喝点,这京城内吃喝的去处,小人没有不知道的。沈大人,请!”
……
……
彭余的确是个京城通。
他在前带路,沈溪领着几名亲兵跟在后面,很快到了一处酒肆。彭余跟掌柜似乎很熟悉,招呼一声便上到二楼雅间,入内后彭余请沈溪坐在了上首位,然后亲自拿起茶壶,为沈溪斟上茶,言语间异常恭敬。
“……小人卑贱,本无资格跟沈大人同席,大人实在是太过抬举小人了……”
沈溪笑着喝下彭余敬上的茶水,道:“这里没什么大人小人,当初你帮我做事,也算是尽心尽力,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着,沈溪就要为彭余倒茶水。
彭余吓得差点儿瘫坐在地,赶紧推辞:“大人,万万使不得。”
沈溪看彭余诚惶诚恐的态度,立即明白过来,自己越是保持和善的态度,对方就越担心会出事。毕竟堂堂兵部尚书,皇帝身边的宠臣,见到彭余这种小人物,不需拿正眼去瞧,更别说是斟茶递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溪没有坚持,让彭余坐下,问道:“彭兄弟近来买卖做得如何了?”
彭余怔了怔,随即意识到沈溪所说“买卖”是什么,要是被朝廷查出来,严格来讲他的所作所为是要被杀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以沈溪尊贵至极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刻意栽赃陷害,仅仅是他平时所犯罪行,就足够杀头。
彭余连头都不敢抬,唯唯诺诺:“还好,还好。”
沈溪笑道:“怎么个好法,一年进账不少吧?”
彭余心道:“难不成沈大人是想把以前支付的银子收回?可钱又不是我一个人拿的,打通关节几乎花去大半,剩下的钱我就挥霍掉了,上哪儿找银子还他?”
彭余道:“薄有进项,但不能跟沈大人所做买卖相比……沈大人,您莫要为难小的,小的手头有不少门路,若大人还想买女人,小人可以帮忙打点一下,绝对不敢拿大人您一文一毫。”
沈溪摇头苦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找人办事,还有不给钱的?难道平时宫里便是如此评价我的?”
彭余抬头看了沈溪一眼,然后苦着脸道:“大人,您在朝中的名声无人能及,旁人都说您的好,谁敢有非议?”
“那就是你知道什么,所以觉得本官名不副实?”沈溪继续问道。
彭余听出沈溪是在消遣他,连忙道:“大人,您乃性情中人,做的又都是大事,小的岂敢对您有何意见?这几年您已成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小的跟您的地位相差实在太过悬殊,所以……见到大人您,小的惶恐不安,就怕被您怪罪。”
沈溪道:“你也说了,我乃性情中人,自然不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彭兄弟你尽管放心便可,当初那件事已过去,事后再不会有人提及,就算有人想查,我也会出面保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多谢大人抬举。”
彭余站起身行礼。
沈溪点了点头,道:“坐下来说话吧,老朋友相见,总该叙叙旧,说不定还能再做点儿生意。”
彭余怎么都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见到沈溪这位大人物,对方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跟他坐下来一起喝酒谈天。
彭余刚开始非常紧张,生怕沈溪套他的话,对他动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让他不敢去检举揭发。
等摊开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沈大人,实不相瞒,当初拿到您的银子,小的本想早些离开御马监,不再做那些阉人的狗腿子,但实在不巧,那会儿小人看上一个落罪的大户人家小姐,姿色气质俱佳,让人实在难以……忘怀,小人不知怎的就猪油蒙了脑子,拿出所有存银来打通关节,好不容易把人给买了下来,如此一来户部就回不去了……”
几杯酒下肚,彭余开始跟沈溪倒苦水。
就好像当初彭余跟沈溪见面时的光景,彭余因为工作的缘故,非常健谈,他就是靠嘴皮子当说客,把一桩桩生意做成的。他交游广阔,结交的都是各衙门中下层官员,这些小人物并非是沈溪能接触到的。
沈溪笑道:“看来你为了美人儿,不得不留在宫里做事,我完全可以理解……这位大户千金,现在何处?”
“嘿嘿。”
彭余笑道,“当然是娶回家了,小人或许是受到大人的鼓舞,才得享艳福……贱内善解人意,自小读书识字,气质高雅,貌美如花,跟小人原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没想到最后却走到一块儿……”
话匣子一经打开,彭余便没完没了,很多都是家长里短的东西,沈溪不想知道的,彭余也一股脑儿吐露出来。
沈溪任由彭余倾诉,良久后好像突然记起什么,问道:“彭兄弟,可还记得当日为救人,刑部大牢中烧死的那个妇人?”
彭余一怔,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大人何故问起那女人?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沈溪道:“我依稀记得,那妇人患上肺痨,即将不久于人世,这些情况不知是你们伪造,还是确有其事?”
彭余苦笑道:“大人,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小人毕竟不是在刑部做事,对于当日的情况,也是听刑部的人说及,不过那妇人生病应确有其事,至于是否不久于人世……恐怕只有问当事人才可知晓……说起来这几年,刑部大牢吏员已换了好几茬,想找也未必能找到人。”
沈溪观察彭余的神色,见对方不像是说谎,当下道:“这妇人,我有些印象,病情确实严重,不过好像不是肺痨,而是被人用刑折磨所致……你可知她犯了何罪?”
