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时,沈溪的中军大帐外站满了前来汇报战果的将士,这些人满脸都是兴奋激动的表情。
大多数人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下大功,一个个都巴不得将这好消息告诉沈溪这个两省总督,为自己和麾下部队请赏。
但沈溪除了云柳外,其余将领概不接见。
按照沈溪的意思,有什么事,直接报上,交由云柳带进中军大帐,别人想凑到他身边表功,门都没有。
云柳将大致战果清点清楚后,仍旧带着几分遗憾,道:“……大人,估摸还有六七百叛军从我们的包围圈溜走,虽半道截住了些,但多数依然南遁。至于苏将军是否能将人拿下,一切尚是未知数!”
“不用太细究!”
沈溪将手头案牍一放,道,“这场仗最重要的是没杀多少人,叛军大部分都被俘虏,我们跟地方部族间未完全交恶,仍有转圜的余地。经此一战,叛军上下明白对抗朝廷就如同螳臂当车,或许就会考虑投降一途了!”
云柳恭维道:“大人此战出奇谋建奇功,一举消灭叛军主力,剩下的叛军必然闻风而逃!”
沈溪笑了笑,道:“那倒是,从邵阳逃跑的叛军即便撤到紫阳关以南,也未必敢在武冈州久留,只要官军南下,丢失的城池定能一一收复,到年底前……料想也早不到哪儿去,应该能解决湖广西部和南部的叛乱,再把贵州、广西等地的战乱顺道解决,就可以打道回武昌府!”
云柳不解地问道:“大人,需要那么长时间?”
沈溪叹道:“这地方上的叛乱不比西北,情况更为错综复杂。主要是这些地方的人都是大明子民,我不想将各个部族分门别类,人为地制造分裂和矛盾。只要不是有心与朝廷为敌,手头又没有命案,便可从宽发落,迅速把地方稳定下来……”
在沈溪看来,民族矛盾不能用常规方式解决,要以怀柔和同化的政策为主,等地方安定下来再说。
沈溪再道:“此番自江赣出发前,我特意通知自闽粤之地运些新的农作物种子到宝庆府来。”
“等种子运到后,立即进行推广栽种,很多因战乱而荒芜的土地,如果不能在八月前种下水稻、高粱等传统作物,错过农时便会颗粒无收。倒是我带来的新作物,如果能够在中秋前种下,入冬前可以收获一季。”
现在才刚跟叛军打了一仗,战局尚扑朔迷离,但沈溪已经做好战后重建准备。
随着叛乱结束,接下来必然要实施一系列安民措施。
沈溪手头上正好有大批新农作物种子,都是这几年在闽粤等地大面积推广并获得连续丰收后,由宋小城帮忙收购的。沈溪想趁着这个机会,在老百姓对新作物一无所知抗拒栽种的情况下,利用行政手段将新作物强制进行推广。
南方丘陵和西南山地,是我国主要的玉米和番薯产区,由于这里山地丘陵众多,灌溉不便,却有气候适宜、日照充足等特点,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玉米和番薯,后来的康乾盛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这两种高产作物普及全国后造成的,短短的一百多年间,人口便翻了好几番。
云柳道:“大人,那些俘虏……”
“先好好看押!”
沈溪道,“一切等苏将军和王将军归来后,再行商议。我不想做出杀戮之事,同为大明子民,连那些海盗我都没杀,难道还会对这些因天灾人祸想有一口饭吃而造反的老百姓下手?”
……
……
沈溪南下第一战,就在宝庆府打了一场大胜仗。
正当沈溪于宝庆府殚精竭虑时,远在几千里外的京城,谢迁等人刚得到消息说沈溪已率军南下。
谢迁回到京城,经过十天的休沐,回到内阁办公。
因他在很多事情上不配合刘健和李东阳,即便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仍旧没得到刘健和李东阳的支持,他在内阁的作用正在逐步降低,反倒是王华在一些事上,可以向刘健和李东阳作出参考并被采纳。
皇帝没有委命王华为内阁大学士,但刘健和李东阳却有暗中培养王华做接班人的打算,就好像当初谢迁对沈溪的态度一样。
沈溪同样不是内阁大臣,但之前在京时偶尔却可借谢迁之手,对朝廷大事进行决策,相当于隐身于阁臣身后操纵朝政。
对于旁人来说,很难得知这种内幕,谢迁作为当事人对此虽一清二楚,但他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不会主动把内阁三巨头的分裂表现出来,于是干脆来了个退避三舍……不该我管的事情一概不管,宁可装糊涂,反正我对于朝事也不是很热衷,正好趁机偷懒!
如此一来,谢迁便过上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到了傍晚也不问刘健谁留在文渊阁值守便自行回府,比之前他在内阁时轻省不少。
这天兵部尚书刘大夏得知沈溪在湖广南部用兵后,赶紧到文渊阁找谢迁。
如果来得稍微那么晚一些,谢迁可能已离宫归家,两人恰好在大明门迎头撞上,略一寒暄便相约到谢迁位于长安街的小院坐一下歇歇脚……
进入院子,谢迁和刘大夏一起来到书房,相对坐下,很快佣人把茶水送上。
刘大夏在路上已把情况说明,但这会儿谢迁忙着给自己倒茶,没有任何反应,终于忍不住开口:“于乔如何看待此事?”
谢迁瞥了刘大夏一眼,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香茗,咂咂嘴,这才道:“沈溪论年岁,尚未到二十,之前我跟他说过表字的事情,没得到他的回应,事情就此便拖了下来。”
“一个连表字都没有的后生,却在官场叱咤风云,接连做了许多朝臣不敢想象的事情,所以是一路升迁,让人瞠目结舌……如今他在湖广那边领军平叛,有什么好稀奇的?之前类似的事情少了?”
这话答非所问,但在刘大夏听来却很有道理。
沈溪任延绥巡抚时便选择在宣府跟鞑靼人交战,战果现在回想起依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土木堡如今已成为西北一大胜地,边军和京营将士往来时,都会前去观摩一番,对于那庞大的坑道城防体系叹为观止,对于沈溪越发地高山仰止。
现在到了南方,沈溪领军跟叛军打上一仗也没什么好稀奇,关键这一仗不是沈溪主动挑起,而是因地方叛乱扩大到州府一级,按照大明典章制度,沈溪不能不领兵前往平息。
刘大夏有些忧虑:“不知为何,对于沈溪此番领兵出击,我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那地方可不比西北,山路十八弯,各部族盘踞地方多年,对那里的山川丘壑一清二楚,他人生地不熟,且行事喜欢一意孤行,若是他……兵败,将来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谢迁冷笑一声:“你这是为他好,还是盼他倒霉?我倒是觉得,他偶尔遭遇下挫折并非坏事。”
“以他在宣府和京城保卫战的功劳,即便平叛遇挫,甚至全军覆没,只要他人能平安回来,陛下还能治他死罪不成?革职罢官算得了什么,将来是你不用他,还是别人不用他?终归有一天会起用的!”
“有麻烦的时候,大家自然会记得这小子可以帮上忙,但天下太平谁都觉得他惹人厌……大约朝廷上下现在对他都是如此态度!”
刘大夏听到这话,摇头苦笑,对于谢迁这话他无从否认。
其实在刘大夏心目中,沈溪自中状元以来,仕途太顺,别人五年能在翰林院补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他现在已经是正二品的两省总督,实在让人无话可说。要是能有机会,让沈溪栽栽跟头,倒是不错。