“不知。”
彭余摇摇头,一脸茫然。
沈溪再问:“我记得,那妇人有个女儿……当初牢房中那妇人因换监号最终被火烧死,却不知她女儿去了何处?”
彭余蹙眉思考,半天答不出来。
沈溪问道:“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大人,时过境迁,小人确实有些记不太清楚了,但依稀记得,小丫头被送去了教坊司,不过这都过了许多年……应该是弘治十五年的事情吧,转眼已过去五年,早出落为大姑娘了,大人要找她?”
彭余好奇打量沈溪,不明白这位贵人为何要打听这些。
沈溪叹了口气,低下头惋惜地道:“五年过去,我始终心绪不宁,为救人而害人,终非好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自问做事无愧于天地,但在这件事上,还是有所遗憾……”
彭余这才知道沈溪的用心,劝说道:“大人不必挂怀……大人本意是为救人,而那妇人又命不久矣……小人听说一件事,那妇人在牢中受了不少苦,曾经几次寻短见,后来又重病缠身,根本没有勇气活下去,大人给了她一次成人之美的机会,岂非善举一桩?”
沈溪对于彭余的强盗逻辑无法信服,在他看来,这件事始终是自己做错了。
他现在想要弥补遗憾,尝试着做些什么。
沈溪道:“彭兄弟,这么说吧,我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下那小姑娘的下落,如果她还在教坊司,我设法把她赎出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当初我去探监,依稀记得那小姑娘大约六七岁,也就是说,到现在她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就算人在教坊司,应该只是做打杂的事情……你能帮我调查清楚吗?”
彭余稍微甩甩头,让自己头脑清醒些,随后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望着沈溪,最终点点头:“既然大人说了,小人一定帮忙。”
沈溪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呈递过去:“这次本官出行匆忙,身上没带值钱的东西,便以这块玉佩当作抵押物,若你可以把人找出来,回头我给你二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彭余赶紧摆手:“大人,您这是说什么话?能帮您的忙,小人不胜荣幸,岂敢收您的银子?还是二百两这么大的数目……您这是要小人的命啊!”
沈溪笑着问道:“你在御马监做事,每年方方面面汇拢起来,能赚多少钱?”
彭余苦着脸回答:“先帝在世时大概有个七八十两,但这几年光景不好,也就三四十两。”
“那行,这二百两银子交给你办事,你也不亏,我还以为是你嫌银子少不想帮忙呢。”沈溪释然道。
彭余道:“大人既然如此说,那小人就全力办好差事……小人记得,那时女牢内有一名叫刘婆的婆子,对于女牢内的事情一清二楚,小人稍后就去问她……若她也不知情的话,小人再去问一些故人……大人不怕把以前的事情泄露出去?”
沈溪正色道:“在不泄密的前提下打探到消息,就要考验你的办事能力了,难道你还要我来指点不成?”
彭余立即明白沈溪的意思,办事可以,但以前的事情一概不准提及,惠娘的死已经是既定事实,现在只是要找当初牢房里的那个小姑娘,本身这小姑娘跟案子没有直接关系,找她不会牵扯到惠娘案。
“是,是,小人明白了!”彭余忙不迭点头。
沈溪道:“彭兄弟,我现在手下缺人,你若是能办好这件事,以后跟我做事如何?”
“小人自然求之不得。”
彭余没有迟疑,迅速应承下来。最初他对沈溪充满恐惧,但现在感受到沈溪的诚意,还给他银子办事,让他感觉自己受到礼重,而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卓然,他当然想攀上高枝。
沈溪道:“那好吧,这件事就当是对你的一次考核,如果做得好,以后就到我身边来做事,若办差了,那我就安排你到你想去的衙门,总归不会亏待你,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应该有很多。”
“是,是,小人感激大人提携。”彭余喜不自胜,站起身来不停向沈溪行礼。
沈溪跟着站起:“今天这饭局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有什么事的话,我给你个地址,你直接去那里找人留话便可,总归能让你找到我,不过我有什么事的话……”
“小人就在御马监外衙……不过大人要找的话,就直接到小人府宅,小人把自己住的地方告知大人,基本上每天小人都会回去。”彭余有些犹豫地说道。
沈溪看出彭余心存顾虑,毕竟对方掌握着自己的秘密,生怕家人受连累,当即道:“不必到你府上,就去你当差的衙门,我会让人去打招呼,让人多照顾你……这几天你不用办别的事情,只管把我吩咐的事情办好,但不要泄露风声,做事小心点儿,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过往。”
“是,大人。”彭余行礼应允。
沈溪又从兜里拿出一把散碎银子,当作是请彭余吃饭的酒钱。
随即二人从楼上下来,掌柜认识彭余,竭力巴结。
彭余不敢介绍沈溪,赶紧用银子打发了事,然后跟沈溪一道前往刘宇府邸。
酒肆距离刘府不远,二人到了地方,钱货早就装车完毕,甚至有部分已被运走。
彭余凑过来低声问道:“大人,您对刘府歌姬、舞姬是否有中意的?不如小人为您打听一下,买几个绝色回去,充作外宅?”
沈溪笑道:“不必了,如果你喜欢只管自己去买,不过不要耽搁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